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鸠占

許慕晴被灰頭土臉地趕了出來。

結果當然也是,沒談成。

律師倒是一臉“我早知道是這個結果”的表情,安慰她:“這種事,也不是一回兩回就能談得下來的,慢慢來吧。”

許慕晴苦笑。

她倒是想慢慢來,問題是,“典石成金”哪兒願意給她多少時間?或者說是,秦力那個人有沒有那個耐心,肯給她時間,讓她和他慢慢磨。

她身體極度不舒服,也無心和律師多說,謝過他之後便回家去了。

只要看她的臉色,許家人就知道她和人談判的結果。

她也沒跟他們多說,進屋後就回房倒下了,睡得人事不省。

再醒來後天色早就暗下來了,屋裏只有一盞昏黃的小夜燈,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哥哥許慕明。

他坐在她床邊的小凳子上,見她醒來,連忙問:“餓了嗎?”

許慕晴搖搖頭。

許慕明便也不勸,又沉默了一會才說:“是我拖累你們了。”

這也算是田婷婷走後他難得說的一句正常人該說的話,再看他現在,衣服換了,頭發也洗了,雖算不上是梳得油光水滑,但也至少看着幹淨清爽了,不再是先前那副落拓頹廢的模樣。

她只當是自己先前說的那番話終于有了效,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連帶着精神也好了些,溫言說:“說什麽拖累不拖累的話,哥哥你要是能振作起來,就是我們再辛苦一點又算得了什麽?”

許慕明點頭:“是啊。”又說,“你一向比我要能幹,我很高興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

這話足夠溫情,讓這些日子嘗遍世俗冷暖的許慕晴不禁鼻酸,眼淚都差點落了下來。

再怎麽故作強悍,她依然是個女人,女人該有柔軟和易感,她一樣不缺。

“雖然我也惱過你,可我還得說,我也很高興有你做我的哥哥,先前我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你不要放到心裏去,我也只是想你能……”

“我知道。”許慕明很溫和地打斷她,“是我沒用,是我……”他微微哽咽了一下,偏過頭去等情緒平複過後才又轉回來,“不過你放心,以後不會了。我知道你怕我和那些人拼命,才先把你自己的半條命舍出去,是我害了你。不過先前是我想岔了,以後再不會那樣了,這房子他們要收走就收走吧,明天我就去另外找房子,咱們先租着住下來。還有可可,也該從姑姑那兒接回來了,雖然她娘很可惡,但她總還是我們許家的孩子。只是我不會帶,這孩子,以後總是要多麻煩你操心了。”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還是這麽掏心掏肺的,倒真是讓許慕晴有些刮目相看了。要曉得,和她不同,許慕明是個性格很內斂的人,也十分不會表達自己情緒,他高興了笑一笑,恨極了也只是捏着拳頭,怒吼幾聲罷了。

顯見得,他是真的想通了。

許慕晴便高興了些,認真說:“我會幫忙的。”

許慕明就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裏滿是憐惜:“還有蕭方舟那兒,你想離婚就離吧,過得不開心,強扭着也不好。”

許慕晴驚訝地擡頭看着他,眉頭微微皺起。

許是看出她的惱怒,許慕明解釋:“不是他和我說的,是姑姑。姑姑也是好心,想我知道你的難處,能夠振作起來。她還想我勸一勸你,不過我不想勸,從田婷婷那我也算是看出來了,人家心不在了,勉強留着人,沒用。說不定到最後還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家裏人呢。”

說到這裏,他像是再也忍不住,雙手埋地膝蓋上,哭了起來:“只是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呢?我對她不好嗎?她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呢?她怎麽就敢這麽對我?”

到底還是想不通,還是很難過。

許慕晴嘆息着伸出去手去,在她哥哥上肩上輕輕拍了拍,她也沒有多勸,就任他哭吧,哭出來了,哭過了,或許也就可以慢慢放開了。

之後她又是什麽時候睡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唯一的印象就是,兄妹兩個說了很多話,也一起流了很多很多淚。

自打知道蕭方舟出軌後沒有流過的眼淚,都在那一晚上流盡了。

第二日許慕明果然說到做到,早早起來給家裏人做了早餐,就出去找房子去了。末了帶了很多租房信息回家,到這個時候,許父許母都有些認命了——再不認命又能怎樣?為了房子,兒子一撅不振,女兒都快差點把命都賠上了。

和錢財比起,人命總是要更加珍貴的。

他們很沉默地幫着收拾起家裏的東西,許慕晴則和許慕明一起敲定了要租的房子。

到通知的最後一日,“典石成金”果然派了律師過來,當然,和律師一起的,還有他們的當鋪經理。

那個經理避了許慕晴好些日子,這次再出現倒仍舊大大方方的,還恭喜她:“許小姐果然有魄力,秦先生說他答應你的要求了,這房子拍賣後的差價,他會補償給你們。”

許家衆人聽了都覺喜出望外。

在經歷了房、車可能一無所有的驚慌絕望之後,再得這樣的結果,他們的确是已經很滿足了。

而且這套房子的價值并不低,房型好,地段也佳,雖說當初買的時候是全城最貴的,但和這幾年房價漲速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麽,因此這也絕對是許慕明此生最好的投資。

所以哪怕只能賣到一百萬,除去當鋪的費用,他們還可以拿到幾十萬。

幾十萬,不算多,但也并不少,好歹當初買房的成本能回來大部分,除去此前欠的外債,多少剩下一些也可以成為許慕明目前傍身的基礎,東山再起的資本。

許慕晴沒有專門去感謝秦力,只是買了些東西去了紅姐那兒,托她轉達了自己的感謝之意。

紅姐笑着答應了。

他們一家很快就定下了搬家的日子,這個地方的裝修,一水一電甚至一片磚都是許慕明親手裝上去的。裝的時候,他心裏滿滿都是幸福,那時候想着,能在城裏擁有這樣一套房子,哪怕以後辛苦些,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裝得很用心,還為此專門請了設計師幫忙規劃,就是想着不能由他自己整得太落後了,以後孩子們會不喜歡。

哪怕是之後住進來,他也是小心翼翼地愛護着,維護着。

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只住了這麽幾年,就不得不離開,而他一心一意維護的,愛護的,卻是別人棄如敝履的。

他沒有回頭多看一眼,倒是許父許母,走的時候還在不停地抹眼淚。

有時候,接受現實是一回事,但傷心難過,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新的住處安定下來後,許慕明開始上工,又恢複了以前早出晚歸的生活,小許可也被從姑奶奶家接了回來,轉了新的幼兒園,驚恐的情緒也似乎慢慢地被時間撫平了。

許父許母沒有再回老家,他們留在這邊幫忙照管兒子家裏,帶小孫女。

然後許慕晴也到了必須解決自己事情的時候了。當然,許慕明新租的地方也有她的房間,只不過是許父許母覺得,她有自己的家,早就該回自己家裏去了。

自那天從醫院離開後,蕭方舟就沒有再過來過,雖然他給他們打了電話,說是最近要忙個單子沒空,但再忙再忙,一個城裏住着,他又有車,便是半夜裏過來也是可以的。

再說了,許慕晴身體都還沒好呢,他居然都不擔心嗎?

便是再遲鈍他們也能感覺得出女兒和女婿之間的變化,因此兒子這邊的事稍一有了結果,就催着她快些回去。

“不要仗着蕭方舟人好,你就随便亂來,越是他人好,你就越要珍惜。”許母還這麽說她。

許慕晴聽了只是苦笑,蕭方舟人好,由此可見,他是騙了不少人。

張張嘴,想要說出自己準備離婚的事,卻在瞧見父母疲倦蒼老又憂心忡忡的面孔後,忍不住把這些話都咽下去了。

能瞞一天是一天吧。

她到底還是回了那個家。

她到家時時間還早,家裏就保姆帶着孩子在。

這好一陣子沒見面,隽東并沒有忘記她,看見她,便搖搖晃晃地撲上來,抱着她的大腿很興奮地纏着她要抱。

楊阿姨也是松了一口氣,笑着說:“你終于回來了。”又問,“你娘家的事都處理好了麽?”

許慕晴點點頭,看她的樣子有些異樣,便一邊和孩子親近一邊問:“怎麽了,是有什麽事情麽?”

“是啊。”楊阿姨的笑容有些無奈,“你再不回來我都不知道怎麽辦呢,和你老公說了好幾次要走,他都不許。”

許慕晴這下是真的驚到了,楊阿姨在她們做事近兩年,算得上是主賓相得,很是融洽,怎麽會說離開就要離開?

“是有事麽?”她正色問。

楊阿姨嘆氣:“還不是你家那個厲害婆婆,我實在是跟她相處不來。你老公說她不會在這裏久住,過些日子就回去了,可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和她住一個屋子底下了。雖然現在講這個話可能不太合适,你畢竟娘家那邊還一堆事呢,但是慕晴啊,我是真的真的待不下去了,要不你就跟你老公說,我先回老家待一陣子,等你婆婆走了,我再過來?”

許慕晴:……

這就是明晃晃地要避開蕭母了,也不知道這老太太這陣子做了什麽奇葩事,令得楊阿姨這麽好脾氣的人都受不了她。

楊阿姨說:“也不是大事,就是吧,她老覺得我待在這家裏占你們好大便宜一樣,還疑神疑鬼的,怕我偷了你們家一根針一根線……孩子生出來我也幫忙帶這麽久了,我做事怎麽樣,你們兩口子也是有數的,結果她天天當着我的面給孩子脫光光了檢查,說不曉得會不會在孩子身上發現什麽針頭啊瘀傷啊之類的。這些也就算了,她管得嚴些也不算出格,可前兩天我帶隽東在小區裏面玩,他這年紀特別愛跑愛走,我一個沒看好就讓他額頭不小心給磕到了……這裏,就是這裏,這不你家老婆婆回來後,跟我鬧了好大一場呢。要不是你男人留得誠,那老太婆帶孩子也不是個靠譜的,跟你說,早兩日我就走了的。”

許慕晴的手指輕輕在隽東眉峰處劃過,那裏的确有一道傷口,傷口不大,都已經結疤了。小孩子活潑愛跑,難免磕到哪裏,只要是真的盡到看護之責,她并不在意這點事。

但她能想象得出蕭母對着楊阿姨雞蛋裏頭挑骨頭的橫樣兒,對那位極品老太太她不好評價,便只能勸楊阿姨:“都一個地方住那麽久了,她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麽?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她一般計較。”

勸了她一番,又帶着去街上買了些東西,為示感謝她這陣子的辛苦,還特意送了她一套衣服,這才總算是将楊阿姨的氣惱填平了些。

卻不想在小區門口,他們遇到了蕭母。

蕭母不是一個人,她身邊還有另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一起,兩人估計也是才逛了街回來,兩手滿滿都是戰利品。

楊阿姨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姑娘怎麽又來了啊?”

許慕晴目光追随着那兩只,聞言淡聲問:“她……經常來?”

“可不。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你們家那老太婆說是什麽親戚,可是你們家有這號親戚嗎,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啊?還天天都來,天天陪你婆婆出門買東西,逛這逛那,都不用上班的麽?”

許慕晴聞言忍不住輕笑,呵,這是已經等不及了嗎?她都還沒下臺呢,他們就這麽迫不及待想把新人引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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