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效果很棒, ”許丁看了看四周的人, “現在就要走?不再呆會兒了?一塊兒吃個飯。”

“不了,”程恪說, “剛表演完我沒什麽食欲, 這些東西我也看不懂。”

“都蒙事兒的, 跟你還差着檔次呢。”許丁笑笑。

“別拍馬屁。”程恪也笑了笑。

“剛才……”許丁猶豫了一下,“小怿來了。”

程恪愣了愣, 皺起了眉:“這事兒我之前沒告訴別人。”

“他能知道也正常, ”許丁說,“請了那麽多人, 我主要是不想讓他太早知道……不過也沒想到他能真的過來。”

“他進來了?”程恪問。

“沒, ”許丁說, “我給擋外頭了。”

程恪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以程怿的性格,無論是多麽技巧高明多麽婉轉的“擋”, 都會讓他不爽。

“沒事兒, ”許丁說,“我說過, 我不摻和你們的事,我跟小怿也沒有生意要做, 面子我想給就給, 不給也就不給了。”

“以前沒發現你這麽犟呢?”程恪說。

“不犟哪有今天,”許丁看了看那邊正擰着眉看着一幅畫的江予奪, “小怿跟老三碰上了,估計還聊了。”

“……操。”程恪咬了咬嘴唇。

“應該也沒說什麽,無非就是那些事,”許丁說,“你剛怎麽沒讓他進來?”

“我以前也從來沒帶過人參加活動,又沒邀請函,”程恪說,“我看他好像也沒什麽興趣,我都沒興趣。”

許丁笑了起來:“下回帶着人來的話直接進就行。”

“嗯。”程恪嘆了口氣,他沒想這麽多,江予奪讓他不用管,他也就沒管了,早知道會碰上程怿,他根本就不會讓江予奪一塊兒過來。

江予奪雖然沒把他當朋友,但在他看來,江予奪已經不簡單是個房東或者是個“認識的人”了,跟程怿有任何沖突,都會讓他不安。

“我派個車送你們回去吧?這麽冷。”許丁往江予奪那邊走過去。

“不用,你這兒還一堆事兒呢,”程恪說,“我們打個車就行,之前就是打車過來的,這會兒有活動,外面肯定也有出租車等着。”

“那行,”許丁沖江予奪笑了笑,“三哥,感覺怎麽樣?”

“不懂你們這些藝術,”江予奪說,“我也就剛看看沙畫還有點兒意思,要沒有程恪這段兒,我還不如出去吹風呢。”

“行,下回我再請了小恪表演,一定給你發邀請函,”許丁說完又轉頭看着程恪,“真不吃個飯?米粒兒他們也一塊兒。”

“真不吃了,”程恪說,“我回去睡覺。”

許丁沒再堅持,送他們往外走。

這次活動的人程恪大多不認識,但熟人也有一些,一路出來他都在跟人打招呼,恍惚有種回到了幾個月之前生活裏的感覺。

不過談不上有什麽感觸,沒有悵然,也沒有懷念,只是久違了的熟悉。

離開了藝術館之後,他跟江予奪一路走到路中,居然都沒看到出租車,他有些郁悶地拿出手機:“叫個車吧。”

“就這麽杵北風裏頭,”江予奪往路口另一邊走,“車到的時候都凍成路标了。”

“走回去?”程恪瞪着他,“那也不走那邊啊,反了!你路癡啊……”

“往前一百米是地鐵站,”江予奪回過頭看着他,“沒坐過地鐵吧少爺,今兒我帶你開開眼。”

“不好意思,我已經開過眼了。”程恪往前看了看,的确是看到了沒多遠的地方就有地鐵标志。

“刷過一卡通嗎?”江予奪從兜裏掏出個卡扔了過來。

程恪接過卡看了看:“……沒有。”

“一會兒你刷卡玩吧,”江予奪說,“我買票。”

“我又不是隔壁三歲半小孩兒,”程恪說,“還玩這個。”

“人小孩兒早不稀罕玩這個了,天天跟他奶奶坐地鐵去買便宜菜。”江予奪說。

程恪嘆了口氣,把卡放進了兜裏。

進了地鐵站之後江予奪去買了票,進站的時候一直盯着他。

“我不至于連卡都不會刷!”他咬着牙說。

“誰知道呢,燃氣竈你都打不着,”江予奪說,想想又小聲問了一句,“你弟會嗎?”

“什麽?”程恪愣了愣。

“我覺得他大概也不會,反正現在看着像有錢人的都覺得他們可能打不着燃氣竈,”江予奪說,“何況他連車都不會開……這麽說起來,他比你廢物啊。”

程恪沒忍住笑了起來:“靠。”

江予奪的這個問題他還真是從來沒想過,他不會的這些生活基本操作,程怿會嗎?

不過無論會不會,程怿應該都不可能讓自己處于需要掌握這些東西的境地。

他們上車的這一站人很多,程恪幾次都想問問江予奪今天碰到程怿說了什麽,但一直沒找着機會同,周圍都是人,各種雜亂的聲音。

江予奪看上去倒是跟平時一樣,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在車門旁邊站着等車的時候,江予奪突然皺了皺眉。

“怎麽了?”程恪馬上問。

“餓了,”江予奪說,“剛許丁讓一塊兒吃飯,你幹嘛拒絕?”

“嗯?”程恪愣了愣,“我以為你不願意,除了許丁還有別的人,我也不是特別熟。”

“我對着什麽樣的人都吃得下,”江予奪摸了摸肚子,“反正我只管吃也不跟人說話。”

“那要不,”程恪想了想,“一會兒我請你吃個飯吧,地方你定。”

“行,”江予奪馬上擡頭看了看地鐵站名,“坐四站下車。”

地鐵進站,門還沒打開的時候,有兩個人就擠了過去,門一開就往裏頭沖,以兩人之力跟下車的人對抗着居然還讓他倆擠進去了一半。

“先下後上啊!”後面隊伍裏有人喊了一聲。

那倆跟沒聽見似的繼續擠。

江予奪過去抓着他倆的衣服往後一拽,直接給他倆拽了出來,一屁股坐到了上。

“幹什麽!你幹什麽!”一個人跳了起來指着他。

“我幹什麽關你屁事?”江予奪很快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指,又按着另一個準備起來的腦袋把他給推回了地上坐着,“我他媽又不幹你。”

那人的手立馬垂了下去。

“上車。”程恪推了他一下。

江予奪松了手,他倆上了車,江予奪也沒往裏走,就站在門口轉過了身,看着還沒上來的兩個人:“上不來了。”

程恪站在江予奪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能想象得出來,那倆居然就那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車門關上了。

“去那邊。”江予奪轉身抓着程恪的胳膊往旁邊拉了拉,找到個人少的地方站下了。

“我以為你跟他們要打起來呢。”程恪低聲說。

“怎麽可能,”江予奪說,“我要真動手,也是單方面揍他們,打不起來。”

程恪笑了笑沒說話。

江予奪這種一言不合就上手的風格,哪怕是剛才那種情況下,他也不太看得上,但現在跟江予奪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看到他這種樣子,居然覺得還挺有意思。

堕落!

這就是堕落!

他耳邊響起老爸的聲音。

大概吧。

兩站之後,身邊的人少了一些,程恪終于有機會跟江予奪說起之前的事。

“你今天碰上程怿了?”他小聲問。

“嗯。”江予奪看了他一眼。

“跟你說什麽了?”他還是壓着聲音,“他說話有時候挺氣人,你……”

“他跟我能說什麽,”江予奪說,“你是不是擔心我揍他啊?”

“那倒不是,”程恪笑了笑,“你應該不會揍他。”

“那可不一定,今天要是許丁不出來,我就動手了。”江予奪啧了一聲。

程恪愣了愣:“真的?”

“假的,”江予奪嘆了口氣,“我又不是傻子,你弟那種人,我真動了手就是給他送人頭,最起碼得拘留所裏蹲幾天。”

程恪沒說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有個事兒……”江予奪壓低聲音。

“什麽?”程恪問。

“……算了,”江予奪看了看四周,“沒事兒。”

“你大爺啊?”程恪有點兒急了,“沒事兒你就別開口啊。”

江予奪笑了笑:“一會兒吧,下了車再說。”

這幾站地讓程恪覺得有點難熬,其實他能猜到大概是什麽,像江予奪這種好奇寶寶,想問又不好意思在人多的地方問的東西,無非就是那些了。

只是他想知道,程怿是不是真的說了,又說了些什麽。

他不介意被人知道他喜歡男人,但他介意程怿在這樣的情況下跟江予奪提到這些。

出了地鐵站,江予奪帶着他從繁華的大街轉進了一條老舊的小街。

“你挑了個什麽地方啊?”程恪問。

“你是不是挺喜歡吃火鍋的,”江予奪說,“帶你去吃頓好吃不貴的。”

“我以為你只在你地盤兒上活動呢。”程恪說。

“這個城市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江予奪一揮胳膊,“我比出租車司機熟多了。”

“是麽,”程恪笑笑,“你是不是挺閑的。”

“也不是,”江予奪說,“我算是給盧茜打工吧,她不願意跑的事兒都扔給我了。”

“工資高嗎?”程恪問。

“看她心情,”江予奪拉着他又轉進一條小街,“不過她心情一直還不錯。”

這條街是典型的舊城區老街的樣子,兩邊都是小飯店,間或有幾家便利店和奶茶店,不算髒,但都非常舊,房子看着都比他年紀大。

“就這家,”江予奪指着前面一個門臉兒,“這會兒時間正好,再晚點兒得等座了。”

程恪看了一眼,挺不起眼的一家店,跟這條街完美地融為一體。

“小諸葛火鍋二分店,”他看了一眼,就這麽一個店,門口居然停滿了車,“還開了不少分店嗎?”

“屁的分店,”江予奪說,“我問過老板,就這一個。”

“那為什麽寫個二分店?”程恪不理解。

“顯得氣派呗,要我是老板,我就寫個十八分店,這才夠氣派。”江予奪說。

“人要問你還十七家在哪呢怎麽辦?”程恪問。

“您好,這是我們進軍本市餐飲業的第一家分店,”江予奪一掀簾子,“香嗎?”

簾子裏撲面而來的熱氣和辣椒花椒的香味讓他頓時就感覺到了饑餓。

江予奪挑了靠裏的一張小桌:“就這兒吧,有點兒擠,不過不用跟人拼桌了。”

“這店還有人拼桌?”程恪問。

“別看不起小店,”江予奪拿過菜單飛快地往上打着勾,“這頓你請是吧?”

“嗯。”程恪點頭。

江予奪又唰唰唰地一通勾,然後喊了一聲:“服務員!”

程恪正拿了筷子要拆包裝,被他這一嗓子震得手一抖,筷子穿過包裝袋直接飛出去落在了地上。

“再拿雙筷子!”江予奪又喊了一聲。

“好嘞——”那邊不知道哪個服務員以同樣的音量回應了他。

這個店的面積不大,二三十桌的樣子,現在還有幾桌沒有人,但店裏已經人聲鼎沸了,感覺所有的人都在喊着說話,喊着笑。

程恪整個人都有些蒙,彌漫着的熱氣和香氣裏,上下左右似乎都是人,各種聲音在響,又一句也聽不清。

但這種亂哄哄的氣氛沒有讓他煩躁,倒是有些新奇,還有些莫名的暢快感覺。

一直到菜都上來了,江予奪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我開涮了啊!”江予奪給他倒了一滿杯酒。

“好。”程恪點點頭。

江予奪拿過一盤肉嘩啦一下倒進了鍋裏,他這才猛地想起來,這人吃火鍋是狂野的上輩子餓死派。

“快吃!”江予奪沖他說,“一會兒老了!”

“……你少擱點兒不就不會老了嗎?”程恪有些無奈,從鍋裏夾了一筷子肉。

“那多沒意思,”江予奪拿着漏勺在鍋裏兜了一下,把一大勺肉倒進了他碗裏,“吃肉就得一塞一滿口。”

程恪猶豫了一下,把江予奪舀到他碗裏的肉在蘸料裏裹了裹,全都塞進了嘴裏。

“爽嗎?”江予奪看着他。

“……嚼不開,”程恪擰着眉很費勁地裹着滿嘴的肉說,“我操……燙……”

江予奪沖着他一陣樂。

幾大口肉塞下去,程恪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酒。

爽的确是挺爽的,就是腮幫子累,而且這麽幾口下去,他感覺自己已經飽了……

“你在地鐵上想說什麽事兒?”他看着江予奪。

江予奪喝了一口酒,趴到桌上往他這邊湊了湊:“你……”

程恪看着他。

“你以前……”江予奪說得比他剛才吃肉還艱難,“以前交過男……朋友是吧?”

程恪眯縫了一下眼睛:“就問這個?”

“不是,”江予奪頓了一下,拿起一盤肉又倒進了鍋裏,拿着勺邊攪邊說,“就,你弟說你喜歡的都是……那種……”

程恪拿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酒,耐着性子聽他說。

“就那種,”江予奪一咬牙,“漂亮的小可愛?”

程恪嗆了一口,趕緊偏開頭。

“是不是就那種,”江予奪給他舀了一大勺肉,“人妖……”

“什麽?”程恪咳了兩聲,感覺自己聲音都是挂着問號出來的,帶着轉兒。

江予奪頓時說得更艱難了:“漂亮……可愛的人一……”

“閉嘴!”程恪壓着聲音把他那個妖字給腰斬了,“江予奪你他媽是不是個傻逼啊?”

“我他媽也不是同性戀,”江予奪瞪着眼睛,“我哪知道你們都什麽口味啊!我要知道我還問你麽!”

程恪喝了口酒給自己壓了壓驚,過了一會兒才擰着眉又問了一句:“程怿說的?”

“他沒說人……就說漂亮的小可愛。”江予奪給他倒上酒。

程恪嘆了口氣。

“他大概以為我……”江予奪清了清嗓子,“所以想刺激一下我吧。”

“以為你是我新男朋友麽?”程恪笑了笑。

“嗯,”江予奪點頭,大概是問出口之後放松下來了,臉上又恢複了平時的表情,“你這個弟弟,挺陰險的,都這份上了,還不放過你,我要真是你新男朋友,我聽了這話估計得不爽。”

“這有什麽不爽的,我還不能換換口味麽。”程恪說。

“……我他媽也不是你男朋友,你換個屁的口味?”江予奪看着他。

程恪笑了笑沒說話。

“哎,”江予奪吃了兩口又忍不住湊了過來,“是真的嗎?”

“什麽?”程恪看着他,“漂亮的小可愛?”

“嗯。”江予奪點點頭。

“是啊。”程恪喝了口酒。

“我就不太明白啊,”江予奪擰着眉,“你喜歡那樣的,那你幹嘛不找個姑娘啊,姑娘随便一個都比男的漂亮可愛吧?”

“姑娘沒把兒。”程恪說完就跟江予奪一塊兒愣住了。

他迅速看了一眼酒杯,這也就第二杯,他又迅速看了一眼酒瓶。

這他媽應該是瓶假酒。

“我真是……”江予奪瞪着他,“小看你了啊。”

“客氣。”程恪沖他舉了舉杯,又喝了一口酒壓驚。

環境真是能改變一個人。

這樣的話,他過去二十七年裏不要說說出口,就連腦子裏想想都沒有過。

江予奪大概也震得有些回不過神,低頭吃了好幾口肉才又擡眼看着他。

“還有什麽不解之謎需要我給你講解的?”程恪問。

“沒了,”江予奪說,“就有點兒理解不了,都是一樣的,一點兒神秘感都沒有,有什麽意思啊?”

“這個沒法跟你說了,”程恪說,以前身邊的人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麽反應,無論能不能接受,出于禮貌,都不會有誰這麽把禮貌踩在腳下求知欲旺盛地跟他打聽,看着江予奪這樣子,他居然沒有反感,倒是覺得挺有意思,“你要不找個漂亮的小可愛去試試吧。”

“操你大爺,”江予奪猛地往後靠到了椅子背上,“少他媽惡心我。”

把禮貌踩在腳下的人,有時候很可愛,有時候卻會讓人心情猛地一下閃着腰。

江予奪這個直白而又真誠的反應,說實話,讓程恪有些受傷。

“還是有這個想法的嘛,”他笑了笑,“可惜我沒大爺。”

江予奪看着他沒吭聲。

程恪也沒再說下去,拿了杯子喝了口酒,夾了點兒青菜在鍋裏涮着。

“程恪,”江予奪愣了一會兒之後把椅子往他這邊拉了拉,“你生氣了?”

“沒,”程恪說,“這就生氣我十年前就氣死了。”

“我不是說你惡心,”江予奪低聲說,“你那樣吧我就……不覺得惡心,就突然一下擱我身上,我就有點兒……惡心。”

“嗯,”程恪看了他一眼,“吃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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