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院清幽僻靜,若不是圓生小沙彌正巧在那處院落裏玩耍,恐怕也聽不見褚尋真的敲門聲。

褚尋真随圓生一路走來,也沒有瞧見些人影,不禁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師父的住處。”圓生說話間還帶着些許奶氣。

“你師父是誰?”褚尋真問,看他天真可愛,不由得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腦袋,“你可知曉你師父的法諱?”

圓生害羞的仰頭,“我師父是普函大師。”

褚尋真驚異的睜大眼睛,“你師父是普函住持?”

“是住持啊。”圓生點頭說。

褚尋真心道,可不得了,竟然迷路到普函住持這裏,這位大師歷經兩代帝王,被孝慷帝推崇,又得盛佑帝贊揚,當的一聲佛學無雙,濟世天下。

如今早已不問俗事,隐居在松山上,聽說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倒是她今天幸運至極。

說話間,已被領到另一處種滿蘭草的院落裏,西南角立着榆樹,隔壁裏的椿樹也探過院牆,枝頭輕擺搖曳,空中和着微風飄來柳絮,蘊着一種靜谧平和的禪意。

榆樹下的石凳上坐着兩人,其中一個褚尋真眼熟,正是先前在寶殿上出算學的僧人,另外一位,身穿绫白僧衣,眉毛胡須也皆白的老和尚,應是普函住持。

褚尋真詳看時,圓生卻疑惑的抓抓腦門,奇怪,少了一人。

樹下的兩位僧人轉過頭來,褚尋真先見禮,叫過普函住持後,卻不知曉那位出算學僧人的法諱。

普函住持的眉須似是落下寒霜初雪般,根根銀白,卻有道不盡的暖意,臉含滄桑慈愛,條條皺紋裏仿佛訴說着數不盡的往事智慧。

“這位是我的師弟,慧言。”普函住持道。

“慧言大師。”褚尋真聽過他的一些事跡,下任丹晔寺住持,深居簡出,也是神秘,沒得想今日竟也瞧見真人,還于寶殿之上解了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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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什麽運道,兩位大師竟都遇見,當即臉上便也透出三分驚奇。

将迷路的事情一說,慧言卻先道不急,“女施主的算學不錯,且過來瞧瞧?”

那石桌上有摞紙,慧言的手指在上面點點。

褚尋真心下好奇,便走過去,紙上記着幾道算學,只有題沒有答案。

“好解嗎?”慧言道,沒問會不會解,可見覺得褚尋真能夠解出。

“一百個僧人正好分完一百個饅頭,如果大和尚一人分三個饅頭,小和尚三人分一個饅頭,那麽大和尚幾人?小和尚幾人?”普函住持笑問其中一題,眼窩微微下陷,祥和的眼眸看向褚尋真。

這道算學對于圓生來說超綱,小孩兒掰扯手指頭,茫然懵圈。

褚尋真卻是瞬間得出答案,“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

見褚尋真答得不假思索,慧言嘴角扯出笑意,又指着其餘題目問,褚尋真不做停頓的說出。

圓生張着小嘴,仰頭傻乎乎的瞅着,女施主好厲害啊。

普函住持撫掌笑道,眼紋深邃,“難怪,難怪,姑娘便是于寶殿上解出算學之人,也是有緣。”

褚尋真擺手,“那算學不難,不是我,別人也可解出。”

慧言道,“別人卻不可張嘴就說出答案,女施主謙虛。”

之後恐褚尋真的家人尋她不見,普函住持叫慧言親自送其離開。

等圓生也蹦蹦跳跳的離開後,少了的那人從屋內走出,來到石桌前。

普函住持将記着算學題目的紙拿開,其下赫然是已經解出的答案陳列在紙上。

“比你如何?”待那人也坐下,普函住持笑問道。

那人擡眼,鳳眸中蘊着冷然與淩厲,嘴角挑起冷笑,“慧言故意的。”

故意叫那女子答題,明知他就在房裏。

若是旁人,早就被這眼神駭得不能動彈,空氣似是凝固,但普函住持卻對此無懼,笑意依舊,“可也是瑞親王先駁慧言所說,需知出家人不打诳語。”

“不過是各抒己見。”戚司安骨節玉如的修長手指拿起滿是答案的紙張,字跡力透紙背,筆走龍蛇,是他所寫。

回想起女子不做停頓說出的答案,與紙上所寫別無二致,戚司安嗤笑一聲,扔了紙張,道,“又有何用。”說罷起身離開。

待戚司安的身影消失,普函住持搖頭嘆道,“嘴硬。”

慧言大師送回來的時間将好,褚尋真進去時,蔣紅蓉才與幾位夫人聊完,只以為她是在丹晔寺裏自逛許久才回。

褚尋真也未說自己迷路到普函住持的隐居處,免得又是一陣擔憂問候。

回去後,蔣紅蓉将求來的簽子交給長子,“拿好,上上簽。”

褚空寧扶額輕嘆,褚空澤吭哧偷笑。

“娘,咱們這樣的人家,求與不求,都是上上簽吧,又何必去丹晔寺多此一舉。”褚空澤道。

蔣紅蓉氣笑,一記巴掌賞給褚空澤的後背,“那怎能一樣,等你成婚前,娘也要去給你求的。”

褚空澤龇牙咧嘴,“那萬一要是下下簽呢。”

“……”

蔣紅蓉挽起勾勒出紫绡翠紋的雲緞袖口,順手抄出被做的壓實有分量的金絲條紋紅布老虎,砸在褚空澤身上,怒道,“臭小子會不會說話!”忒氣人。

褚兆年同瑞年靠在一處,含着胖手指,看娘親将他的布老虎哐哐砸在二哥的身上。

褚尋真搖搖頭,将青釉雲紋的茶釜從爐上挑下,倒進同樣素紋精致的杯盞內。

褚空澤在線讨打,最後靠撒纏賣癡,怕他娘打疼了手才蒙混過關,賠笑的将褚夫人扶進座椅裏。

“娘,喝茶。”褚尋真順勢将稍許放涼的茶水交予蔣紅蓉手上。

“還是娘的珍珠兒乖巧懂事。”蔣紅蓉潤潤嗓子後道,嗔了褚空澤一眼,又看向褚空寧,“你也不叫人省心。”

完全受了無妄災的褚空寧摸摸鼻子,又是一籮筐的好話哄得蔣紅蓉開心。

晚點,褚藩良從煅燒坊回來,一臉喜色的大步走進屋內,“珍珠兒,快來,爹将那什麽生石灰給燒出來了。”

但凡可以與馮和作對,叫那老東西臉色大變的機會,褚藩良都不會放過,煅燒石灰岩的事情便分外積極。

只要想到馮和若是知曉他暗中調換的田地裏有大用處的石頭,偷雞不成蝕把米,後悔不已的神情,褚藩良簡直做夢都會被笑醒。

生石灰被褚藩良迫不及待的拉回府上,褚尋真試驗一番,待幾天後,瞧着成功的試驗品,褚藩良哈哈大笑,“珍珠兒,這次爹為你向陛下讨賞去。”

蔣紅蓉皺眉,“這次難道要說出是尋姐兒的主意?”

褚藩良擺手,“現今珍珠兒已經長大,咱們從前的那般顧慮也合該削減一二,且有我護着呢。”

不說瞞着的在塞北的一些事宜,那時候褚尋真年歲不大,家裏人有諸多顧慮。

一是怕早些顯重于眼前,招來四方的注意與打探,牽涉褚尋真的安危,二是怕若早些請賞,年歲尚輕,恐生驕傲自負,慧極必傷。

好在他們這個女兒聰慧絕倫,也格外懂事,叫人打心眼裏熨帖。

此事,當然也要問一下褚尋真的意見,兩人便瞧向女兒。

褚尋真正經想了想,“別張揚,低調些,要銀兩。”

褚藩良當即笑道,“好,珍珠兒就在家裏等着,爹定将金銀搬回來。”

翌日,遞了帖子進宮面聖,褚藩良進去不過半柱香的功夫,盛佑帝又急忙召見了戶部侍郎馮和,工部侍郎林有廣,還有禮部的左侍郎嚴沛。

據那日守宮門的侍衛透露,馮和馮大人再次從宮裏出來時,那臉色,啧啧,跟吃了屎一樣臭。

而褚大将軍顯然獻上去什麽東西,當晚便得了盛佑帝的賞賜,幾箱金銀珠寶擡進大将軍府,第二日更是在朝堂之上受到嘉獎。

這其中沒有提及褚尋真的名字,也是褚藩良執意如此,盛佑帝知曉便成。

馮和等人還未進宮前,褚藩良指着已然成型的水泥板說,“臣的女兒自小愛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水泥法也是恰巧從古書上學來,能為陛下分憂便是幸事,臣……”

“行了行了。”褚藩良還未說完,盛佑帝便不耐煩的揮手打斷,好笑道,“這文绉绉的一段話可又是褚夫人教你的?”

褚藩良讪笑,“可不就是內子,這話叫臣說的不自在極了。”

盛佑帝年過不惑,眉目威嚴,自是天家氣勢,不怒自威,“朕知曉你的意思,不想你家姑娘太招人眼,既然如此,那朕便只賞賜,不宣旨,單拿你作筏子。”

正合他意,褚藩良跪謝皇恩。

待馮和林有廣嚴沛三人進宮後,得悉水泥的好處與便利,又知曉水泥的主要原料——燒的灰色石頭在哪裏時,馮和的表情尤為精彩。

那仿佛混合着便秘與被迫塞進惡心東西的神情叫盛佑帝看了又看,直道,“愛卿,沒事吧?可要宣太醫?”

林有廣隐約知道些內情,不由得側目,嚴沛則是沉浸在自己規劃的京城藍圖中美着呢。

馮和僵硬的扯出笑意,“臣無事,不過是來前急迫,不小心吃下些寒涼的東西。”

褚藩良诶呦道,“馮大人可要保重身體,我還等着大人撥款買料呢,萬一給我少算了怎麽辦。”

既然地是褚藩良的,自然要從他這裏買,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強取豪奪,不過是叫褚藩良便宜予皇家,而戶部也掌管財政收支及預算,自是馮和負責。

盛佑帝不曉得兩人之間暗地裏的刀光劍影,當即指着褚藩良笑罵,“小家子氣,不會少了你的。”

褚藩良樂呵,“謝陛下。”

馮和給氣的肝疼,面上還得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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