11 陰親01
厲歸的車停在山路邊。
靳言在山腳才找到水源,痛快把手洗了,然後往停車的地方走。黑貓像一團毛球一樣從山上滾了下來,渾身的毛毛都炸起來了,張牙舞爪的,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卧槽!”黑貓一臉驚恐地告狀,“厲歸不是人!他不是人!”
“……非禮你了?”靳言一臉驚詫。
“求你做個人吧!”黑貓憤怒地說,“厲歸絕對不是普通人類!他要非禮的不是我,是你啊!”
靳言:“……”
“那家夥很強,連我都看不出他的來歷。”黑貓語速極快,“別看他裝得人模狗樣,他故意接近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想想就覺得可怕,靳言,你快把他攆出家門!”
“要把誰攆出家門?”厲歸一晃一晃地從山上下來了,見黑貓緊張兮兮的樣子,感覺有點好笑。
黑貓頓時又炸毛了,它一骨碌躲在靳言背後,只露出一雙金燦燦的眼睛,不安地往外張望。厲歸雙手插在褲袋裏,步履不緊不慢地靠近,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只慫了吧唧的貓。
“黑胖說你很厲害。”靳言彎下腰,把黑貓抱起來,笑着說,“它腿上還有傷,你別跟它計較。”
厲歸是個深藏不露的人,這一點,靳言已經猜到了。看他平時那個樣子,就知道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不過靳言已經想好了,以後和他保持适當的距離,所以對那些秘密不是很在意。至于黑貓說的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靳言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值得厲歸這樣花費心思。別的不說,靳言對自己還是很了解的,全部身家只有一套小公寓,除此之外身無長處。要說厲歸故意接近他,到底圖什麽呢?要是厲歸想害人害貓,早就可以下手了,既然他沒有表現出惡意,靳言覺得是黑貓多想了,也許人家只是想找個同類呢。
“你倒是信我。”厲歸當然不會和一只貓計較,沖靳言微微一笑,說,“上車,我們回去。”
午後的陽光透過稀稀疏疏的樹葉照進山道,落在男人的臉上,襯得這個笑容都在發光。靳言怔了怔,印象中,厲歸是個不喜歡笑的人,現在一看,他笑起來的時候親切了許多。
“色字頭上一把刀。”黑貓眼神炯炯,“遲早讓你嗷嗷叫。”
靳言:“……”
他抱着黑貓上車,剛一坐下,突然感覺頭有點暈。厲歸注意到他的臉色,停下了系安全帶的動作,問:“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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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靳言撐着額頭,感覺腦袋特別沉重。
黑貓瞪圓了眼睛,大喊:“是不是這家夥對你做什麽了?”
厲歸從車上下來,繞到後面開了車門,見靳言嘴唇緊閉,确實很不舒服的樣子。
黑貓蹲在座位上,似乎想護着靳言,又不敢太亂來,只是緊張兮兮地問:“你想幹什麽?”
厲歸沒功夫理它,伸出一只手,去探靳言的額頭。這一摸,就摸了個空。
黑貓一臉錯愕:“不是吧!又來?”
靜,四周變得極其安靜。
像是進入了一次漫長而安靜的睡眠,身體被輕柔的夢境包裹住,飄飄悠悠的不知到了何處。躺得太久,身體有些僵硬,尤其是脊背酸楚不已,靳言的眼皮動了動,腦袋還是暈眩的狀态。
他想擺脫這種無法動彈的狀态,醒來的過程卻十分漫長,終于,他努力撐開了沉重的眼皮,暗淡的光線和陰冷的寒氣透過眼睛那條縫侵襲進來。
一張臉,懸在他的頭頂上方。
他打了個激靈,從被窩裏醒來。一張沒有任何血色的臉,從上面俯視着他,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長長的黑發垂下來,觸到了靳言的胸膛。
靳言腦子裏嗡的一聲,瞳孔一瞬間放大了。心髒在胸膛裏瘋狂跳動,身體終于有了知覺,但還是動不了。他被那張臉盯着,身上的每個毛孔似乎都那雙烏青的眼睛被鉗制住了,要不是經常會受到類似的驚吓,靳言這會兒已經喊出聲來了。他在被窩裏悄悄地握緊拳頭,盡量保持着鎮定,打算像往常一樣,無視這張沒有任何呼吸的臉。
靳言用眼角的餘光往周圍瞟了瞟,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房間很狹小,門關着,唯一的窗戶被厚厚的窗簾遮住了,沒有一絲光線透進來。他的眼睛能視物,是因為床頭桌上點着一根蠟燭,微弱的光在黑暗的房間裏一晃一晃,蠟燭的味道充滿了整個空間。
黑貓呢?厲歸呢?
靳言記得,自己好像上了厲歸的車,這樣想着,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頭頂上面的那張臉上。
那是一張屬于女人的臉,秀氣的眉,高挺的鼻子,下巴厚了點,但依然可以看出她生前的容貌至少算中等水平。她的身體漂浮在床上,五官很僵硬但還沒有形成完整的面具,此時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下的人,眼珠子沒有任何光彩。她年齡似乎不小了,至少到了适婚階段,或者會更大些,也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靳言正胡思亂想着,越發感覺身上的陰寒之氣更重。
女鬼的手在動。
一條慘白的手臂伸進了被子,緩慢而用力地撫摸着靳言。
靳言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他雖然無法移動身體,但能感覺到女鬼那只冷冰冰的手在上下動作,一直摸到了他的大腿根部。陰冷的寒氣滲入皮膚,靳言皮膚表面有一粒粒小疙瘩冒了出來。看着女鬼陰沉沉的臉,他很抗拒,又因無法反抗而難受。
女鬼的手勁很大,靳言都感覺有些疼了,他生怕女鬼一不注意,把命根子給掐斷了。
過了一會兒,女鬼見他毫無反應,似乎很生氣。“廢物。”終于,女鬼在靳言耳邊說了一句話,猶如一陣冷風灌進了耳朵。說完,女鬼眼睛向上翻,露出了大面積的眼白,随即掉轉身體,從那道厚厚的窗簾處消失了。
女鬼消失的那個瞬間,窗簾掀開了一條縫,冷風從外面灌了進來。淡淡的天光照進窗戶,靳言感覺身體的鉗制一下子解開了,下意識喘了口大氣。
他掀開被子跳下床,卻差點跪在地上。頭好暈,四肢完全沒有力氣,靳言用力甩了甩腦袋,那種虛浮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只好扶着床沿站直了身體。
擡起頭的剎那,他冷不防看見床頭站着個人,差點又摔回了床上。
那“人”就站在床頭桌的一邊,在昏黃的燭光裏一動不動地站着,對房間裏的一切都沒有絲毫反應。靳言等了一會兒,發現對方确實沒有動,他仗着膽子上前,終于看清了——這“人”通體雪白,衣服是大紅配大綠,五官僵硬而扭曲,嘴唇像塗了血似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使勁眨了眨眼睛,發現對方的身體白得完全不像人類,仔細看,還能看到一些關節處出現了明顯的褶皺和膠水粘合的痕跡。
卧槽!一個紙人!
靳言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差點罵了髒話。
誰會在房間裏放個紙人,是不是有病!哪怕放個充氣娃娃,他也不會被吓成這樣。靳言環顧了一下四周,努力平複呼吸。這個房間很小,只放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書桌,書桌上點着一根白色的蠟燭,旁邊的角落裏就放着那個紙人,幾乎和真人一樣大小。他站在床邊,感覺空間小的連轉身都困難。靳言觑着那個紙人,拿起了桌上的一面鏡子。
——他從剛才就感覺身體不太對勁了,想趕緊确認一下。
鏡子裏映出了一個年輕男人,卻是一張不屬于他的臉。
這人頭發淩亂,眼皮浮腫,臉色蒼白如紙,跟個活死人似的。靳言試着眨了眨眼睛,鏡子裏的人也眨了眨眼睛,可是無論他怎麽轉動眼球,這雙眼睛就是無精打采的,像死魚一般。他忍不住摸了摸胸膛,感覺心髒還是在跳動的,萬幸,還是活的。
不過,他這是……又上別人的身了?!
這不是第一次靈魂穿越了。靳言很費解,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遇上這樣的事。就在這時,他聽到房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放下鏡子走了過去。
邁開腳步的瞬間,他就感覺腦袋有點暈,難以控制肢體,腳步十分虛浮,身體又很沉重,每移動一步好像都要耗費大量力氣。靳言不禁懷疑原主是不是快死了,艱難地走到門邊,他擰開了鎖,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他看見一個狹小客廳裏,裝修布置都很簡單,也很老舊了。不遠的餐桌上擺了幾個家常小菜,一個上了頭發半灰的老頭正在桌邊擺碗筷。
聽到動靜,老頭轉身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擺他的碗筷,眼神十分冷漠,讓靳言不得不懷疑他們和原主的關系。
“怎麽出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靳言循聲望去,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端着一疊熱菜從廚房出來,朝自己投來淡淡的一瞥,滿是皺紋的臉同樣沒什麽表情。
“你老婆不是來了嗎?”老太太把菜放到了桌上,朝靳言走了過來,“怎麽不陪着人家?”
靳言往四周一看,沒再看見什麽別的人,忽然,他眼角微微一動,發現客廳角落裏擺了個神龛,上面有一張照片,是他現在的這具身體和一個紙人的合照。照片前放了水果和糕點,三根細長的香燭正冒着袅袅青煙。
他立刻聯想到了房間裏的那個紙人,原來那個是……原主的老婆是個紙人?!不對,那個紙人又不會說話,老太太說他老婆來了,難道是指剛才的女鬼?!
靳言心裏一陣惡寒,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一晃神,兩個老人已經向他走過來了,老頭手裏還拿着一把鑰匙。
靳言不能地感覺有點不對勁。
兩個老人臉上都被歲月留下了深深的褶皺,們的表情一樣的冷漠,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行動蹒跚地朝這邊移動。靳言先是一愣,眼看着他們走過來了,下意識想往外跑。豈料,他剛剛邁開腳步,就被拿着鑰匙的老頭拽住了。老太太抓住他的另一條胳膊,兩人齊心協力把靳言往剛才那個房間裏推。
“進去!”老太太的口氣很沖,絲毫不容反抗。
兩個老人都已經年過半百,力氣卻不小,靳言掙紮了一下,奈何這具身體實在太脆弱了,根本使不上力氣。但他不想再回到剛才那個房間,愣是使出了吃奶的勁,把兩個老人推開了。
老太太措手不及,仰面摔倒在客廳裏。
“不孝子!”老頭見狀,作勢要打靳言。
靳言趕忙閃開,迅速往客廳大門跑去。
“不知羞恥!,你又想去找那個臭小子麽?”老太太坐在地上破口大罵,“孩子他爸,把人抓回來,別讓他再去外面丢我們家的臉了!”
老頭應了一聲,拖着半朽的身體追了過來。靳言沖到門口,頭也不回地擰開鎖跑了出去,只聽到後面不停傳來兩個老人的咒罵。
什麽情況?怎麽會有這樣的一家人!
靳言踉踉跄跄地跑出家門,扶着樓梯往下沖。他的腦袋昏沉沉的,四肢依然酸軟無力,差點在樓梯上摔了一跤。好不容易到了一樓,靳言一刻也不停地跑出去,發現天上竟然下雨了。
外面是傍晚時分,天色暗了下來,小區內外有路燈亮起,時不時還能聽到不遠處的狗吠。雨不大,淅淅瀝瀝的,帶着暮春獨有的清涼。靳言跑進雨裏,往四處張望着尋找出路。
小區門口有個小超市開着燈,靳言像個落湯雞似的跑進去,跟店主借了個手機。他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自己的號碼,那邊很快就有人接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哪?”
聽到這個略顯熟悉的聲音,靳言的心微微一顫,是厲歸。
不知道為什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厲歸的聲音無比親切。他還聽到黑貓在那頭叫喚,心裏踏實了不少。他雖然又穿越到了別人的身體裏,但還是有辦法回去自己家。
靳言問了一下店主這裏的地址,然後報給了厲歸。厲歸讓他別動,自己會開車過來接他。靳言挂了電話,長長地舒了口氣,他這次居然到了蘇倫城市的北邊,對他來說,這片區域是非常陌生的。靳言把手機還給了店主,忽然感覺有個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小羽,你出來了?”
靳言循聲回頭,看見一個同樣被淋得渾身濕透的年輕人,兩只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對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靳言一回頭,他的目光幾乎射出了亮光,上前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小羽!”那人抱着靳言哽咽。
靳言他本來想把這個突然沖上來的陌生男人推開,但感覺脖子處有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不知為何,他的鼻子跟着一酸,突然就下不去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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