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迎來四張毫無波瀾的臉。

黎奇自顧自的激動:“書裏這麽說的,周女與邱女宴後争執,邱女舉刀刺她,周女大喊救命,路過的郭宛江聽到後趕來相救,被邱女一道殺死。不過,這案子離奇的地方還在後面,不然也不會被列入倬縣十大奇案。倬縣就是現在王家鎮、周塘鎮這一片。”

阿寶聽他好不容易吊起胃口,又顧左右而言他,催促道:“黎奇你倒是說後面離奇在哪裏呀!”

黎奇:“……”突然喊自己的名字,是故意玩諧音吧。

他掃視環境——一橋三棵樹,一溪三條路。風景雖佳,卻無座椅,站着聊天忒累人了。

他提議去村裏。

阿寶怕撞上村長。拿人手短,那些舊信還在兜裏揣着,多少有些做賊心虛,建議去郭莊老酒,邊吃邊聊。

黎奇自無不可。

去路上,阿寶按捺不住好奇,催促黎奇說書後面離奇的那段,黎奇反問他怎麽突然來了郭莊。

阿寶敷衍道:“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東西丢了,就回郭莊來找。”

黎奇說:“什麽東西?找到了嗎?”

阿寶說:“手表,找到了。”

黎奇往他的手腕看去,光溜溜的。

旁邊的印玄伸出手來,亮出銀白表帶:“是我的表。”

他說不說話,都自帶高不可攀、生人勿進的氣場,黎奇似乎有些憷他,笑着說找回來就好,轉頭就講起書中提到的後續:

“兩人死後,邱玉如處理了屍體,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過了兩日,就有差官上門,言辭灼灼地說她殺了人。到了衙門,不僅周喜魚的屍體被翻了出來,還有目擊者目睹了案發過程。你猜那證人是誰?”

郭宛江、周喜魚、陳孟友、邱玉如……

統共四個人,還能怎麽猜?

阿寶便說:“陳孟友。”

黎奇擊掌,覺得這案子實在精彩非凡,每個人物都在關鍵時刻起到了關鍵作用,對自己寫書大大有益:“就是他!而且邱玉如殺人匆忙,作案時不慎遺留了手帕,可說是人贓并獲,法網難逃了。”

阿寶說:“你說的離奇就是這樣?”

“更精彩的還在後面。”黎奇說,“眼見自己脫罪無望,邱玉如突然反口認罪,卻說主謀另有其人。那人就是陳孟友。”

阿寶說:“陳孟友是證人,官差多半以為她意圖誣陷,證詞不足采信吧?”

黎奇反問:“那你信不信?”

“邱玉如一人殺兩人、埋兩人,的确勉強了些。”阿寶頓了頓,反手一招推給印玄,“祖師爺,你覺得呢?”

印玄看向黎奇。

黎奇不等他開口,就老老實實地說下去:“縣官說邱玉如生性刁狡、不足以信。她原被判了秋決,但獄中煎熬,夏末就病死了。好了,你再耐心等等,離奇的部分來了。邱玉如死後沒多久,陳孟友就成了親,不到一年,誕下一女,那女兒天生聰慧,一歲能言,兩歲能詩,三歲能文,兩個弟弟都不如她,直叫陳家夫婦愛不釋手,待如掌上明珠。”

阿寶說:“那女兒是邱玉如投胎嗎?”

黎奇目瞪口呆地說:“你怎麽知道?”

阿寶啧啧搖頭:“你确定自己是推理小說家嗎?這埋伏筆的水平……和邱玉如埋屍差不多。”還不如郭莊門口一個賣酒的。

黎奇頓時失去了說書的興致,草草地說完剩下的故事:“陳孟友二十五歲生日那晚,她突然吵着與他同屋睡,一個七八歲的小人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拿起早準備好的刀,半夜起來捅死了自己的父親,刺中的位置與周喜魚的傷口一模一樣。據陳夫人說,她殺人時還問了陳孟友一句:‘記得否,你的生日是我的忌日’。就是這句話,讓陳夫人篤定自己這個聰穎得不像話的女兒,是邱玉如轉世來讨債的。”

正好走到郭莊老酒。

店家還沒上班,幾個人就自發地搬下凳子坐着等。

阿寶拿過書來翻看,書中所說與黎奇轉述的一般無二。像是證明書中所寫并非虛構,裏面姓名、地點、時間都很詳實,就差配幾張惟妙惟肖的插畫了。

阿寶問:“書是王警官找到的?”

黎奇說:“村長講的話,王警官嘴上說不信,事後還是去找了資料。這是鎮上圖書館的館藏,好不容易借出來的,我一會兒還要還回去。書裏講的要是真的,那郭宛江殺邱敏也是一報還一報了。”

阿寶說:“就算書裏是真的,邱敏也不一定是邱玉如的轉世。”

黎奇一呆:“但她們的相貌一模一樣……”

阿寶說:“可能是巧合。很多人轉世後不但相貌變了,連性別也變了。”

黎奇想了半天,找不出反駁的話,只好愣愣地說:“這樣的嗎?”

阿寶拍拍他的肩膀:“你還是太年輕了。”

黎奇對着張明顯比自己稚嫩的臉,讷讷道:“如果真的是郭宛江的魂魄作祟,你會不會收了他?”

阿寶語重心長地說:“其實,我是個生意人。收鬼降妖這種事一定要有人委托……”他看着黎奇,嘴角一彎,雙指一搓,貪錢市儈的形象活靈活現。

黎奇說:“多少錢?”

阿寶笑嘻嘻地說:“百年老鬼,特別難收,價格必須十萬起跳。收鬼過程中用到的法器價格另算,普通黃符一千一張,祖師爺畫的五千一張,桃木劍一萬塊一把……如果受傷,不留疤的一萬塊一條,留疤的五萬塊一條,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全包。你看怎麽樣?”

黎奇斟酌道:“你可以問問村長。”

阿寶拍拍屁股站起來:“那行,你和村長談妥了再來找我。我先回鑫海賓館住着,就住兩天啊,逾時不候。”

正好店家推着一車美食上山擺攤,他們幹脆吃了一頓過度豐盛的早飯再走。

黎奇跟着他們到鑫海賓館,藏了一路的話終于忍不住說出口:“你之前的報價……能打折嗎?”

阿寶捂住胸口:“那是我們拿命去換的!鬼有多兇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居然還要跟我講價嗎?”

“……對不起。”在大義凜然的阿寶面前,黎奇落荒而逃。

商璐璐小聲問連靜峰:“阿寶不是善德世家的傳人嗎?”那是傳說中非常、非常、非常有錢的大戶人家呀!需要計較這點小錢?

連靜峰神色複雜:“據說為了對付尚羽,善德世家付出了許多。”

商璐璐:“!!!”所以是……破産了嗎?

兩人內心感嘆:不愧是引得天道眷顧的慈善之家啊!真是為善不遺餘力。

忽悠完黎奇,滿足而歸的阿寶正要去前臺訂房,就被連靜峰攔住了。

連靜峰掏出錢包:“讓我來吧。”

阿寶狐疑地看向印玄。

印玄想起連、商二人的誤會,再度習慣性的不解釋。

但是,他們登記入住的時候遇到了麻煩。

鑫海賓館一口咬定滿房,一邊接待新來的客人,一邊拒絕他們入住。

阿寶沒想到村長的負面新聞時效這麽長,無奈道:“看來,我們又要回郭莊住了。”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郭莊老酒。

店家樂呵呵地歡迎他們進來享用午飯。

阿寶吃醉雞膩味,問他有沒有其他的選擇。

店家說:“既然您問了,我沒有也得給您變出來呀。香椿蛋炒飯,頂新鮮的食材,吃過得都說好……”

“我不吃香椿。”

店家說:“那就蛋炒飯,我這蛋是純正的綠色食品農家蛋……”

“我要吃紅燒獅子頭、西湖醋魚、魚香茄子……”

店家慌忙打斷他,說沒有。

阿寶說:“你不是時候沒有也得變出來嗎?”

店家哭喪着臉:“我說說場面話,您還真信啊。”

最後上的還是蛋炒飯和香椿蛋炒飯。

店家看阿寶拎着酒壺,說:“您怎麽不嘗嘗這酒呢?”

阿寶說:“難得出來一趟,總得帶些特産回去。再沒有比桃花酒更合适的了。”

“您有眼光。”店家用力地拍了幾下馬屁,話鋒一轉,“不過這酒和別的酒不一樣。別的酒是越藏越醇香濃郁,這酒放得久了,就馊了。您還是要趕緊喝。”

在郭莊住,上山下山不容易,阿寶原本想提前點個外賣,讓店家晚上送上來,但店家死活不應,還振振有詞的說:“我老婆說了,我要是去了有鬼的地方,那就是去鬼混!”

怎能慫恿一個起早貪黑給老婆賺錢的好男人出去“鬼混”?

阿寶敗下陣來,只能自己提着晚餐上山。

餐費還是連靜芬結的。

阿寶好奇地問印玄:“最近清元派生意很好嗎?”

印玄說:“……可能是心情好。”

到了郭莊,幾個人分配房間。

連靜峰與周璐璐住了第一進客堂左右的兩個房間。

阿寶與印玄住在第二進。

關了門,阿寶對印玄說:“我想招陳孟友的魂。他的生辰八字我已經推算出來了。”

那本《倬縣十案》裏寫明了陳孟友死時二十五歲,是哪一天。借此往前推,自然就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了。好在當時沒有陰歷陽歷的說法,不易混淆。

印玄盯着他得意的小表情,冷靜地說:“他死了超過百年,早該投胎。”

阿寶說:“我已經做好了失敗之後,讓四喜幫忙找檔案的準備。”

“……那就開始吧。”

明堂裏,阿寶掏出紙片人,正要施法,就看到印玄一臉慈愛地站在旁邊。

???

這眼神……

阿寶氣沉丹田,仗起狗膽,輕喚道:“阿玄。”

……

氣氛凝固了三秒。

印玄正要開口,就聽阿寶率先道:“啊……玄之又玄的道術呀!我現在就要招魂啦!”

平輩相稱能夠拉近彼此的距離、消除年齡的隔閡——司馬清苦的名言。

阿寶一邊念咒一邊想,他自己一定沒有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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