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開局不利

謝爻也很配合地側過身去,凝視着火光發愣,第一次為人長輩,竟不知該作何态度。

半晌,用餘光督見謝硯已經将衣物穿戴妥當,才擡起眼緩聲道:“可恢複好了?”

謝硯表情明顯一凝,片刻眨了眨眼睛,畢恭畢敬道:“侄兒已大好了,多謝九叔相救。”

雖對謝硯的反應心存疑惑,謝爻面上卻不動聲色淡然點頭:“此地不宜久留,走罷。”

言畢,他拂去衣衫上的褶皺緩緩起身,正欲做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朝洞外走去,不料腳下一滑,一個踉跄險些栽倒。

幸而謝硯搶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眼眸低垂也看不出神情:“九叔當心。”

“……多謝。”謝爻讪讪道,才發覺自己第一次渡靈氣救人沒把握好分寸,消耗過度腳底虛浮,于是只得半倚在比自己矮半個頭的謝硯身上艱難前行。

太丢人了……

兩人挨着行到岩洞外,已過了子時,月升中天,清寒的白光落滿大地,越發蕭索孤寂。

四周悄無聲息,只餘兩人的腳步聲在寒夜回響,靜得危機四伏。

“硯兒,葬雪嶺風水險惡,能通鬼域秘境,無數魑魅魍魉潛伏在暗處,日後無論發生何事,你孤身一人決不能貿然來此。”原書中雖未提及謝硯來此因由,但謝爻多多少少能從他後來的身世中猜到些,餘光落在對方光潔的額頭上,微微蹙眉,忖度片刻又眉目舒展。

如今的謝硯,還全然不知呢。

黛藍的眸子掠過一絲波瀾,片刻又恢複風平浪靜:“是侄兒魯莽了。”

看他反應不尋常,謝爻忙尋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原書中九叔這個角色,可是半句臺詞都沒有,謝爻也不能揣摩其說話風格。

“無妨,今後謹慎些便是,”謝爻頓了頓,嘴角微微揚起:“你的引路陣,可是給沈家那個小公子設的?”

聞言,謝硯神情一滞,瓷白的臉微微泛紅,嘴唇動了動,卻半個字說不出,渾然一副少年小心思被撞破的窘迫樣兒,謝爻忍不住笑了:“今後遇事你可以直接找我,沈家雖與我們謝家交好,但沈小公子畢竟是外人,總勞煩他未免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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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這一席話說得極妥當,即表明了立場,又提醒對方和沈昱骁保持距離。

謝硯身子僵了僵,微微睜大眼睛望向謝爻,半晌,聲音極輕:“侄兒記住了。”

頓了頓,狹長的眸子垂下,前牙輕咬嘴唇:“九叔為何……”

“為何突然對你如此好?”謝爻先發制人,截了他的話柔聲道:“先前之事,是我不對,你雖……身世特殊,卻也姓謝,是我謝家人。”

原書中沒提,他自然不曉得先前謝爻是如何對謝硯的,從後文的發展與這少年的反應推測,定然好不到哪裏去……

“往後若是有人欺負你,九叔會替你出頭,”言畢,謝爻還十分入戲地擡起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總之,不要委屈了自己。”

說了這一番肉麻兮兮的話,他半是心虛半是不好意思地移開眼,對方卻也沉默不語,一時間氣氛尴尬之極,謝爻開始反思是不是一下子好感刷得太猛,讓對方覺得可疑不自在了……

正在他局促不安之時,托在身後的手緊了緊:“九叔的救命之恩,侄兒定會銘記于心。”

聲音很輕,卻不含糊,一字一字清晰地傳入謝爻耳中,鄭重之極。

謝爻依稀記得,謝硯是屬于那種外表清冷禁欲不食煙火,但若旁人欺辱于他,必将千倍奉還,滴水之恩,定會湧泉相報的典型,記仇也記恩。

頓時松了一口氣,此番救了這小子,先前的芥蒂總該一筆勾銷了罷,即使之後按照原書劇情走謝硯黑化了,總不至于将他神魂擰碎作為藥引……

也不好說,畢竟親自動手之人是沈昱骁,決不能就此掉以輕心,好感度還是得繼續刷。

說起來,沈昱骁為何至今還沒出現,如若不是自己先一步趕到,謝硯不就得領盒飯了麽,謝爻咂舌,他侄兒這原裝對象也忒不靠譜了……

正當他反複琢磨今後的策略,對方腳步一頓,謝爻頓時回過神來,正欲問何事,轉眼便瞧見暗黑的天幕飄飄灑灑揚起了雪粒,無聲無息,寂靜的白。

“九叔,這……”

謝硯到底是個半大的少年人,見到落雪一瞬間眸子都亮了起來,平日裏不動聲色的面孔也顯出幾分歡喜之色,片刻覺察到九叔正盯着他瞧,忙斂了情緒微微垂眸,略顯窘迫地拽着衣角。

“落雪的光景,無冬城倒是難得見,”謝爻笑着化解對方的尴尬,生長在無冬城之人,看到此番景致自然覺着新奇歡喜,許多人一輩子都未曾見過落雪。

謝爻這幅軀殼,雖及不得萬人迷光環全開的謝硯,卻也能跻身此書顏值前五,完全繼承了謝家人修長纖細的身段,棕茶色的眸子隐藏在濃長的睫毛下,眼尾有細細的笑紋,只淡淡一笑,一雙桃花眼好看的彎起,眼尾的紋絡也随之蕩漾開去,臉頰露出兩個淺淡的梨渦,很容易讓人生出溫和的親近感。

而原書中謝爻的性格刻薄善妒,對這天縱之資容貌出衆的侄兒很是看不慣,自然從不給他好臉色,此刻謝硯揚起頭,九叔溫煦般的笑容便落入他眼中。

第一次看到九叔對自己笑,還笑得這般好看,謝硯怔了怔,一時間有些恍惚。

“不過此處的雪景,遠及不上北境牧白山,什麽時候有閑了,九叔帶你去瞧可好?”謝爻笑微微脫口而出,這番話自然他從書中照搬的臺詞,他又不是真活在這個世界,哪裏曉得何處的雪景最好看,只是忘了原話是誰說的……

四目相對,黛藍的眸子裏有清輝流轉,半晌才淡淡的道了聲好,又過了半晌,聲細如蚊蚋:“侄兒記下了。”

謝爻暗笑,這侄兒的性格可真是悶得很,日後定要好好開導開導,不求将他教養成活潑陽光的大好青年,起碼不要像原書那樣陰鸷孤僻又屈于人下嘛。

兩人實在是沒什麽話好聊的,又行了片刻,雪越下越大,從細碎的雪末兒變作鋪天蓋地的白絮,謝爻眉頭微蹙,驀然記起葬雪嶺之所以叫葬雪嶺,是因風水特殊陰陽紊亂,自帶将雨雪隔絕的結界,當年戈藍足足下了一個月的大雪,葬雪嶺卻片雪未飄,可如今眼前這景象……

“硯兒,此雪有蹊跷——!”

話音方落,漫天漫地的白絮瞬間變成血紅色,謝爻素白的衣衫已斑斑駁駁猩紅一片。

拽住他手臂的指尖驟然收緊,謝爻咂舌,能在葬雪嶺掀起漫天紅雪的,怕只有鬼女噬雪姬了,噬雪姬的戰力雖不是最頂尖,卻也是鬼族三大護法之一,今日自己靈力損耗過剩又被葬雪嶺結界侵擾,恐怕難敵。

原書中男主兩人引渡靈氣依依惜別後,各回各家并無噬雪姬這一出,謝爻自認倒黴的同時驀地想起一個詞——蝴蝶效應。

因自己的刻意幹擾,劇情已經不可控了,且難度倍增。

“是噬雪姬! ”謝爻壓低聲音将唇貼着對方耳畔,思及如今謝硯修為低微,沉聲繼續道:“待會我拖住她,你自個兒往東逃。”

謝硯雖天生靈脈寬廣根骨奇佳,在謝家的待遇連粗使仆役都不如,修行之事更是無從談起,後期他能叱咤風雲縱橫鬼域,全依仗習了沈家功法且血脈覺醒。

“侄兒不走。”謝硯篤定道,哪有抛下長輩自個兒逃命的道理,況且對方還是剛救過他性命的九叔。

“聽話,如今的你還不是噬雪姬的對手”,言畢,謝爻念訣結了個靈罩,将謝硯護于其中:“半個時辰後,九叔去歸雪谷找你。”

歸雪谷,正是葬雪嶺的入口處。

謝硯咬緊下唇眸色晦暗,緊拽的拳頭骨節泛白:“是,九叔千萬小心。”

他恍然明白,自己留下來幫不幫得上忙還不一定,或許還會成為九叔的累贅,也不再遲疑,向東疾步行去。即使曾經在謝家飽受欺淩,也不曾像現在這般深刻的體會到屈辱無力感,自己什麽也救不了,幫不上……

猩紅雪光炸裂開來,雪絮化作利刃朝謝硯背後疾刺而去,謝爻打了個響指,白水應聲出鞘,電光火石間将雪刃攔截在半空,周遭又騰起無數冰淩,齊齊朝他刺來,他咬緊牙關将靈力盡數使出,才險險抵禦住對方的攻勢,數百冰刃距他身體不過半寸,泛着幽微清冷的紅光。

若是一着不慎,這幅軀殼定要被捅成馬蜂窩不可……難度一下子提升太多,謝爻有些絕望。

“哎呀,沒想到今兒闖我禁地之人,居然是謝九爺,九爺如此豐姿俊秀,奴家十分歡喜你。”

伴随着翻卷的雪絮與咯咯笑聲,身着紅衣的女子落在謝爻眼前,此女紗衣輕薄,身材豐腴,眉目又顧盼多情,讓謝爻不忍直視。

“只謝九爺與侄兒如此叔侄情深,當真令人唏噓,怎和外界傳言不一樣呢?”

謝爻全力抵禦被鬼女操縱的冰刃,又要分出神識護住尚未逃離雪嶺的謝硯,一時靈力透支嚴重,靈脈如被萬蟻噬咬密密麻麻的疼,額角淡藍的血管隐現,身上衣物已被汗濕透。

“謝九爺好生冷淡,都不願與奴家講講話麽,奴家好生難過。”

“……”謝爻咬緊牙關,一股強大的靈流向四周炸裂開去,周遭冰刃盡數化成血水,他稍稍喘了口氣,淡聲道:“死于話多。”

噬雪女峨眉微蹙:“九爺此話何意?”

“自己猜去——”謝爻料此刻謝硯已脫離險境,趁鬼女困惑間速速将白水劍召回,揚劍一揮雪絮紛飛,頃刻築起一道靈幔。

他知被自己毫無節制亂用,謝爻這身體已是強弩之末,打不過還不能跑麽!

正當他勉強禦劍行至半空時,一道靈流朝他直劈而來,未來得及閃開身子一僵,鋪天蓋地的痛感彌漫而來,就似有人将他神魂生生拽出肉體。

咣當一聲,白水劍朝下墜去,謝爻的身子重重摔在雪地上。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道冰刃從天而至,朝他的心口直刺而去——

哧——!!!

皮肉破裂的聲音,冰冷的利刃穿透心髒,先是覺得很涼,劇烈的疼痛才一點點彌漫開來。

“呀,姐姐你怎就如此把他殺了!?”

謝爻的視線漸漸模糊,失策了,怎麽還有一只噬雪姬……

身體越來越冷,眼前似蒙了一層霧,這種瀕死的感覺似曾相識,完蛋了,才開局就送人頭,到時候如何交差……

如此想着,謝爻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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