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陰親07
“厲歸!”靳言沒想到他會對孩子出手,緊緊抓着他的胳膊,被吓了一跳。
一道極其閃亮的刀光劃破了墓園的寂靜,在黑夜裏,那刀光像雪一樣白,又如閃電一樣令人心悸。鬼娃娃從高空落下,被一把通體雪白的巨型鐮刀劈成兩半,分離的兩部分/身體轉眼就化成了一陣黑煙,消失于無形。
巨鐮在夜空中散發着銳利的寒光,群鬼震動。
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女子從虛空中走來,長發赤足,在墓園裏漸漸顯形。女子手執巨鐮,渾身像打了柔光一般,将她襯托得唯美空靈,就連夜風碰到她也瞬間止息,天地之間彌漫着一股絕對的安詳和寧靜。
她的出現讓墓園所有的鬼瘋狂逃竄,忙不疊逃向了外面。女子閉着眼睛,對此無動于衷,柔和的臉上隐隐透着一股慈悲。
渡魂使,送亡魂前往下一次輪回。
靳言望着那面目莊嚴的女子,驚得忘了說話。文墨親眼看着鬼娃娃消失,頓時陷入了瘋狂,雙手抱住腦袋,發出一陣慘叫,連五官都扭曲了。
“你!你們!”她的嗓子幾乎啞了,瘋狂大喊,“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她竟完全不顧渡魂使,一邊喊着,一邊朝厲歸沖了過去,十指彎成一對鐵爪,霎時渾身鬼氣沖天。厲歸皺眉,将靳言從身邊輕輕推開,準備迎戰女鬼。豈料文墨猛地換了個目标,猶如疾風般撲向了靳言。
靳言連連後退,眼看那兩只鐵爪就要抓到自己的眼睛,文墨那張扭曲的鬼臉在他咫尺的地方定格了一下,随後化作了一陣黑煙,從他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靳言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很慢,眼前的景物仿佛像白紙上出現了褶皺,又像是平靜的湖面上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臉色青白,眼唇漆黑的女鬼文墨像是卸去了濃妝,慢慢恢複了正常人的樣子。她穿着一件厚厚的棉外套,抱着冒熱氣的飲品坐在咖啡店裏,臉上顯而易見地寫了兩個大字:無聊。
不一會兒,一個男人進來了,在她對面坐下。他們開始交談,文墨的笑容十分敷衍,總是忍不住看手機。最後,她和男人十分友好地握手,各自拎包離開。
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文墨和另一個男人在餐廳見面,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氣氛還算熱絡。有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突然從外面進來,抄起旁邊桌上的一杯酒,直接潑在了文墨身上。男人追着女人而去,文墨一個人站在原地,被整個餐廳的人圍觀,她氣得不行,不停用紙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漬。
……
一次又一次無意義的相親讓文墨終于忍受不了了,回家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她的父親就是靳言見過的那個算命老頭,只不過看起來要比現在年輕很多,也精神很多。老頭指着房門罵裏面的女兒嫁不出去丢盡了家裏的臉,文墨的母親拉都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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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文墨還是妥協了,繼續接受家裏安排的相親。有個男人送她回家,在車裏就忍不住對她動手動腳,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摔門而去。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文墨就被這個男人尾随進了家門,她拼命喊救命,無奈父母都不在家。夏天/衣服單薄,男人輕易撕開了她胸前的連衣裙,将她推進了房間。事情過後,文墨跟家裏攤牌并打算報案,被臉皮薄的父母阻止。父母帶着那個侵犯她的男人進了家門,試圖勸說兩人結婚。
男人跪在文墨面前認錯,一臉讨好地看着文墨的父母。文墨看着這一切,感覺世界被颠覆了。她辭了原來的工作,一個人搬了出去,但不多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一個人躲在員工洗手間裏大哭,哭過以後,請假去了醫院堕胎。馬上就要輪到她的時候,前面出來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女,她突然害怕了,推開醫生和護士逃回了家。她在夜裏輾轉反側,最後一咬牙,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獨自在出租房裏養胎,期間,她接到了無數個電話,都直接挂斷了,眼看着在新環境裏恢複了平靜的生活,肚子也漸漸鼓了起來。
一天周末,她拎了個環保袋去出租房對面的大超市買菜,沒注意身後跟着兩個人,她的父親和曾經侵犯她的男人。兩人找到文墨,臉上的表情都很高興。父親對男人說了什麽,男人腳步輕快地追上了文墨。文墨看到他,頓時驚恐萬分,她想擺脫男人,用力推開對方,拼命往馬路對面跑。男人不甘心地追她,文墨跑丢了一只拖鞋,在馬路中間摔倒,正好前面駛來了一輛大貨車……
文墨死後,她的父親似乎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那個男人跑了,妻子跟他吵架,女兒頭七那天,他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出來,跪在街邊燒紙錢。寂靜無人的街道裏,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緩緩出現在他面前,一手樓着高高鼓起的小腹,朝他露出了詭異的微笑。老頭吓得像沒頭蒼蠅亂跑,化成鬼的女兒一直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最後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上,雙手合在一起,連連向女兒求饒。
老頭為了贖罪,強迫侵犯過文墨的男人跟女兒結成陰親。他去男人公司裏鬧,去男人家裏鬧,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男人終于被鬧得受不了,把一個紙人搬回了家,嫌惡地把它放在了陽臺上。文墨附在紙人身上,等到夜裏,她去了男人房間,主動和對方做/愛,在男人精氣蓬勃的時候吸走了他的精魂。
很快,男人死了,死的時候像是卧床數年的病人,身體憔悴得只剩一副骨架。文墨的肚子又變大了,她一邊撫摸着隆起的肚皮,一邊哼唱着搖籃曲,在死去的街頭見了一個全身裹着黑色鬥篷的人。對方跟她說了幾句話,文墨轉過身,看見父親帶着一個新的男人向她走來,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
…………
畫面消失,靳言看見了星子閃耀的夜空。他仰着頭,身體向後卧倒,失重的感覺有點暈,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他摔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厲歸及時地扶住了他,輕輕地将人放在地上。
靳言靠在他懷裏,眼睛不眨地望着背對着他們的白衣女子。
那個女子——渡魂使是突然出現的,就在女鬼文墨即将抓住靳言的那個瞬間,巨鐮将她砍成了兩截。黑煙消散後,渡魂使的身影漸漸顯現出來,一雙纖細的手握住巨鐮的長柄,緩緩轉過身來。
厲歸向她點頭致意。
渡魂使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在靳言的臉上。靳言望着她,很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不僅如此,他看到渡魂使輕啓朱唇,似乎說了什麽,他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靳言眼眶泛紅,鼻子有點酸。他認識這位渡魂使。
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靳言一直握着她的手。病房裏還有醫生和護士,他們一起陪着他。母親閉上眼睛以後,靳言親了一下那只滿是老繭的手,低下頭哭了。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有點不對勁,因為周圍太安靜了,甚至聽不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他茫然地擡起頭,發現剛才自己竟然睡着了。
母親躺在病床上,面容安詳。病房裏除了自己,醫生和護士都不見了。他回頭張望的時候,看見門口站着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女子,渾身散發着一層朦胧的光。女子手執巨鐮,面帶微笑。靳言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扭頭去看母親,果然,他看見母親的魂魄從身體裏脫離出來,慢慢地走向了門口的那個女子。
“媽。”靳言的眼淚潸然而下,卻聽不到自己嘴裏發出的聲音。他望着那個身穿病號服的背影,試圖去拉母親的手,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他不停地邁步、奔跑,但一直停留在原地。眼看母親就要走到門口了,他着急地大喊,但嗓子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母親完全聽不見他的呼喚。于是,她頭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直到和那個女子牽上了手。
女子帶着母親離開病房,臨別前的那一刻,女子回頭,看了一眼想拼命追上來的靳言,對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仿佛帶着安寧的力量。終于,靳言在那個笑容裏停下了奔跑,捂臉痛哭。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是一個成年男人難以抑制的哭聲,身後有個護士走上前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靳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坐在病床前,握着母親的手痛哭。醫生和護士都陪着他,而病床上的母親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
再次見到這位渡魂使,靳言心裏湧起了非常複雜的情緒。他張了張嘴,無法傳遞任何聲音,而渡魂使和厲歸說了一句話,似乎就要離開了。
“……謝……謝謝。”靳言情不自禁地說。他知道渡魂使聽不見,但他還是想說,謝謝你,渡我母親去往彼岸。
渡魂使轉身,身形逐漸隐去,化成了一陣夜風。
終于,靳言聽到了風的聲音。
他眨了眨眼睛,發現墓園變得空空蕩蕩,在這裏游蕩的鬼怪們全都藏起來了。文墨消失了,鬼娃娃也消失了,只留下呼呼不停的風聲,從一座座沉默的墓碑間穿行而過。
悵然若失。
“靳言。”厲歸低聲喚他。
靳言看見他的臉出現在頭頂上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靠在他的懷裏。他有些怔忡地從地上爬起來,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謝。”
剛剛被厲歸那樣看着,他感覺有點手足無措,尴尬地拍打身上的塵土。
“怎麽對誰都說這句話?”厲歸問。
靳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但不準備向任何人說母親的事,不過他倒是想起了今天厲歸在咖啡廳的約會,問:“原來你今天見的是她?”
“她是跟我相熟的一位渡魂使。”厲歸說,“我說過有辦法對付女鬼,她是我的幫手。”
“太好了。”靳言低聲說。
厲歸見他腦袋低垂,表情不太自然,身體也有點僵硬,但莫名有一種屬于大男孩的腼腆和可愛。他上前一步,伸手幫靳言拂去了肩上的一點灰塵,說:“我說過讓你放心的。”
“厲歸。”靳言擡頭,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感覺心跳漏了一拍,有句心裏話脫口而出,“我們以前……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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