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同榻而眠

晨光熹微,映得一室影影綽綽,來人視線凝在榻上片刻,又輾轉走向桌案旁,輕手輕腳将食盒放下。

謝爻懶洋洋的側了臉,擡手揉了揉眼睛,故意做出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樣:“硯兒,怎不去睡一會兒?”

“侄兒不困,”瞧九叔醒了,謝硯又将食盤端到榻前:“沒尋到蜜餞,糖葫蘆可行?”

“可以是可以……”,謝爻勉強撐起身子,看到食盤上放着一碗棕黑的藥汁,白瓷盤裏一抹晶瑩剔透的胭脂紅,正是五六枚裹着薄薄饴糖的海棠:“多謝。”

将遲疑的話語吞回肚裏,謝爻揚了揚嘴角,挽了個溫和的笑。這大晚上的謝硯如何弄來糖葫蘆,謝爻心中有數,白日裏,沈昱骁說要去給沈蕪汐買糖葫蘆的話他可沒忘。

這小子總不會大半夜的去姑娘家閨房借糖葫蘆吧……

這沈蕪汐,正是沈昱骁最疼愛的妹妹,原書後期黑化的謝硯為讓沈昱骁疼心,将沈蕪汐騙到手成了親,卻終日不聞不問深閨冷落,這沈小姐可以說也是個炮灰悲劇的典型。

“這藥有些苦,九叔忍一忍。”說着便将食盤放在榻上,端起藥汁湊到謝爻唇邊。

“我自己喝就成……”此刻謝爻有種奇異的錯覺,被對方如此照顧着自己更像晚輩。

他怕苦是實話,從謝硯手中拿過藥碗便一股腦兒灌下,憋着呼吸生怕舌頭覺出苦味來,好不容易見了底,才重重的換了一口氣,苦味未散,舌尖便嘗到了清涼的甜。

“……”瞧九叔喝光了藥,謝硯忙撿了枚蜜海棠抵在其唇邊,也不言語,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一副小心又期待的形容。

四目相對,謝爻直覺那雙狹長的黛眸似暗潮洶湧的寒潭,隐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怕是自己身子虛加上沒休息好産生了錯覺,遲疑片刻,終于張開了嘴,裹滿饴糖的山楂立刻被送了進來,舌尖似還碰到了對方的指腹,沾了糖,也是甜甜的。

蜜海棠含在口中,初是清涼纏綿的甜,輕輕一咬冰皮脆響,淡淡的酸味彌漫,酸甜不膩,倒是比謝爻先前吃過的所有糖葫蘆都要美味。

謝硯這才垂下眸,将沾了糖的手指在掌心微不可察地蹭了蹭。

咽下蜜海棠,謝爻笑道:“行了,這回你總該去睡了罷?”

謝硯點了點頭,将空藥碗和剩餘的糖葫蘆放置在桌案上,躊躇片刻擡眼開口道:“侄兒可以在九叔房中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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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爻怔愣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這孩子定是擔心自己傷口惡化才不願離去,遂笑微微安撫道:“我真的沒事了。”

此時的謝硯到底是個少年人,雖常年一副沉靜克制的形容,偶爾不經意也會露出些微真實的情緒,他眼底的失落沒逃過謝爻的眼睛:“這樣,你留下也成,但是得答應九叔一個條件。”

狹長的眸子亮了亮,揚起頭等待九叔吩咐。

“不許像方才那樣趴着睡,到榻上來,不介意罷?”

謝硯身子明顯一顫:“那九叔你……”

謝爻笑:“床這麽寬敞,怕什麽。”

他自己是不介意的,以前帶外地的朋友回宿舍借住,他們兩個大男人擠在不到一米寬的床上,還是大夏天,熱出一身汗,比起現在的條件要惡劣多了。

看謝硯仍站在原處無動于衷,一副無所适從的窘迫樣兒,謝爻恍然大悟,是了,謝硯清冷疏淡的性子最讨厭與人接觸,怎麽可能願和自己擠一張床,忙打了個圓場:“九叔說笑的,好了好了,你快些回去罷,午飯前還能睡一睡。”

“嗯” 謝硯終于不再磨蹭,端着空藥碗出了房門,屋中恢複了安靜,謝爻躺在床上,嘴裏殘餘着蜜海棠清冷的甜,身上的傷似乎也沒這麽疼了。晨光透過窗紙漫入屋中,他以手覆蓋雙眼遮住光線,真正接觸下來,他發覺謝硯那樣冷淡清疏的性子倒不讨人厭,反正他不膈應。

且謝硯與沈昱骁的關系似乎也沒想象中的牢不可破,橫豎棒打鴛鴦這種事他沒做過,摸着石頭過河慢慢來呗……

這般想着,謝爻終于有了些睡意,意識缥缈游離之際,鼻間忽而嗅到一陣清淡的草木香,混着新浴後的暖濕氣,他驀地睜開眼睛,對上一雙黛藍的狹眸。

近在咫尺,相對而視。

小小的身子縮在榻邊:“九叔放心,我沐浴過了。”

謝爻無語,原來方才這孩子出去,不是因為讨厭與他‘同塌而眠’,而是怕自己嫌棄沐浴去了。

想不通,先前劇本不對也就算了,現在連人設都歪了,清冷禁欲潔癖的大魔頭謝硯會和別人睡一張床麽?會麽?先前謝爻甚至還揣測過若是謝硯真和沈昱骁啪啪啪了,完事後說不定都要分床睡,更別說那有名無實的妻子沈蕪汐了……

謝爻朝裏挪了挪身子,給他騰出一片空間:“睡進來些,仔細別掉下去。”

“好……”謝硯向裏蹭了蹭,便安安靜靜不再動彈,兩人距離只有一寸。

因為胸口有傷,謝爻無法側卧只能平躺,局促的睜着眼瞪了一會兒藕色帷帳,不多時窗外鳥鳴四起,也漸漸乏了;謝硯則面朝裏側着,一上榻便安然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朦胧中,似有一股溫暖的靈力從傷口處緩緩流入,所有的疼痛驟然消失,謝爻睡了個安穩覺。

直到午飯時,有人輕聲叩門,見久無人應,便擅自推門而入,瞧見屋中光景呆立半晌,才急急甩袖離去,砰的一聲,連門都未掩嚴實。

謝硯太陽穴跳了跳,面無表情地起身關門,再回到榻上時,瞧九叔正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硯兒,你和沈小公子是不是鬧矛盾了?”

謝硯面上無波無瀾,淡淡搖頭:“沈兄性格如此,九叔不要往心裏去。”

這一鬧,謝爻是徹底清醒了,他坐起身子,發覺胸口的傷也不大疼了,笑道:“這次我們也多虧了沈小公子搭救,回到無冬城後得好好答謝沈家才是。”

頓了頓,又若有所思道:“沒想到沈公子小小年紀,竟能獨闖葬雪嶺絞殺雙生噬雪姬,當真前途無量後生可畏吶。”

謝爻一直以為,是挂哔男主沈昱骁受謝硯之托進入葬雪嶺将他救出的。

謝硯神色微沉,移開視線:“沈兄對我多有照拂,是個可信任之人。”

聞言,謝爻微微詫異,等等,這句話怎麽有點兒像……發好人卡?他心裏一高興,便感慨萬千,所以說這男人間的愛情,就是經不起考驗啊……

……

因為養傷,叔侄倆還要在不厭城多耽擱兩日,沈家似有要緊事務,沈昱骁和沈蕪汐便先行一步往南邊趕。

臨別時謝爻已能下地,在客棧張羅了一桌酒席為沈家兄妹餞行,以茶代酒,寒暄客套一番,整餐飯只有沈蕪汐吃得心無旁骛,謝爻大傷未愈只能吃流食,另外兩人各懷心事胃口了了。

謝爻對着面前那碗白粥發愁,清湯寡水已經三日了,餓倒是不餓,一肚子的米湯,只寡得眼睛發花。

謝硯匆匆扒了兩口飯,便說吃好了,要出門一趟買些東西,謝爻以為他與情郎分別心情郁結,想買些個小物件贈予對方寄托相思,也不多問便由他去,早戀宜疏不宜堵,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謝硯便折了回來,手中捧着三只青花瓷碗兒,端端正正的送到衆人面前,對九叔淡淡說了句:“甜的。”

怔了怔,謝爻瞧了眼瓷碗裏瑩白如玉的一汪兒,才稍稍回過味來,這侄兒原是看他喝白粥可憐,替他買好消化又味美的冰酥酪去了。

“硯兒,多謝了。”謝爻一雙桃花眼彎了彎,眼尾的笑紋如漣漪蕩了開來,謝硯立刻垂下眼簾。

“阿硯,我不吃甜食。”沈昱骁本就繃着一張臉,如今面色更陰沉了,說話間已将冰酥酪移到謝硯面前。

“哦” 謝硯淡然的應了聲,毫無情緒,轉眼又将冰酥酪端與九叔。

“……”沈昱骁臉徹底黑了,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來。

“兄長,這很好吃的,你不嘗嘗虧了。”還是個小女孩兒模樣的沈蕪汐笑盈盈道,哪裏覺察到飯桌上劍拔弩張的氛圍。

“行了,吃還堵不住你的嘴。”沈昱骁将不快轉移到妹妹身上,語氣不甚友好,配上他微曲的鬓發和深刻的五官,就顯得更兇了。

沈蕪汐熱臉貼了冷屁股,委屈的撇了撇嘴,埋頭用勺子挖瓷碗邊兒的酥酪

“硯兒,這碗給姑娘吃罷,”謝爻笑,待謝硯點頭答應,他才将瓷碗放到沈蕪汐面前:“沈姑娘若是喜歡,待會可以多買些留着路上吃。”

心中好笑,少年人就是沉不住氣,跟我較啥勁啊……

“這幾日多謝二位照料,天色不早了,沈公子路上務必小心。”謝爻笑得春風和煦,看在沈昱骁眼裏卻凜冽如刀。

……

這幾日謝硯一直賴在九叔屋中不走了,日日與謝爻同榻而眠,他睡覺規矩又不占地兒,還能把衾被捂暖和,謝爻自然不讨厭。

這日夜半,謝爻從夢魇中驚醒,忽覺不對勁,睡于一旁的少年呼吸深重眉頭深蹙,額角浸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子,瓷白的臉頰潮紅一片,借着月光,謝爻瞧見對方光潔的額頭上隐隐顯出一抹血紅的圖騰,心中咯噔一跳:“硯兒,怎麽了?”

“對不起,吵到九叔了,”謝硯半睜着雙眼,忙用手捂住額頭,聲音發抖,正是一副極力忍耐痛苦的模樣:“我到外邊去睡。”

說着正欲起身披衣離開,被謝爻一把抓住衣擺:“硯兒,此事……從何時開始?”

他萬沒想到,兩年後的情節,居然提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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