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金錯刀
涼夜如水,餘香袅袅,草木葳蕤,青石板路上,兩人一前一後走着。
韓行舟挑開頭頂上壓枝的藤蔓,一邊看着園中勝景一邊笑道:“元毅可以啊,這園子比起錦都的也差不到哪去,殿下終于不用再擠在那麽逼仄狹小的宅子裏了。”
說到這他聲音一頓,眉眼含笑,帶了些揶揄:“況且殿下身邊多了那麽些人,也擠不下去了。”
蕭承衍本是心事重重,聽見這句話後卻停住腳步,轉身看着韓行舟,眼裏滿是不耐煩:“你若是閑,就去醫館幫忙,別在本王這裏讨嫌!”
“閑!我真是閑的!”韓行舟眉頭一縱,“醫館裏那麽多病人等着我醫治,我卻還有閑心給某人做媚藥,我不是閑的嗎?”
這話不僅充滿諷刺,怎麽聽着怎麽帶了些委屈,他為殿下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結果殿下有了心上人之後,處處看他不順眼,純粹将他當做出氣筒了。
蕭承衍眉目松動,嘴角動了動,卻沒說什麽,繼續邁步向前走着,只是滿園景色也入不了眼,月色當下,他卻什麽閑情雅致都沒有。
韓行舟跟上,這次不故意招惹他了,摸了摸鼻子随口問道:“沈姑娘呢?怎麽沒在殿下身側?”
刷!
一道陰冷的死亡視線射過來。
韓行舟下意識噤聲,見蕭承衍重新又轉頭向前,臉色也嚴肅起來,認真問道:“莫不是殿下被沈姑娘拒絕了?”
“不行啊殿下,現在正處在非常時期,您剛收了元毅五個美人,此時正打得火熱,誓言說得再真,情感再濃密,以沈姑娘的性情,也會冷靜拒絕的,她并非一般女子。”
韓行舟急着将心裏話說出來,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雖然驢頭不對馬嘴,但是這次蕭承衍沒有再擠兌他。
前面有個石桌,蕭承衍走到旁邊便坐了下去,手指擱在還帶了斜陽餘熱的石桌上面。
“并非你想的那樣。”
韓行舟一愣,跟着坐過去,眼中焦急:“那殿下為何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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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一緊,似有難言之隐,韓行舟目不轉睛地等着聽他說明,卻見他轉過頭,心有不甘地說了一句。
“本王夜夜笙歌,為何她卻像沒事人一樣?”
聲音雖然小了許多,也不像那個外傳喜怒無常、暴戾乖張的殿下會說出的話,韓行舟怔了良久,便抱着肚子笑仰過去,趴伏在石桌上停不下來,恐怖的笑聲将園裏的鳥兒都驚飛了。
蕭承衍起身便走。
“殿下等等!哈哈哈——咳咳,殿下,屬下知錯,小的知錯。”
韓行舟追上去,面部因為笑了太久已經有些抽搐了,他以手撫面,使勁揉了揉,表情終于正常,蕭承衍卻已有承不住怒火的架勢。
“殿下未将心思說明,沈姑娘怎麽會做逾矩的事?我早說過,殿下與沈姑娘之間有着身份的鴻溝,殿下不信,此事就是最好的說明。”
韓行舟掐着下巴道:“女人嘛,尤其是像沈姑娘這樣的女人,心中目标明确,卻會對不可及的事物望而卻步,在心思不可控制之前就掐斷,以免将來有一天,會活得很難看。”
見韓行舟此次是真的替他分憂起來,蕭承衍也凝眉聽他分析,可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也許你說的對,可本王從未想過以身份地位脅迫她做什麽。”他轉過身,看着一輪月色,輕聲說道。
韓行舟卻眼神莫測,輕聲笑了笑:“殿下如此想,又是否如此做的?”
他最了解,殿下那副別扭的性格,心中想的事和面上做的完全不同,若不是他和殿下相交這麽多年,可能連他也不清楚有時候殿下只是嘴硬心軟而已。
蕭承衍一怔,本想義正言辭地回答他,可莫名就想起隆泉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他三番兩次地試探,還有那次馬車裏,他做的最出格的事……
看到殿下面色越發難看,韓行舟低頭想了想,又擡頭道:“殿下其實也不必擔憂,畢竟來日方長,沈姑娘怎麽看待殿下,我并不清楚,可是一個人跟在一個人身邊久了,只要有心,什麽都會看清的,包括殿下的好。”
這是安慰他的話,其中夾雜着多少虛無缥缈的企盼他并不知,可蕭承衍卻靜下心,仔細思索了一番他的話。
只要有心,就什麽都會看清的。
這種理解是相互的,他自問也是有心的,可他卻根本不知道沈绾心裏想的是什麽。
“不如殿下直接将心思明說了吧,又不是姑娘家家,為何心思一定要讓別人猜呢?”韓行舟甩了甩袖子,直截了當地說道。
蕭承衍眸色一暗,垂下眼簾:“行舟,如果一個人心裏藏着事,怎麽也不想說出口,是不是代表她永遠也沒辦法放下那些過往,接受新的生活了?”
韓行舟卻有些不以為然:“縱使是人生難得一遇的知己,縱使是世間最無間的親人,也可不必事事相交,有無辦法放下過往?嗯……我不知道,但是,那與會不會接受新的人生,似乎沒什麽關系。”
蕭承衍擡頭,似乎一語點醒夢中人一般,霎時間豁然開朗。
是他一直糾結于過往了,恐怕比沈绾陷入的還要深。
就如韓行舟說的那般,往日傷痛會不會真的放下,誰也說不清楚,可是人總要往前走,向前看,沒有人會永遠停駐在傷痛的地方止步不前的。
冬日風雪再涼徹刺骨,他現在也沐浴在這溫柔夏風中裏了。
蕭承衍輕聲一笑,心情突然開闊起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看到他的模樣,韓行舟也放下心來,走到他旁邊,又帶了些調侃的意味:“如此,殿下打算直說了嗎?”
“不。”
“怎麽?殿下還有什麽顧慮?”
蕭承衍像是一個尋常人家,心中懷思姑娘的郎君,認真思索了片刻,轉頭笑對他道:“自然是要選在一個最好的時機,鄭重而虔誠的,把本王埋藏至深的話說與她聽!”
—
瘟疫很快就被完全扼制住了,還要多虧韓行舟又對藥方做了幾次改進,除了那些病入膏肓,熱毒至深的已經沒辦法再救活,剩下的都已經慢慢好了起來。
瀝王搬進新府邸已有十日,在這十日中,焦嶼太守縮短了包圍圈,向南城轉移,和洛水之南的蕭承平隔水相望。
大軍已然壓城。
元毅急得焦頭爛額,可蕭承衍卻絲毫沒有動靜,一開始說好了要從瀝州借兵,雖然元毅不知道怎麽在短短十天就等來援軍,可是他還是寄希望的,現在蕭承衍卻對此事只字不提。經過一次瘟疫,軍心士氣本就大減,戰争一觸即發,他卻沒有萬全的準備,心裏怎麽能心安?
那邊傳來消息,說蕭承衍每日只尋歡作樂什麽都不管,心裏也開始犯嘀咕,結了這麽一個盟友,到底是找了個累贅還是找了一個幫手。
等不及的他終于親自到蕭承衍府上。
在會客的前廳等了幾乎有半個時辰,茶水都喝飽了,愣是沒見到人影,元毅急得在屋裏來回踱步,沒過一會,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醉醺醺的聲音。
門開之後,蕭承衍搖搖晃晃地進來,看見元毅後便展開笑眼:“将軍!将軍,坐!”
元毅聞到一股花雕酒味,而且是上好花雕,怎麽也有五十年,他吸了吸鼻子,還是躬身行了一禮:“殿下。”
“今日怎麽有空來本王府上?說起來,之前那五個美人,本王還沒有好好當面謝過你。”蕭承衍突然湊到他耳邊,聲音壓低道:“你還有嗎?”
元毅:……
即便是像元毅這般奉行女人如衣服之則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眉眼一擡,就看到蕭承衍眼下青黑,面色蒼白,裏面還透着一絲蠟黃,一看就是縱欲過度的模樣。再想想蕭承衍給他退回來那幾個清雅的美人,元毅對殿下的印象一下又拉低了下限。
心裏這麽想,面上卻不會這麽說,元毅會意地笑出聲,點頭道:“有!有!殿下若是還要,我這就去挑揀?”
“不用了。”蕭承衍揮揮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癱坐下去,左手抓着右手,一副沒有力氣的模樣。
“先在将軍那裏放着吧。”
“好。”元毅跟着笑,也坐到旁邊,卻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就在元毅以為殿下已經坐着睡着的時候,才聽見蕭承衍問他:“将軍來本王府上有何貴幹?”
元毅擡了擡眉毛,心想你可算問我這句話了,整了整臉色,面色嚴肅地道:“殿下可知太子已經到洛水了?”
“嗯?”蕭承衍陡然從椅子上爬起來,眼睛頓時睜大了,“什麽時候?”
元毅抹了把汗:“三日前。”
“三日前?”蕭承衍眉頭皺了皺,“按兵不動?”
“按兵不動。”
室內突然安靜下來,蕭承衍也像醒酒一樣,站起身來回走動,元毅見他終于開始思考正事,也不敢上前去打擾。
終于,蕭承衍停了下來。
“蕭承平一定是知道本王在安郡,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了。”
看瀝王殿下說得如此言之鑿鑿,又異常認真的模樣,再配上他縱欲過度的臉色,元毅怎麽都沒辦法輕易相信。
“哦?那我們該怎麽辦?”
“等。”
“等?”元毅神色不解。
“對,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動,這種時候就是要比誰能沉下心來。”
“就這麽簡單?”元毅心裏要笑瘋了,他帶兵時間雖然不長,可也不是沒行過軍打過仗,只是按兵不動的話,真等對方進攻,實力懸殊的差距下不還是等死?
他來所求可不是為了這個。
“殿下,那若是太子真動手了呢?”
“總還是有一水之隔,現在最重要的要切斷他的耳目。”蕭承衍偏頭看他,一副“這種事你也要問我”的模樣,充滿鄙夷。
知道自己被小看了,元毅輕咳一聲,心裏卻還是沒等到他要聽的答案。
剛要張口說話,手裏卻猛然被塞了一個東西,元毅一怔,将東西攥緊,就聽蕭承衍道:“你在安郡的兵馬只有不足五萬,蕭承平卻帶來了十萬,人數上,咱們不可能贏。此時安郡瘟疫已經完全控制住了,恐怕焦嶼那個太守還不清楚。”
“咱們需要将城外這些官兵先收拾,斬斷本王那個好弟弟的耳目,然後偷偷将城中百姓移走,做好最壞的打算。”
“若是真被他得手,攻下安郡的話,恐怕他會屠城。”
“這麽說,我們只有逃的份,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元毅焦色不已。
蕭承衍沉下臉:“守城,只要供給充足,誰勝誰敗還不一定呢……”
出了瀝王府邸,元毅面沉如水,直到回了軍營都沒緩和下來。
洛水之南,夕陽無限,水面之上波光粼粼,好像鋪了一層金子,斷橋之上,蕭承平注目眺望。
對面煙霧朦胧,看不清楚,蕭承平卻面含笑意,胸中開闊不已。
“殿下,已經準備好了。”
蕭承平轉過身:“焦嶼太守呢?”
“已經死了,包圍安郡的官兵幾乎全軍覆沒。”
“好!”蕭承平高聲喊了一句,又低下頭,喜色不減,“他也沒什麽用了,借此機會讓他們放心才好,左将軍繞道而行,此時也差不多到焦嶼了,既然他們以為北城有了缺口,咱們就悄悄堵住這個缺口,來個真正的甕中捉鼈!”
“是!”
“傳令下去,組織一次佯攻,先把他們注意力吸引過來。”
“是。”那人領命退下,蕭承平轉身又繼續觀賞夕陽美景。
“這次,孤要你輸的心服口服!”
—
沈绾這些時日甚是煩累,不光要暗中傳令指揮暗影衛,還要将蕭承衍那幾個莺莺燕燕照顧好了。
五人都将沈绾當做殿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以她馬首是瞻,總是來取經不說,還纏着她說殿下的房中術!
這真是……沈绾雖然活了兩輩子,可即便是前世和裴星則許下過海誓山盟,那些事卻一點沒做過,現在卻要裝作個中老手一樣面不改色地聽葷話,實在是考驗她的定力。
雖然那些根本都是假的。
一開始沈绾不知道,以為蕭承衍為了讓元毅放心,真的寵幸了那幾個女人,直到後來有一日,韓行舟急色匆匆地塞給她一個玉色小瓶,神秘兮兮地讓她交給殿下,她才知道她每日聽到的那些話,都是幻想罷了。
韓行舟的醫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據說那藥瓶裏裝着的是他特制的媚藥,人吃了之後會産生幻覺,以為自己行了那種事,實際上都是假的。
也就是說,壓根沒蕭承衍什麽事。
雖然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氣,沈绾卻反而有些心疼這些傻兮兮的姑娘,命苦不說,被元毅抓來調/教成如同瘦馬那樣的女子,還肩負傳遞消息的重任,一旦被發現,還要面臨被殺死的風險,簡直太可憐了。
雖然蕭承衍早就知道她們是細作了。
心裏這麽想,她卻沒什麽表現,人有什麽樣的際遇面臨什麽樣的困境都是因為自己的選擇,就像她當初選擇信任裴星則,卻一步一步走向消亡一樣,她也不會蠢道為幾個細作誤正事。
識人不清,是每個人的通病,一個人再厲害,也沒辦法說自己一生遇到的所有人都不會看走眼,人心難測,而我輩良善,才會被人蒙蔽……
沈绾吩咐完劉六殿下下達的任務,就去了後院尋沈績。
然而從竹林穿行而過之後,沈绾突然聽到茂密的灌木叢後面隐隐傳來說話聲。
她放輕了腳步,彎下身子走過去,從灌木叢向上看,發現對面的石桌旁站着兩人,一個是她的弟弟沈績,一個就是那個秦思宛。
兩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麽,氣氛有些奇怪。
“秦姑娘,你這是……是什麽意思?”沈績手裏掐着一個荷包,臉上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連說話都磕磕絆絆起來。
但他很快便将荷包又塞了回去:“不管如何,這東西我不能收。”
秦思宛本是笑着的,此時卻面色一怔,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眸色一暗,眼前已是朦胧一片。
眼見着秦思宛要哭,沈績立刻開始手忙腳亂起來,雙手不知該往哪放,好像怎麽都不對:“怎麽了?你別哭啊,是我不好,你別哭!”
“沈公子,你就這麽讨厭我嗎?”秦思宛咬着唇,嬌翠欲滴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憐惜。
沈績搖頭辯解:“我怎麽會讨厭你呢!我喜歡——”說到一半他急忙捂住嘴。
“你要說什麽?”秦思宛面色一喜,上前一步。
“沒什麽,總之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沈績面色糾結,聲音小了許多。
秦思宛失落地低下頭,将手裏的荷包攥緊,淚滴卻簌簌往下掉,她帶着哭腔道:“郦石瘟疫,父親染病身死,是沈公子一直伴在我身邊安慰我,若是沒有沈公子,我早就随父親去了……”
“得知公子要離開郦石,又不知道今生還會不會有相見的機會。我此來安郡,不是要看什麽美景的,也不是意在幫殿下,我只是想要追随沈公子,伴在沈公子身側,難道沈公子還要一再裝傻,假裝不明白我的心意嗎?”秦思宛擡頭,眼裏滿是羞憤,她揚手看了看手裏的荷包,一針一線,都是她親自縫補的,裏面融進了她的情絲。
卻被沈績退了回來。
她奮力一抛,丢到了灌木叢另一側,沈績一着急,不知道是該找荷包還是安慰秦思宛。
沈绾眼見着荷包被抛了過來,向旁邊一看,卻發現荷包被人穩穩接住了。
同樣躲在角落裏的挽月和她眸光一撞,局促之際臉色悄悄變紅了。
沒想到還有人跟她一起偷聽。
那邊的沈績還是決定先安慰秦思宛。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我……”
“既然沈公子這樣不待見我,無視我的心思,我還有什麽臉面留在安郡!我這就走!”秦思宛豁然轉身,手腕卻一緊。
金錯刀.2
沈績拉住她的衣袖,緊了緊嘴唇,終于下定決心一般說道:“我知道秦姑娘的心意,是我不好,一直視而不見,只是——”
話還未說完,秦思宛突然轉身,嬌/吟一聲已經鑽到他懷裏,趴伏在他胸膛上嗚嗚哭了起來。
灌木叢上一枝丫被掐斷。
沈績如遭雷擊一般,已經不會動了,女人的體香清新灌入,周遭似乎都被花鋪滿,他眼前什麽都沒了,只剩下懷中的女子。
他喃喃道:“我也……”喜歡秦姑娘,喜歡秦姑娘。
喜歡,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他不知道,所以有些沒辦法輕易将這兩個字說出口,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真的不希望她繼續哭。
如果天下女子都像挽月和他阿姐那樣就好了。
!!!
“沈公子,你留下我吧……只要能在你身邊,就算……抛棄我的一切,失去所有,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陪在你身邊。”秦思宛雙手張開緊緊摟着他的腰身,仿佛死也不願意放開。
沈績神色一定,眼中什麽旖旎都沒了,他扶住她肩膀,将她帶離自己的身體:“秦姑娘,你聽我說。”
他看着她,認真地一字一頓道:“秦姑娘這麽美,從見第一面起,我就被秦姑娘吸引了……”
“真的嗎?”秦思宛破涕而笑,打斷他的話,欣喜非常。
有人卻黯然地松開灌木叢,悄悄離開了。
沈绾也追了上去……
沈績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但是我不知道,我所說的喜歡,和秦姑娘所說的喜歡一不一樣……我現在心裏很亂,可是我也知道這種事不能敷衍,這是關乎你我人生的大事,秦姑娘可否容我想一想?”
“想?”秦思宛一愣,“你要想什麽?”
沈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衣袖,自己的鞋子,不清楚為什麽,就是有些不甘心。
“總之,最晚五日,我一定會給姑娘答複!”
“五日?”秦思宛眼中閃過一抹焦急,“要五日那麽長嗎?”
“對不起。”他始終低着頭,突然轉身,像逃跑一樣跑開了,後面傳來幾聲呼喚,他都沒回頭,直到身影消失不見。
秦思宛攥緊了手心,臉上浮現出難掩的幽憤,那本不該出現在這樣一張臉上的。
五日啊……那麽長……
丢掉的荷包,沈公子也并沒有找回來。
秦思宛走到灌木叢後,本想将荷包拾起,卻發現灌木叢後很幹淨,什麽都沒有,荷包也沒有。
沈績直接回了房,剛開門就在尋找一個身影,可是叫了好幾聲都沒有人回應,他有些失落,在桌子旁坐下,眼神飄忽地看着前方,竟然發起呆來。
沈绾在竹林裏追到了挽月,她身量小小,一邊走一邊擦眼淚,如果不是沈绾将她拉住,她都不會停下。
“挽月。”
挽月頓住,摸了一把臉,回身彎了彎身,還是那麽恭敬:“姑娘。”
“你……”沈绾拉住她,卻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了,只是看她這副模樣,有些心疼。
挽月看了看手裏的荷包,眼睛像被刺紮了一樣,半晌後,她突然抱拳跪地,行禮的姿勢,和劉六一模一樣。
“姑娘……姑娘定然早就知道奴婢的身份了……姑娘卻一直沒戳破,奴婢為了一己私利逃避暗影衛的命運實是不該,還求姑娘責罰!”
沈绾卻沒想到挽月會說這些話,一時有些愣怔。
她的确是早就知道挽月的身份了,在有一次無意發現她臂彎上有暗影衛紋身之後。可是當初讓她追随自己純屬是無心之舉,只是覺得她乖巧聰穎而已。
這段時間沈绾有意無意讓挽月和劉六一起行動,雖然沒挑明,卻已經将她當做暗影衛驅使。
劉六說她存私心不公平,沈绾面上雖然秉承公正,心裏卻總是對挽月多了些縱容。
她對沈績的心思,沈绾只一眼就能看明白,屬于女兒家的少女心事,那種無意識流露出的溫柔是騙不了人的。
如果可以兩情相悅,沈绾或許可以“賄賂賄賂”劉六,将這件事給瞞下來,成全一對眷侶。
如果恢複暗影衛的身份,挽月不僅日後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危險,不能伴随在沈績身側,暗影衛的女子更是有許多身不由己。
“你是暗影衛的狐将吧?”
挽月脊背一僵,将頭壓得更低了,輕道:“是。”
“你真的要恢複暗影衛的身份?”
挽月擡起頭,眼中星光點點,水色彌漫,眼神卻有些悠遠:“娘親将狐将托付給我的時候,曾說要我一輩子也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娘親覺得逃離暗影衛會過得更快活。可是縱使她有再好的武藝,戎人來襲之時,還是沒能逃脫死亡的命運。”
“在這些面前,我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了。這些年,我被轉賣來轉賣去,雖有武藝傍身,免去許多辛苦,可是還是随波逐流,渾渾噩噩。”
“幸得遇見姑娘,遇見小少爺,遇見殿下,讓我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我一人之力太過渺小,可綜暗影衛之力,卻能助姑娘一臂之力,那樣,像我娘親這樣的人就會少一些。”
沈绾眸色暗沉:“你天生優柔善良,須得知道暗影衛行的是殺伐之事,救人之前,要先殺許多人,甚至那些人也可能是無辜的。”
“塵埃落定之前的陣痛而已,不論是誰,總要經歷的,劉大哥明白,姑娘明白,殿下也明白。我既已成暗影衛,只當忠心護主,別的,就不是我要考慮的了。”
“你想清楚了?”沈绾知道,剛才沈績和秦思宛兩人的事,對這個丫頭肯定也有一些影響,可是更多的,她一定也有自己的考量在裏面。
這一路之上,沈绾暗中觀察,挽月時常有糾結的神色。要隐藏武藝,只侍奉人,在看到夏巡夏述劉六等人的行事之後,她恐怕也不安于此了。
暗影衛狐将,手中握着的是暗影衛中所有女子影衛,和男人所行之事不一樣,她們時常隐蔽在各種風月之地。
就算是挽月,她在成為隆泉太守府下人之前,也似乎曾被培養成為一個瘦馬……
或許後來逃出來了吧……
“屬下既已明說,就沒有任何顧慮,姑娘放心。”挽月改了自稱,也舍去了以往的怯懦,聲音前所未有的強硬,再也不是那個畏畏縮縮的小丫頭。
“你起來吧。”沈绾道,目光注視着她,欣慰之餘又有些空落落的。
總覺得她若是能做自己的弟媳婦,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終歸是她亂點鴛鴦了。
沈绾收起心思,在懷中摸了摸,掏出一個信封交到挽月手上。
“這上是狐衛的名單,雖然不知道還有多少能收複,但我将她交給你了,手上缺人,上劉六那調幾個先用着,不要孤軍奮戰。”
“是!”
了卻了一樁心事,沈绾帶着挽月去找蕭承衍說明情況,可還沒走到前院,就聽到遠處傳來“砰砰”的火炮聲,震地大地都跟着一起顫動。
“是蕭承平攻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肥章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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