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江予奪沒說話, 繞過桌子站到程恪身邊, 看着桌上的畫,看了一會兒又進了卧室, 把正在睡覺的喵抱了出來。

“喵, ”他抓着喵的腦袋往下按了按, “你看,這是那個少爺用鹽畫的你, 如果你覺得這個像你, 畫得好,你就叫一聲, 你要是不叫, 就算他輸了。”

“你要臉嗎?”程恪看着他。

“喵你看, ”江予奪不為所動,繼續按着喵的腦袋,“我數到五,如果你覺得像你, 你就叫, 一,二……”

“喵~~~”程恪突然在他身後叫了一聲。

江予奪愣了愣。

學得還挺像?他差點兒以為是喵叫的了。

正想回頭的時候, 抱在手裏的喵突然跟着程恪叫了一聲。

喵。

“我操?”他頓時僵住了,低頭看着喵, “你這他媽什麽毛病?”

“它叫了。”程恪說。

江予奪把喵扔到沙發上, 轉過身:“你學得挺像啊?”

“嗯,”程恪靠着桌子, “我怕老鼠,小時候覺得學貓叫能防身。”

“能防嗎?”江予奪突然有點兒好奇。

“不知道,也沒機會跟老鼠有什麽正面沖突。”程恪說。

“哦。”江予奪拿過茶幾上的碗,把裏面的酒喝了,回到桌子旁邊,看着桌面上用鹽畫出來的喵。

“我數到五,你再想個耍賴的借口,”程恪說,“想不出來就願賭服輸,三哥。”

江予奪轉頭看着他。

“一,二,三,”程恪不急不慢地數着,“四……”

江予奪突然勾了勾嘴角,沖他笑了笑:“行。”

“五。”程恪頓了一下,但還是堅持數完了。

“你想怎麽玩?”江予奪嘴角還是帶着笑,手往下,手指勾着褲腰往下拉了拉。

程恪感覺自己突然有些卡殼,論不要臉,他的确是不能跟江予奪這種估計從會走路就在街頭混着的人相比。

他挺感謝江予奪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再往下一寸他差不多就能重溫之前的果奔場景了。

本來他也沒想怎麽樣,一開始這個所謂的賭注就沒誰當真,他也只是順嘴一說,嘲笑一下江予奪作為一個老大,輸了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把貓抓過來陪他耍賴。

現在江予奪問出這麽一句來,他一時半會兒都找不到合适的臉皮來面對了。

要換了劉天成那幫人,也許能扛得下來,有時候他們喝多了,玩得也挺出格。

是啊,喝多了。

程恪掐了煙,拿過碗,喝了口酒,要不是喝多了,誰他媽在這兒跟江予奪扯這麽多有的沒的。

“不敢?”江予奪說,“給你三秒想好,過時不候,我願賭服輸了,是你不敢。”

程恪看了他一眼,江予奪嘴角挑着的微笑裏帶着輕蔑和挑釁。

真不爽啊。

程恪拿起碗又喝了一口酒。

去你媽的讓你嚣張。

碗裏就還有一個碗底兒的酒,他幹脆一口全喝光了。

嚣張個屁。

順滑的酒從嗓子眼兒一路往下熱進胃裏。

自己廢物是廢物,可也從來沒怕過什麽事兒,這種情況之下,更經不住挑釁。

他放下碗,抓着江予奪的肩膀往後面的沙發上狠狠一推。

江予奪摔進沙發時,挑釁的笑容都還挂在嘴角:“勁兒挺大?”

“嗯。”程恪傾過去,胳膊撐在了他頭頂的牆上。

江予奪還想說話,他伸出手抓在了江予奪脖子上,拇指在他咽喉上方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江予奪的話沒能說出口。

在江予奪皺了皺眉想要扒拉開他的手時,程恪松了手,一把按在了他腦門兒上,江予奪往後一仰頭,他吻了下去。

程恪能感覺到在兩人的唇貼上的那一瞬間,江予奪擡了擡腿,身體也弓了弓,接着就僵住了。

操。

還嚣張嗎!

一直到程恪的舌尖在他唇上帶了一下離開時,他都保持着半擡着一條腿僵坐着的姿勢。

程恪手背在嘴上擦了擦,盯着他看了幾秒鐘,轉過身在桌上抹了一把,從鹽袋裏又捏了一小撮鹽。

江予奪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嘴。

唇上還殘存着程恪的嘴唇壓上來時那一瞬間的觸感。

不過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就知道帶着酒香。

“我操,”江予奪看着程恪的背影,“你可以啊,牛逼。”

程恪沒說話,手在桌上勾劃着。

“就是有點兒快啊,”江予奪說,“你是不是完事兒了?”

“還沒來得及有反應。”程恪沒回頭,捏了點兒鹽繼續在桌上撒着。

“那你不行啊。”江予奪說。

“三哥,”程恪說,“我勸你一句,說話要給自己留退路,你再激我一次,我現在就扒了你,套我都不戴,你最好考慮一下你現在倆夾板捆着是不是我的對手。”

江予奪沒說話。

說實話,今天晚上的程恪讓他有些意外……不,是非常意外,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平時逼急了都沒多大脾氣的少爺喝了點兒酒還能有這種狀态。

但對着程恪的後背愣了半天之後,他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我有個疑問。”江予奪說。

“我就是被趕出家門之後不知道要去哪兒,”程恪說,“這片兒以前總跟朋友過來,我就到這兒來了,你也可以認為我是過來翻垃圾桶的。”

“不是這個,”江予奪說,摸了煙過來發現只有最後一根了,他拿了煙叼上,“你對着個男的也能說幹就幹啊?”

“嗯,”程恪點點頭,“我就得對着男的才能說幹就幹,對着女的我就心如止水。”

江予奪拿着打火機準備點煙的手定在了空中。

一直到程恪拍了拍手上的鹽,走到旁邊倒了碗酒喝的時候,他才輕聲說了一句:“我操。”

“你不讓畫個你嗎,”程恪說,“畫好了。”

江予奪愣了愣,趕緊站起來走到桌邊,看到之前的喵已經被抹得只剩了條尾巴,桌子中間現在是他的臉。

他對自己的臉其實不是特別熟悉,看別人,一天能看很多次,看自己也就是早晚洗臉那兩次。

所以他忍不住拿出手機,打開了前置攝像頭對着自己拍了張照片,然後把手機放到了桌上。

“還真是我。”江予奪說。

“我第一次見有人确定是不是自己得現場拍照的。”程恪嘆了口氣。

江予奪拿起手機,對着桌上的畫又拍了幾張照片,想想也嘆了口氣:“這畫一會兒就沒了吧?”

“嗯,”程恪說,“就算留着不動,鹽也會化的。”

“那你們這種藝術很可惜啊,”江予奪轉頭看着他,“畫完就沒了。”

程恪笑了笑:“很多事都是這樣的,只在腦子裏。”

江予奪沒說話,感覺自己眼神有些對不上焦,最後坐到了椅子上,點着了最後一根煙,對着桌上的畫出神。

“我困了,”程恪倒到沙發上,“幾點了?”

“快五點了,”江予奪看了一眼手機,“你能睡得着了?”

“嗯。”程恪拉過被子往身上胡亂卷了卷,翻了個身沖着沙發靠背躺好了。

江予奪在桌子旁邊又站了一會兒,伸手把桌上的鹽都給扒亂成了一團,然後過去關掉了客廳裏的燈,把團在程恪腿邊被子裏的喵拎了出來抱着。

“你是同性戀?”江予奪往卧室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是,”程恪說,“害怕的話關好門,天亮以後你幫我拿了鑰匙我就走了。”

“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被趕出家門的?”江予奪又問。

“不是,”程恪轉過頭看着他,“我要能有我弟一半出息,我跟個狗上床家裏都不會有人管。”

“……是麽?”江予奪說。

“我爸說的,”程恪轉回頭繼續沖着沙發靠背,“在我們家,這事兒不算事兒,我二十七年都白活了才不能忍。”

江予奪沒再說話,進了卧室。

也許是喝不少酒,也發了酒瘋,整個人有着放肆過後的酥軟,程恪閉上眼睛之後就覺得自己身體慢慢地往下陷,松得像是能陷進沙發裏。

甚至還沒來得及再品味一下江予奪的态度,就睡着了。

一直到有人踢他屁股,他才睜開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還是沙發靠背,跟昨天閉上眼睛時不同的是他看清了布藝靠背上有無數的線頭,估計是被貓抓出來的。

他回過頭,明亮的陽光裏,江予奪和陳慶并排站在沙發前低頭看着他。

“靠,”他用手遮了一下太陽,大白天的被兩個人這麽圍觀睡覺,實在有些別扭,“幾點了?”

“十點,”江予奪把一串鑰匙放到他枕頭上,“我現在要去拆夾板,鑰匙放這兒了,你開完門不用送過來,我回來的時候去你那兒拿,順路的。”

“嗯。”程恪還有些迷瞪地點了點頭。

“桌上有早點,”陳慶說,“還是熱的,你起來了吃吧。”

“謝謝。”程恪說。

江予奪關上門,跟陳慶上了車。

今天陳慶開了店裏一輛保時捷,紅色的。

“怎麽樣,”陳慶拍了拍方向盤,“挑了輛紅的,慶祝你拆板子。”

“感動。”江予奪揉了揉眼睛。

“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吧,”陳慶看了他一眼,“還暈嗎?”

“不暈,”江予奪閉上眼睛,“有點兒難受。”

“不行就吃點兒安眠藥什麽的,”陳慶說,“茜姐不是幫你要了點兒嗎,睡不着就吃一片。”

“不吃。”江予奪說。

陳慶嘆了口氣,把車往醫院的方向開了過去。

“診所拆。”江予奪轉頭看着他。

“醫院,”陳慶咬了咬嘴唇,“今兒不順着你了,換藥都去診所也就算了,拆板子還是得去醫院,醫生還得檢查一下愈合情況呢……”

“掉頭。”江予奪聲音沉了下去。

“頭可掉,血可流,醫院不能丢,”陳慶說,“上夾板的時候不是沒事兒嗎,拆板子也沒多長時間。”

“你他媽!”江予奪往他肩膀上抽了一巴掌,“押韻都押不上!”

“打死我呗,”陳慶一臉堅強,“臨死之前我也會把你弄醫院去的。”

江予奪擰着眉瞪了他半天,最後嘆了口氣,靠到窗戶上閉上了眼睛。

走進診室的時候,江予奪感覺自己就跟還沒好似的,全身都疼。

幫他拆夾板的是個實習醫生,看着他笑了笑:“怎麽一臉的汗?是還疼嗎?”

“不是。”江予奪咬着牙回答。

“他就是緊張,”陳慶在邊兒上說,“麻煩您動作快點兒,唰唰唰就給拆了就行。”

“拆起來快的,”醫生點點頭,“一會兒開個單子給你,拍張片子看看骨頭的愈合情況……”

“不拍了,”江予奪說,“肯定好了。”

說完這句話,醫生還說了什麽,陳慶又說了什麽,他都聽不清了。

混亂的聲響過後,耳朵裏是一片死寂,眼前也是一片迷茫,什麽都能看得見,又什麽都跟沒看見似的,看到了什麽都不知道。

江予奪閉上了眼睛。

陳慶把他架出診室,又拖着去交費,再去拍片,他躺到操作臺上時都還是呼吸不暢的。

每個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奇怪。

當然了,一個大老爺們兒,身上屁傷都沒有,卻緊張得汗如雨下,走路都快飄忽了。

所以他不願意來醫院。

他害怕醫院。

害怕到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害怕。

如果打針不算的話,他的記憶裏似乎根本沒有對醫院的任何恐怖內容,記憶裏他甚至都沒來過幾回醫院,但這種緊張得後背都快抽筋的抗拒和緊張,卻始終如影随行。

離開醫院走到街上時,江予奪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去哪兒?”陳慶問。

“去程恪家拿鑰匙,”江予奪看了看手機,“他這會兒應該在家裏了。”

“好。”陳慶幫他拉開車門。

車快開到小區的時候,江予奪給程恪打了個電話。

那邊響了好半天才接通了,程恪有些迷糊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操,我還……在你家?”

“你在哪兒自己不知道嗎?”江予奪問。

“不好意思,”程恪聲音清醒過來,一連串地說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又睡過去了,我還在你家的沙發上。”

“你挺能睡啊,”江予奪非常羨慕,“行了你在我家等着吧,我們回去接了你給你送回去。”

“不好意思。”程恪說。

江予奪嘆了口氣挂掉了電話:“回去,他還沒起呢。”

“我靠,”陳慶說,“這麽能睡。”

“他昨天晚上沒睡。”江予奪說。

“……他幹嘛了?”陳慶有些吃驚,“也失眠?”

“嗯。”江予奪捏了捏眉心。

“那你倆晚上有伴兒了,”陳慶說,“倆瞪眼兒睡不着的,一塊兒喝個酒聊個天兒什麽的……對了我都忘了問了,你倆幹嘛了?桌子上那都是鹽吧?”

“洗衣粉。”江予奪說。

“不可能,我舔了,齁鹹的!”陳慶說。

“你是不是有病,”江予奪看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是什麽你就上嘴啊?”

“我看着像鹽,”陳慶說,“你倆大半夜的撒一桌子鹽……做法呢?”

“滾。”江予奪說。

昨天晚上的事兒,因為沒有被睡眠打斷,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從看到程恪哭,到他說聊聊,再到喝酒吃肉,畫沙畫,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再到最後程恪說自己就得對着男的才能說幹就幹……

江予奪皺着眉搖了搖頭。

他說不上來聽到程恪說出這句話時是什麽感覺,除了吃驚,就是無語。

程恪應該沒有騙人,畢竟就算是鬥氣,他也沒辦法對着個男的親下去,哪怕是……他轉頭看了陳慶一眼,算了,陳慶一臉嚴肅開車的樣子讓他有點兒想笑。

真要去親一口陳慶,估計離着半米就得笑場。

不過想到這些,他猛地有些別扭。

程恪居然是個同性戀?

他對程恪有過不少猜想,但怎麽也沒想到還會有這麽一層。

回到家的時候,程恪已經收拾好了,被子疊好了放在沙發上,枕頭碼在被子上,桌上的鹽也都清理幹淨了。

“鹽呢?”陳慶随口問了一句。

“倒垃圾桶裏了。”程恪說。

“我靠,那麽多呢,倒垃圾桶了?”陳慶看着他,“你真他媽浪費啊。”

“……不扔還留着吃嗎?”程恪問。

“又沒弄髒,”陳慶說,“我掉塊兒肉在地上我媽還讓我洗幹淨了吃呢。”

“你快得了吧,”江予奪看了一眼茶幾上放着的早點,轉頭看着程恪,“早點沒吃?”

“腦袋有點兒沉,沒什麽胃口。”程恪說。

“帶着吧。”江予奪說。

“不用……”程恪說了一半又收住了,拿過了那兜早點。

不知道陳慶是幹什麽的,每次見到他都開着不重樣的車,程恪拿着一兜早點坐在後座上,看着窗外發愣。

“你倆昨天晚上玩什麽了?撒一桌子鹽。”陳慶一邊開車一邊問。

昨天晚上。

程恪一聽這四個字,立馬擡眼往前看了看坐在副駕的江予奪,江予奪腦袋靠在車窗上沒有任何反應。

昨天晚上他借着酒勁放肆了一把,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兒臊得慌,以前他幹不出來這種事兒,這陣兒大概是憋屈大發了。

在性向這件事上,他不介意誰會對他有什麽看法,他以往接觸的那些人,也沒誰特別在意這些,但畢竟他跟江予奪……不熟,江予奪也說了,沒把他當朋友。

不過江予奪一直沒有什麽特別反應。

“玩什麽了啊?”陳慶又問了一句。

程恪嘆了口氣:“你畫我猜。”

“……真牛逼,拿個筆拿張紙畫不行嗎?”陳慶有些吃驚,“弄一桌子鹽,這麽有創意。”

“啊。”程恪應了一聲。

“下回叫上我,”陳慶說,“我喜歡玩這個,以前我跟三哥我倆總玩。”

“你滾吧,”江予奪說,“我他媽畫個太陽你都猜不出來。”

“那你怎麽不說是你畫得太差,”陳慶說,“你隔壁小孩兒都比你畫得好。”

“你猜的是什麽?”程恪問。

“西瓜土豆洋蔥柿子。”陳慶說。

“你是餓了吧?”程恪說。

“不是!”陳慶不服,“他畫個太陽都沒把欻欻欻畫出來!我怎麽猜!”

程恪看着陳慶的後腦勺,沒太明白這個欻欻欻是個什麽玩意兒。

“三歲半的小孩兒畫太陽都知道得有一圈兒欻欻欻吧!”陳慶說。

“……哦。”程恪總算明白了。

江予奪啧了一聲,拿出手機,在屏幕上戳了幾下,把手機往後遞到了程恪眼前:“這是什麽。”

程恪看了一眼,上面是個圓,周圍一圈波浪線:“煎蛋。”

“操,你跟陳慶結拜去吧。”江予奪把手機放回了兜裏。

陳慶樂得停不下來:“就你倆這樣,昨天是怎麽玩下去的,沒打起來嗎?”

“沒打,”江予奪說,“還摟一塊兒親了呢。”

程恪猛地擡頭看着他。

“我靠,”陳慶還在樂,笑得嘎嘎的,“下回親的時候叫上我,我叫倆女的一塊兒。”

“嗯。”江予奪偏過頭看了過來,跟程恪對視了一眼。

江予奪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也平靜得很。

只是這看似什麽內容都沒有的一眼,讓程恪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似乎感覺到了江予奪這份漠然之下的不爽。

但賭注是江予奪自己開的頭,也是他自己挑釁的。

就算親了,也是他自找的。

這會兒不爽個什麽勁?

不是一向都較真的人麽,客套話都能強行被嚴格執行,自己說的願賭服輸又不幹了?

程恪仰着頭閉上了眼睛。

也許不是為那一個吻,是因為同性戀這三個字吧。

陳慶把車開到了樓下等着,江予奪跟程恪一塊兒進了電梯。

“我拿下去給你也行的。”程恪說。

“沒事兒,”江予奪說,“我正好檢查一下房子。”

“哦,”程恪點點頭,“可以再拍個照,下回檢查的時候對照一下。”

江予奪看了他一眼:“沒睡醒呢吧?”

“醒了老半天了。”程恪說。

“那這會兒撒什麽起床氣啊。”江予奪說。

“……我嗎?”程恪也看着他。

“難道是我,”江予奪說,“我他媽一夜沒睡,起床氣想撒也是昨天的了,過期了都。”

程恪一時無言以對,只好盯着樓層數字。

打開了房門之後,程恪把鑰匙還給了江予奪:“檢查吧。”

“嗯。”江予奪進了廚房,剛進去就出來了,“你出門不關燃氣竈開關?”

“我關了閥門啊。”程恪說。

“理由真充分,”江予奪說,“注意點兒安全吧,我怕你中毒死這兒了。”

“天然氣沒那麽容易中毒。”程恪給自己倒了杯水。

“那要炸死了呢?”江予奪說。

“……謝謝啊。”程恪嘆了口氣,坐到沙發上。

江予奪又進廚房去把竈臺的開關給關上了,然後從兜裏拿了張香煙殼出來,寫了個號碼放到了他身邊:“盧茜的電話,下回沒帶鑰匙可以找她,晚上十點以後就不行了,會挨罵。”

“嗯。”程恪點了點頭。

江予奪出去之後,他倒在沙發上,感覺還是挺困的,但是已經睡不着了。

躺了一會兒他起身去卧室拿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熱水開到最大,兜頭沖下來的時候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他很少有喝這麽多酒的時候,更沒有喝了這麽多酒還失眠的時候,這會兒撐着牆就感覺身上雖然松快了,但腦袋還是發沉。

宿醉未醒的那種恍惚。

偏偏這會兒還睡不着了。

他狠狠甩了甩頭,用腦門兒頂着牆,煩躁。

熱水從皮膚上滑下,裹着熱氣,從一開始的舒适,慢慢變得有些呼吸不暢。

這樣的不暢,卻并不難受,反倒是會讓人莫名其妙會有些聯想,比如會想到另一些讓人呼吸不暢的場景。

雖然程恪并不願意再去回想昨天晚上的那個吻,但腦子還是自作主張地不斷給他回放着。

江予奪的果體。

半果。

幹淨清晰的肌肉線條。

嘴角挑釁的微笑。

……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程恪看了一眼手機,比平時洗個澡多用了差不多一倍的時間。

以往在浴室裏幹點兒什麽也用不了這麽久,今天那點兒什麽幹完之後他又站在噴頭下邊兒裹着熱水沖了半天,差點兒睡着,腦袋撞了一下牆才清醒過來,趕緊把水關了,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回到卧室,他連被罩帶被子胡亂往身上一蓋,閉上眼睛打了個呵欠。

這種時候就是補覺的最佳時機了。

“我回店裏了啊,”陳慶坐在沙發上,拿手機對着自己整理着頭發,“有發膠嗎?”

“我這輩子都沒用過那玩意兒,”江予奪低頭看着手機裏的小說,“你別每次都問,煩不煩。”

“有空我拿一瓶過來放這兒,”陳慶說,“你看到哪兒了?”

“回憶殺,”江予奪說,“回他媽三章憶了還沒回完。”

“他想起來上輩子是誰殺的他了嗎?”陳慶問。

“沒有,”江予奪點了根煙,“現在就想起來了後邊兒一百多萬字還怎麽扯。”

“也對,”陳慶點頭,又問了一句,“你充值了吧?”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那我晚上用你號看吧,”陳慶整理好頭發站了起來,“走了啊。”

“你沒發工資嗎?都淪落到蹭小說看了。”江予奪擡起頭。

“我現在開始攢錢了,老婆本兒,”陳慶說,“不攢點兒錢戀愛都談不起,胳膊都粗了兩圈了。”

“快滾。”江予奪沖他揮了揮手,唰唰唰地在屏幕上翻了好幾頁,想把回憶部分趕緊翻完了。

他看小說就想蹭蹭往前竄,什麽回憶不回憶的他都沒有興趣,哪怕是跟重要劇情有關,他也不樂意看,哪兒就那麽多回憶了,還記那麽清楚。

特別是那些讓人痛苦的回憶,誰他媽樂意沒事兒就往回倒騰一圈兒的。

不過今天看到這樣的內容,比平時要煩躁得多,煩得他把回憶翻完了也不想再看下去了。

都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麽。

愣了一會兒他又把手機拿了起來,繼續耐着性子看了幾章,結果連講的是什麽都沒看明白。

失眠的痛苦就在這兒了。

他起身穿上外套出了門。

這兩天說是大幅降溫,外頭的風的确是刮得猛,江予奪把塞在兜裏的帽子拿出來戴上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着。

許丁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程恪還在夢裏,最近夢多,還總有情節,醒過來了都還能記得。

他摸過手機:“喂?”

“在睡覺?”許丁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人不少。

“嗯,”程恪看了一眼時間,快五點了,“你到了?”

“到了,”許丁說,“不過準備工作還沒弄完,你現在出發到這兒應該正好,吃個飯就可以開始了。”

“行,”程恪坐了起來,“吃個面什麽的就行,別太複雜了,我這陣兒食欲不振。”

“那就門口拉面館。”許丁說。

“我半小時到。”程恪挂了電話跳下床。

專家說午睡不要超過四十分鐘,大概還是有道理的,他一個午覺睡到了下午五點,走路腿都發軟,進廁所的時候差點兒跪到馬桶跟前兒。

洗臉的時候手機又響了,拿過來看了看,是之前定的提醒鬧鐘,明天要交房租了。

他看着手機上的日期,終于又過去了一個月,都不知道是怎麽過的。

這個月過得尤其無聊,除了跟許丁吃過幾次飯之外,別的時間他都呆在家裏沒有出門,幹了什麽都沒有記憶。

之前并沒有覺得日子會有這麽悶,也許是因為他這份波瀾不驚的生活裏唯一的波瀾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自打上次拿完鑰匙,他跟江予奪就沒再聯系過。

他畢竟不是真的程·弱智·恪,這屋裏也沒什麽東西再需要找江予奪來解決了。

而江予奪直接把盧茜的電話給了他,這樣的讓人尴尬的暗示,他不可能領悟不到,就算還有什麽弄不明白的玩意兒,他也不會輕易再給江予奪打電話了。

想想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他并沒想過跟江予奪之間要有點兒什麽,但至少不應該是眼下這樣的狀态,最後的事件居然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吻,尴尬而生硬。

許丁的工作室換了地方,程恪下了出租車之後發現弄錯了門,又找了半天,最後還是打了許丁的電話,讓他出來接。

“你是不是快破産了,”程恪跟在許丁身後,“之前那個獨棟小樓多好,現在跟這麽多公司擠在一個樓裏。”

“這邊有氛圍,”許丁說,“而且樓層高,看得遠。”

“多遠。”程恪問。

“能一直看到看不到。”許丁說。

程恪笑了笑。

許丁之前有個工作室,跟他公司經營範圍完全不挨着,做各種裝逼的視頻,組織各種裝逼的活動,每次的合作也都是這個工作室。

現在工作室搬到了一個看起來很高端的大樓裏,接近頂層,面積很大,比以前三層小樓大,但程恪還是更喜歡小樓裏的氛圍。

許丁帶他轉了一圈,工作室的風格跟以前也有了很大的區別,以前偏寧靜田園,現在看上去現代而抽象。

“變化很大啊。”程恪說。

“我喜歡不一樣的東西,”許丁把他帶到自己辦公室裏,站在落地玻璃跟前兒看着外面,“一種生活過久了就想變一變。”

“我一種生活過了二十多年。”程恪說。

“現在還迷茫嗎?”許丁轉過頭笑着問了一句。

“還行吧,”程恪走到玻璃前,“湊合。”

“這兒能看到……你爸公司那棟樓。”許丁指了指遠處。

“是麽?”程恪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很遠的地方,遠到幾乎看不清,只能看到集團兩個字,要不是頂上那個熟悉的标志,他還真注意不到。

“那個樓蓋起來以後,我好像就去過兩次。”程恪看着那邊。

“吃東西吧,”許丁說,“我讓助理買了拉面,這會兒應該回來了。”

“不是說過去吃嗎?”程恪說。

“我去看了一眼,環境不太好,”許丁說,“怕你不習慣。”

“我現在……”程恪回頭又看了一眼那邊的大樓,“沒那麽講究了。”

許丁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拍視頻的流程程恪已經很熟悉,他只需要确定畫的是什麽就行。

這次拍的是一套風景,許丁給他照片,他把風景變化一幅幅展示出來,不需要完全相同,意境和想要表達的東西出來了就行。

以前他都會用自己的沙畫臺,更習慣一些,這次所有的東西都許丁幫他準備的了。

“行嗎?”許丁問。

“我比我原來那個好,我那個挺舊了。”程恪笑笑,想到自己那個最終歸宿是某個垃圾站的沙畫臺,他頓時心裏猛抽了一下。

“用得習慣我就讓人給你拉過去吧,”許丁說,“我都怕你現在懶得去買。”

“行。”程恪說。

這次用的是彩沙,不過只用灰綠色,程恪挺喜歡的一種顏色,不過分明亮,也不會沉悶,穩重裏帶着輕快。

他抓了一把沙子在手裏握緊,感受着沙子在掌心裏慢慢壓緊交錯,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沙子在指尖細細摩擦時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踏實了下來。

果然還是比鹽摸着舒服。

“開始吧。”他把沙子放回。

許丁叫了攝像進來調整了一下機位,程恪在腦子裏快速地把之前的構思過了一遍,撒下了第一把沙子。

細沙從厚到薄,鋪在了泛着暖白色光芒的玻璃上。

鋪了幾層之後,他用手側在沙面上輕輕一帶,随着光芒再次出現,他暫時忘掉了這兩個月來的那些煩悶。

視頻反反複複幾次,拍完的時候九點多,街上閃爍着的燈光已經連成了片。

程恪走出大樓的時候伸了個懶腰,這大概是兩個月以來他過得最愉快的幾個小時。

許丁想開車送他回去,但他拒絕了,以前完事了他都是自己回去,就算現在他沒車可開,也不希望跟以前有什麽不同。

許丁也沒有堅持,只是把他送到了方便打車的路口:“做完了我給你電話。”

“嗯。”程恪點點頭。

“下月那個現場,你考慮一下,如果沒什麽問題,我們改天談一下細節。”許丁說。

“好。”程恪摸了摸兜裏的煙盒,發現已經空了,頓時有些郁悶。

許丁遞了盒煙過來:“幾個小時憋死你了吧。”

“你出去抽了幾回煙我都數着呢。”程恪接過煙,走到牆邊點了。

“現場的事……”許丁猶豫了一下,“你不要跟人提前說。”

“嗯?好。”程恪愣了愣。

許丁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以前他們也合作過現場,但許丁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保密,也沒什麽保密的必要。

坐在出租車上他一直琢磨着是為什麽。

車開出去十多分鐘之後,他猛地皺了一下眉,拿出手機撥了許丁的號。

“怎麽?”許丁接了電話。

“你工作室為什麽要換地方?”程恪問了一句。

“我說了啊,”許丁說,“想換換感覺,原來那兒呆了太長時間了。”

“行吧。”程恪沉默了一會兒,挂掉了電話。

許丁不說,他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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