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陷害

田婷婷沒有看女兒,她只是望着許慕晴,一開口就是:“給我錢!”

許慕晴無語。

她怕傷到孩子,轉頭吩咐許可:“你先回家去。”

話才落音,田婷婷呼喝着吼了一句:“不準走!”

許慕晴明顯感覺到許可的小身子抖了抖。

她有些氣惱,回頭沒好氣地說:“她是你女兒!”

“女兒……哈哈哈,女兒!她是我女兒!那我的乖女兒,媽媽這樣,你還認得出嗎?”

田婷婷突然取下口罩和眼鏡湊過來,吓得許可一聲尖叫,死命地往許慕晴腿縫裏鑽,就是許慕晴也忍不住被她慘不忍睹的模樣吓得心中驚跳,帶着孩子連着退了好幾步。

田婷婷哈哈大笑。

許慕晴抱住許可,沖她吼:“田婷婷,你瘋了!”

“是啊,我瘋了,我他媽的還不是被許慕明逼瘋的麽?我就給她看看我這樣子怎麽了?許慕明能這麽毀了我,她就不能好好看一看我麽?”

許慕晴無語,只能蹲下身抱着許可,輕輕拍着她的脊背,盡力安撫着她。

她也知道,田婷婷今日找過來,絕對不是吓吓許可這麽簡單,便幹脆問:“你到底想幹什麽?許慕明傷了你,他自己也死了,你要發瘋,就去找他去啊。”

“呵。”田婷婷笑,面孔扭曲,使得那張缺了鼻子和眼睛的臉更加可怕,“我為什麽要找他?他要死就死遠點好了,死得遠遠的,死到十八層地獄去!讓閻王爺撥他舌頭!下他的油鍋!讓他永生永世都不要超生!我才不要找他,我要養一百個一千男人,讓他頭頂綠油油地冒光,讓他死了都要做個烏龜王八蛋!”

許慕晴:……

她真是想反擊都找不到罵她的話,都這副樣子了,也不曉得有哪個男人那麽重口,能要得了她?

田婷婷罵了好長一串,終于她罵累了,覺得發洩得也差不多了,這才重新盯回許慕晴,說:“許慕明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你是她妹妹,我要你賠我錢!如果你不給我錢,那就把她給我,我是她媽媽,我要帶她走!”

許慕晴:……

她這才記起,不管是從法律上還是從名義上來說,作為許可的生母,田婷婷的确都有理由要求帶走她。

她是她名正言順的監護人。

但她這會兒說的是什麽話?給她錢,她可以不要許可,不給她錢,她就要帶走她,那許可在她心目中又算是什麽?用錢買賣的物品嗎?!

女兒還在面前呢,她就敢說這樣的話!

氣惱加甚,許慕晴很強硬地開口:“不管你要什麽,先讓孩子離開,不然,就一切免談!”她扭過身去,掰開孩子的手,緩了緩語氣溫聲但堅決地說,“可可,回家去,楊奶奶和弟弟在家裏,你去找他們,好嗎?”

許可眼裏含着淚,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許慕晴替她将眼淚擦幹,将她推了出去。

田婷婷這回倒是沒有攔她。

許可走了後,許慕晴這才把田婷婷帶去一個避人的地方,冷冷望着她。

這是她的失誤,她沒想到她還會出現,還敢出現。

很顯然,是她低估計了人性的卑劣程度,或者說是,她低估了田婷婷被毀容後的瘋狂程度。

田婷婷也望着她,拿那張沒有鼻子和缺了右眼的臉沖着她笑。

饒是許慕晴心理素質再好,也忍不住移開目光,心裏隐隐犯嘔。

田婷婷桀桀怪笑,看到她這樣,她似乎很得意:“可怕嗎?”她笑着湊過來,鼻子處的肉洞堪堪對着她,那裏只剩下了兩個小孔,周圍紅肉虬結,扯得臉上的皮膚繃緊淩亂,疤痕疊起,就像是一個凹臉大怪物,“你現在曉得許慕明有多狠了吧?他削掉了我的鼻子,還把它們都斬得碎碎的,挖掉了我的一只眼睛,讓我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怎麽就不幹脆殺了我?!為什麽不殺了我?!他想要回錢,他要啊!我給他,我全給他!做什麽要這麽對我,做什麽呀?”她抓着許慕晴的手,神情已近于颠狂,“我恨不得去鞭他的屍!挖他的墳!我這樣子只來問你要一點錢,我過份嗎?啊,我不過份吧?我知道你有錢,你和蕭方舟可有錢了,你們這麽有錢,都不曉得多幫助我們一點,讓我們過得那麽苦!所以我和許慕明走到今天,都是是你的錯,就是你的錯!……但是許慕晴,我不怪你,我一點也不怪你,我知道你一向疼許可,你舍不得她,我不要許可,我只要點錢,我想活得像個人,我只要點錢,給我整容的錢,好不好,好不好?”

不等許慕晴回答,她表情又變了,松開許慕晴冷冷地笑,“如果不給我,你也知道的,我這個樣子,娘家娘家又嫌棄我,許慕明也死了,我拿什麽養活我自己,養活我女兒呢?所以我只有賣了她,只有賣了她我們才有活路,你要買嗎,嗯,要買嗎?”

許慕晴看着面前的女人,心裏說不清對她憐憫多一點還是鄙棄多一些。

但是,她認同她說的話,許慕明為什麽不殺了她呢?殺了她,一了百了,她沒有痛苦,許可也再不會被她打擾。

她轉開臉,看着遠處在初春的寒意裏開得熱鬧紛繁的梧桐花,語聲清冷地問:“你要多少錢?”

“兩百萬。”

許慕晴回過頭來,忍着不舒服對着她那張變形了的可怕的臉,盡可能平靜地實話實說:“我沒有錢。我和蕭方舟正在辦離婚,因為你們的事,我一直沒有精力去應付他,所以他把我們所有的財産都轉走了,我身無分文。”

“怎麽會這樣?”田婷婷似有不信,喃喃地也不知道念了兩句什麽,又雙眼冒光直盯向許慕晴,“你姑姑有!你姑姑是富婆!去找她借!你也舍不得我把許可賣掉的,是吧?”

許慕晴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如果不是看田婷婷的精神狀态實在不好,她不想刺激她做出什麽瘋狂的事,她還真想好好諷刺她一通或者和她大打一架!

她有錢,不借給他們過好日子,所以有錯,她姑姑是富婆,所以理所當然也應該借錢給她。

都是什麽神邏輯?

實在忍不住,她還是刺了她一句:“跟人私奔或者不算犯法,但是買賣孩童,哪怕那孩子是你親生的,也是犯法的,這一點,你知道嗎?”

“犯法而已,又算得了什麽?”田婷婷卻完全不看在眼裏,一副已然豁出去的模樣,“不過是一死!我都這個樣子了,我還怕死嗎?許慕晴,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你別逼我。你們許家逼得我沒了活路,那大家就都不要活了,大不了同歸于盡!”

許慕晴:……

這一刻,許慕晴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在天有靈,看到這樣的田婷婷,許慕明不知道會怎麽想,是後悔他那義憤之下的殘暴舉動,還是後悔自己不該留了後手。

他想讓她後悔一生,結果,卻給自己留了這麽大一個爛尾!

許慕晴知道田婷婷并不是說說就算,她是真有可能會這麽做的。

看她的樣子,她是一刻也不想忍受下去,哪怕明知道那張臉已永遠整不回來,她也會不惜代價去整。

田家是些什麽人,許慕晴沒多少接觸,但也有些了解。那一家人,說起來,和蕭家人也不遑多讓,他們又怎麽會讓她如此折騰?他們到她家裏來鬧,哪裏是真心想要替田婷婷争些補償,不過是替他們自己要些錢罷了。

田婷婷被毀得如此徹底,大概也少不了還在醫院的時候,就受盡了家裏人的冷嘲熱諷。

不瘋狂,又何來變态?

她沒打算再刺激她,不管以前再怎麽不喜歡她,惱恨她,到這時候,田婷婷遭的報應也已經足夠了。

當然,她也沒有那麽好心,掏盡所有甚至借錢幫她做整容。

變态了麽,那就去變态該去的地方吧。

“我會想辦法幫你的。”最後,許慕晴這麽答複她。

“不是想辦法,是一定。”

“……好,一定。”

“那要多久?”

許慕晴聲音溫和,似和她商量:“一個星期,行麽?”

“不行,最多三天!三天以後,要是沒見到錢,我就帶走許可!”

許慕晴便也沒有再和她争,淡聲答道:“好,三天就三天。”

田婷婷這才重新蒙上口罩,戴上墨鏡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許慕晴望着她的背影,有很久都沒有動彈。

回到家以後,楊阿姨在廚房做飯,隽東一個人拿着幾個汽車模型在客廳的地墊上爬來滾去,許可則坐在旁邊看着他,雙目怔怔神情驚惶。

看見她回來,隽東很是高興,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撲到她身上,流出來的口水糊了她一臉。

等到兒子鬧夠了離開,許慕晴這才伸手将許可的身子掰過來,望着她鎖牢了她的目光,溫聲說:“可可,我知道,雖然你年紀還小,但有些事,其實你也是知道的。姑姑只想告訴你,大人之間的是非對錯,和你沒有關系,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們生下你養不了你,沒關系,姑姑一樣可以養你,一樣疼你。所以現在,如果媽媽來接你,你會跟她走嗎?”

許可張了張嘴,眼裏有淚落了下來,抿着唇低下頭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得許慕晴都要失望了,才聽見她輕聲說:“……媽媽變成醜八怪了……還吓我……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

許慕晴就嘆息着摸了摸她的頭。

她沒有再和許可談田婷婷的事,許可也沒有問,但她感覺得出,孩子對她的依賴,又深了幾分。

翌日她就約了田婷婷的弟弟田軍出來,以她的口才,要對付這樣的“小孩子”自然是容易得很,更何況,他也不“蠢”,本來家裏進項就不多,他又沒本事,往後還要養一個形同廢人且精神狀态明顯有異的姐姐,簡直是怎麽想怎麽頭大。

說通了他,也就等于說通了田家所有人,只除了田婷婷。

然後她就給了他一筆錢,囑咐了他幾句話。

三日之約到期,田婷婷沒有出現。而沒過幾日,許慕晴就接到田軍的電話,說:“我姐瘋了,明日就送去第四醫院。”

第四醫院是很有名的精神病醫院,那裏地處偏僻,管理也很嚴格。

許慕晴提前過去幫忙辦好了入院手續,然後沒多久,田婷婷就被幾個白大褂從急救車上擡了下來。

她應該是被打了鎮靜劑,此刻很安靜地沉睡着,只那張臉孔,依舊可怕。

田父田母沒有随同,跟着一起來的只有田軍,看到許慕晴,這個出賣了姐姐的男孩子還沖她笑了笑。

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臉上被抓出來的血痕,他有些尴尬地說:“在車上鬧了好久,這會兒總算安靜下來了。”

許慕晴不置可否,轉開臉看着田婷婷被擡了進去,看着她被關進了那個鋼筋水泥鑄就的大鐵籠子裏。

不管她有瘋還是沒有瘋,她想殺人還是想自殺,大概這一生,她就是這樣了。

只因為她對自己露出了危險的念頭,就如此陷害一個人,花錢把她囚禁在這樣的地方,于許慕晴是第一次。她以為自己多少會有些不安和愧疚,但是很奇怪,她沒有。她只是有些感慨,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田婷婷,她比她還要小一些,那會皮膚白得就像是烤好的細瓷,年輕水嫩得讓人心羨。

彼時她站在許慕明的身邊,臉上帶着戀愛中女人獨有的甜蜜的微笑,随着她哥哥喊她:“慕晴,你好。”

那時候,不管是她,還是他們,大概都沒有想到,不過六七年之後,他們竟都落得如此結局。

這樣慘淡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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