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真相不只有一個

“你說這個家具啊?”陸遠聽完展青雲翻相冊的目的,實在沒法理解這人為什麽執着于這個被移走的家具,聳了聳肩向展青雲解釋,“不用翻相冊了,我們問過小緣……哦,許叔的女兒,你知道的。她說那是個大會議桌。是原來緝毒署辦公室淘汰的,本來要扔掉,許叔看着可惜就拿回來了,就一直那麽靠牆放着,用來擺各種雜物,合影的照片,還有各種榮譽證書和勳章一類東西。許緣說她也不知道這張桌子是什麽時候被搬走的,案發前兩天她過來的時候桌子還在。”展青雲點點頭,又看了看書架。

“你不覺得……這個書架上的雜物有點多嗎?”展青雲站起身,仔細檢查書架隔板上的雜物,轉頭問陸遠。

“這倒是的……每層都放了兩三件東西,這樣拿書會很麻煩的吧。”陸遠湊過來和他一起看。

“而且都是照片和榮譽證書,”展青雲湊近了細看,“還有幾個勳章和小擺件,沒有什麽痕跡,不像是長時間擺在這裏的樣子。恐怕這都是原來放在那張桌子上的。”

“你為什麽始終執着于這張桌子啊?”陸遠終于忍不住問他,“桌子到底怎麽了?”

“老陸……”展青雲背過身去,靠着書架,慢慢地說道,“你記不記得,咱倆警校畢業那年,許叔拿了一個很大的獎,緝毒組标兵還是先鋒什麽的……當時我們還參加了頒獎儀式。有個很大的獎杯,金燦燦的,棱角特別鋒利,還挺沉。我記得,當時許叔下臺以後還對咱倆比劃了兩下,說以後再出差錯就拿這個揍我們……你有印象嗎?”

“是……有這麽回事。”陸遠微微皺起了眉頭,“當時電視臺還來人了,我記得……那個獎杯還挺顯眼的,起碼一尺高吧。”兩個人同時回頭看向書架——上面并沒有哪怕一個獎杯。陸遠和展青雲又把整個公寓事無巨細地掃了一遍,仍然毫無發現。

“看起來,”最後展青雲站在原先放過桌子的地方,對陸遠攤了攤手,“我們大概找到兇器了。”

“嗯。屍檢也顯示是銳器擊打頭部造成的損傷,魯米諾試劑提取到的血液分布情況也符合這個推斷。”陸遠在房間裏小範圍地踱步,“但是等一下……這麽說的話,這張桌子……?”展青雲抱着手臂,微微抿着唇。

“如果兇手行兇之後,順手把沾血的獎杯放回了桌子上呢?桌子上留下的血跡就會呈現獎杯底座的形狀,很容易就能判斷兇器。是因為這個,才把桌子也一起處理掉了吧。”展青雲說道。

“不是,你等會兒……能判斷兇器有什麽用?兇手把兇器拿走了,你不會認為他到現在還沒有處理掉兇器吧?”

“不。”展青雲微笑起來,“想想吧,假如你入室行兇,準備殺掉一個陌生人,你會從他屋裏選擇什麽東西作為兇器?”陸遠環視了一圈房間。

“呃。廚房的刀具,工具箱裏的錘頭鉗子鋸子,磨刀石,煙灰缸……總之一看就很有殺傷力的那些咯?”展青雲向他露出了微笑。

“你看,你根本不會想到去選擇一個放在桌面上的獎杯。因為對你來說,這個兇器太過于陌生了。”展青雲攤開手。

“你既不知道,獎杯的邊角有多鋒利,也不知道,一堆勳章和擺件中只有它的重量足夠砸死人——正常的邏輯,都會選擇熟悉的器具,比如你剛才說,刀具或者錘子。那麽,這個兇手,廚房裏的器具和工具箱裏的都沒有碰,偏偏直接選擇了……獎杯?”陸遠咬住了下唇,又轉頭看了看被剪開了兩根鋼筋卻沒有碰到任何花盆的防盜護欄。

“因為兇手知道,這個東西很重,邊角鋒利,可以用來行兇……兇手對這個獎杯很熟悉。或者說……這個房間對兇手來說完全不陌生,他能就近找到最趁手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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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相比起‘沒有碰到花盆’或者‘選了鄰居上夜班的時間’這種用‘巧合’和‘謹慎’能僥幸解釋的事,那麽選了獎杯作為兇器,是絕對能證實‘熟人作案’的了——兇手在把兇器帶走,并且處理掉沾血跡的桌子。”

“但是,兇手能處理到哪裏去?帶着這麽大個桌子,還是從防盜護欄被剪開的那個洞?更不可能翻牆。案發後幾天的監控我們都翻過了,不可能有人帶個桌子出去我們沒注意到。”展青雲頓了頓,轉頭又在房間裏看了兩圈,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個想法,”

“你給隊裏打電話,讓他們派一小組痕鑒的人過來。讓剩下的人查監控,案發前三天,全部都查。”展青雲下令。

“再把被褥和沙發墊子都撤掉,包括床板下面的收納空間,都用魯米諾噴一下看看。”展青雲指揮道。

“床板和沙發底座?”刑偵技術大隊帶隊的是個年輕警官,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展青雲,用神色明确地表達了“您瘋了嗎”的含義。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麽多話。” 陸遠一揮手。

展青雲聳聳肩,自己轉進書房,接着翻看那幾本相冊去了。

“老陸,”展青雲頭都不擡,一邊翻看照片一邊皺着眉頭譴責他,“能消停一會兒嗎,你真吵。”陸遠跟在展青雲後面進來,無所事事地随手開關抽屜,他們之前已經把抽屜翻了個底掉,實在是再沒什麽好找的了。“你怎麽這麽矯情,看個照片還得別人保持安靜?”展青雲沒理陸遠,知道外面取證的幾個痕檢員突然驚呼起來。

展青雲立刻放下相冊,回到卧室,除了地面上堆滿的衣物和床上用品,床板已經被擡起來挪開,露出下面的儲物空間。痕鑒的幾個人都趴在床邊,看珍稀物種似的朝裏面看。

展青雲幾步跨過地面上的雜物,跟過去一看,床內收納箱下的底板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深紅色木料——次卧的同款單人床的底板是淺色的胡桃木木條拼成的,這張“底板”頗為奇怪——展青雲隔着手套摸了摸,觸感粗糙,紋理明顯。魯米諾試劑在紫外線燈下發出幽幽的藍光,床板上呈現出一個十厘米見方的正方形,棱角非常明顯——那是滲入木料紋理裏面的血跡。

“……” 陸遠不語。

“看這。相比床的尺寸,這塊木板的長度和寬度明顯不夠,這裏的縫隙都能塞進一個拳頭了。”

“所以,這塊木板是那張‘消失的桌子’。那原本的床底板又去哪裏了?”陸遠疑惑道,展青雲轉頭看了看被剪掉兩根鋼筋的防盜護欄,又看了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床,抿着唇笑了笑。

“去查案發前的監控吧,查完監控應該就知道了。”展青雲拍着路遠的肩膀說着。

展青雲離開案發現場後,他站在車門邊稍微想了想,沒有回家,驅車穿過大半個城區,徑直去了星城警校——那裏是他和白岩的母校,也是許志誠畢業的地方。

等紅燈的時候,展青雲從衣襟裏抽出那張照片,稍微瞄了幾眼。抱着年幼許緣的年輕人神色銳利,襯衫袖子卷上去一半,露出肌肉精壯的手臂。展青雲的目光停在年輕人胸口,哪裏隐約是一枚胸章,雖然黑白照片上輪廓模糊,但是根據位置和形狀——是一枚緝毒署的警__。

許緣一歲左右的時候,許志誠不過二十多歲,和照片上的年輕人同齡。那個時代,星城緝毒署是星城警校直接對口的上級單位,緝毒署的警官絕大部分都來自星城警校。

展青雲不信自己查不到這個——近乎和白岩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人。

“這兩排之間的全部都是,你自己找吧。”管理檔案的老師直接把展青雲領去了圖書館的密集書庫,寫了兩排書架代碼給他,“這裏大概有你要的二十到三十年前的畢業生信息。”

狹窄的密集書庫陰暗逼仄,照明全靠頭頂的白熾燈,外加手機屏幕。沒有任何東西提示時間,寂靜,專注……很快就模糊掉了展青雲時間感。知道展青雲漸漸覺得困倦,注意力開始發散,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

“看完這一本先去吃點東西吧……”展青雲一邊想着,一邊搓搓臉,保持清醒,接着,又把手裏的畢業生材料翻過一頁。接着他猛地頓住了——這一頁的學生編號和前一頁連不上——兩頁之間隔開了一個號碼,他們中間應該還有一個人。

展青雲興奮起來,意識到自己快摸到真相的門檻了。他匆匆在紙上抄下這頁畢業生資料——院系班級和畢業年份,轉頭撲向存放影像資料的架子,從裏面扯出當時留下來的畢業照——還是黑白照片,每個人的面容都顯得遙遠又模糊。

接着,展青雲仍然非常輕松地……從數百人的大合影裏面找出了那個酷似白岩的年輕人。真的是太像了,除了白岩看上去要稍微瘦一些之外,兩人的眉眼臉型,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展青雲用力深呼吸,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他掏出手機,先仔細翻拍了這張畢業照,再小心翼翼地抽出照片翻過去,在照片背面果然找到了這個年輕人的名字——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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