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茫然

許慕晴話說得很平靜,但話裏的意思,卻是格外決絕。

蕭方舟慢慢坐了起來,只握着她的那只手并沒有松開。

兩人就那麽對坐良久,他才再度開口:“如果我離開她,你還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認識這麽久了,許慕晴是什麽性子,蕭方舟清楚得很,所以他并沒有辯解,而是直接問了結果。

許慕晴搖了搖頭:“不過我不會閹你。你把兒子給我,我們離婚,為了隽東,我可以和你好聚好散。”

蕭方舟這一次,好久都沒有說話。

許慕晴等他的答案終于等得累了,就掙開他,起身下床去了隔壁兒子的房間。

她心裏很不平靜,大概只有看着兒子,她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真的做出瘋狂的,不能收拾的事出來。

其實說實話,她并不想這麽早就攤牌。甚至于她都沒有切實想過,是不是真的要和蕭方舟在這時候離婚。

隽東還太小了。

而這個時候的世情,離婚雖然在城市裏已很普遍,但在她的老家農村,依然還是樁了不得的醜事,她之所以當時沒有沖上去找蕭方舟大鬧,就是因為,她不想把這樁醜事,變成更大的醜聞。

自從《牽手》那樣的電視劇出來以後,有一些人總喜歡打着真愛的名義,同情插足人家婚姻的第三者,而她這樣名正言順的妻子,則似乎成了那只肥頭鼠腦妨礙人家追求幸福的過街老鼠。

她恨到極至的時候想着,她要重新回到蕭方舟的公司去,想盡辦法搶走他的財産,哪怕搶不走,她也要毀掉他平生最得意的事業,然後看着那對渣男賤女,問他們,後悔嗎?

可她知道她做不到。

只今日一日她都煎熬得撐不下去了,更何況還要長久地與他鬥智鬥勇?而且她也仔細想過了,蕭方舟的財産她根本就轉移不走,且不說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現在身家有多少,就是知道了,就是她真能全部轉走了,那和蕭方舟,必然也會有一場漫長的牽扯——他付出那麽大心力創下的公司,豈是能輕易給她的?便是她想要毀掉它,怕也沒那麽容易的吧?到時候,他們為了彼此的利益,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會傷害多少人,就是她自己,都無法去估量。

可她已經有孩子了,她做不到全然的不管不顧。至少,她是不願意在隽東面前,毫無保留地向他展示出人性當中最醜陋最惡劣的那一面的,尤其這醜陋的人,還是他最親最親的爸爸媽媽。

她不想他長大了恨她,讓他從別人嘴裏聽到那些不好的種種,然後以有這樣的父母為恥。

晚上沒睡好的下場是,早上起來整個人都憔悴得沒法看,渾身懶洋洋的,像是連夜奔了很長很長的路。

保姆半夜醒來已經發現了許慕晴,所以早起看見她睡在這邊也沒覺得太驚異,只是笑着問:“怎麽睡到這邊來了?”還調侃她,“不會是半夜摸錯床了吧?”

許慕晴只是疲倦地揉摁着額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保姆出去做早餐後,許慕晴也起了床,她梳洗過後,外面還只有一點微光,主卧室那邊安安靜靜的,蕭方舟似乎半點都沒受影響,照舊睡得平平穩穩。

隽東還沒有醒,她将他從溫暖的被窩裏抱起來,不管不顧地要替他穿衣。小家夥慣來嗜睡,這麽早被吵醒了就很不耐煩,揮着小拳頭不停地試圖拍開她,閉着眼睛,嘴裏哼哼唧唧着不肯配合。

保姆聽到動靜就跑過來,見狀連忙說:“這麽早讓他起來幹什麽?就讓他再睡會吧。”

許慕晴便愣愣地看着她将孩子從她手上抱過去,拿小被子包着抱在懷裏又哄了哄,将孩子哄睡着了才想起來,有些尴尬地問:“你這是,打算帶孩子去哪裏麽?”

許慕晴搖頭,看着她将孩子放到床上了才站起來,說:“我出去了,你……隽東就拜托給你了。”

保姆聽她這話說得奇怪,笑了一下:“你這話說得真是奇怪,你們請我來,不就是要我幫忙帶孩子的麽?你要忙就去吧,不過,這天還早着呢……”

就是上班也不用這麽早的,再說許慕晴自從懷孕後就辭了公司的事,安心當起了全職太太,她這麽早出門,的确是很罕見的。

不過她的話還未說完,許慕晴就已經走了出去了。

保姆出來,就只來得及聽到大門阖上的輕響聲。

許慕晴出了電梯,才發現今日冷得厲害,路上的草叢間鋪了厚厚一層白霜,樹梢枝葉間,還結了細碎的串串冰棱。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來,尤其是還這麽早,小區裏寂靜無聲,除了沉默的樹木就只有她自己。

她茫茫然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才冒着這凜冽的寒意,去了貓貓家。

貓貓大名叫苗蘭,現在自己開了家小外貿公司,她畢業開始創業起租的房子就是許慕晴姑姑的,因緣際會,兩人就認得了,然後因為興趣相投,性情相合,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許慕晴在這個城市裏的朋友并不多,便是有,大多也是和蕭方舟有牽扯的,以前她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可到現在,卻覺得,自己把自己忽略得真是太久了。

她快到貓貓那的時候還接到了蕭方舟的電話,電話裏他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只是問她:“你在哪?”

許慕晴不說話。

他就又說:“我想和你再好好談談。”

“不用了。”許慕晴直接拒絕。

蕭方舟似乎拿她的态度很沒辄,但語氣還是很溫和,“慕晴,”他喊她的名字,依然喊得柔情款款,那模樣甚至是還有點無奈的,“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可是你不能如此就定了我的罪,再聽聽我的說法行不行?”

許慕晴聽得想笑,他還有說法。

男人出軌劈腿有了別的女人還有什麽說法,總不會是像《牽手》裏的那個男人似的,是因為她當了家庭主婦後和他的生活脫了節,在他眼裏變得粗俗不堪不堪與他相配了吧?

她很幹脆地挂了電話,再不想同他多說一個字。

蕭方舟卻又連着打了幾個電話,見她是真不想接,就給她發了條短信,說:“慕晴,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許慕晴看着那短信冷冷地笑,笑過才發現風吹在臉上痛得厲害,一摸,竟然滿臉滿臉都是淚。

貓貓這時候都還沒起來,她頂着亂草一樣的頭發打着哈欠過來開門,看見是她,還頗哀怨地嚎了一聲說:“天,許慕晴你還可以再早一些,大清早的擾人清夢,會被雷打的啊。”

然後回過身倒頭又接着睡,也不管她。

許慕晴就當真坐在沙發上等她再睡醒。

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兩個鐘頭,貓貓醒來後見她還在就很驚訝:“喂,你別不是真找我有什麽事吧?”她仔細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臉色這麽差……你不會是和你家男人吵架了吧?”

許慕晴搖頭:“不是吵架。”頓了頓,才補充,“是要離婚。”

貓貓:……

她随手就将手上的抱枕砸過去:“離你的頭!你不跑到我這來秀恩愛刺激我這個單身狗就好了。”

也不怪她如此反應,主要是,兩人認識都快十年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許慕晴和蕭方舟吵過架紅過臉,有時候幾人一起出去吃飯或者幹什麽,他們老夫老妻的感情,看上去,比那些熱戀中的男女還要令人眼熱。

在貓貓那還有着小女孩浪漫幻想的腦袋裏,她覺得,就算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都離盡了,那這兩只也應該是長長久久的。

所以,離婚,開什麽玩笑啊?

許慕晴接過抱枕抱到胸前,神情寡淡但是認真地說:“是真的。我知道你認識的人多,所以想你幫我介紹一個靠譜些的律師,我想咨詢一些事情。”

她是沒讀過什麽書,但是好歹也在城市裏混了這麽久,該有的見識,她還是有的。

貓貓很是認真地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有些相信了。她皺着眉頭,說:“許慕晴,你真不是在開玩笑?怎麽可能啊?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許慕晴笑了一下,說:“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貓貓:……

這真是比外星人登陸地球還要更讓人覺得驚悚,貓貓一直覺得蕭方舟那樣的男人不可多得,甚至私心裏還有些嫉妒許慕晴的好運,可現在……

“你确定?”她問。

“嗯,我親眼看見了,他也承認了。”許慕晴說。

貓貓就再一次失語了,她瞪着許慕晴,好半天找不到該說的話。

許慕晴卻很平靜,至少,她看起還還蠻平靜的,雖然臉色不怎麽好。

“那個……那你還好吧?”

“嗯,還好。”許慕晴說,她似乎想笑,但卻只是無力地扯了一下嘴角,撫着胸口處的位置,“不過大概是太痛了,所以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痛……這樣也挺好的,是不是?”

她後一句話問得很輕,帶着一點脆弱的堅強,像是牆角那朵歷經風雨後開得楚楚可憐的花。

貓貓坐過去,想要抱抱她。

許慕晴卻躲開了,想要再說什麽,還未開口,手邊的電話卻又響了。

貓貓看到她握着手機的手都在發抖,但聲音還是平靜:“媽媽。”她輕聲喊。

電話有些漏音,貓貓坐得離她又近,所以很輕易就聽到電話那邊一個急切的帶着哭腔的女聲在說:“慕晴啊,你快去找你哥,他在田婷婷家,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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