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害怕
紅燈轉綠,身後響起一連串催促的不耐煩的喇叭聲。
秦力卻還是維持着原先的姿勢沒有變。
許慕晴不得不出聲提醒:“咳,那個,要不我先把車開走?”
“一句話而已。”秦先生嗤笑她,“就這麽不敢回答麽?”
許慕晴苦着臉。
秦力的勢在必得,令她倉促之下,不得不随便回了他一句:“是啊,我怕你呢。”
真是怕了他了,莫名其妙突然就發了瘋,不就一個關于年紀的玩笑而已嗎?難不成,他個大男人比女人還要介意?還牽扯到怕不怕什麽的來了……前面是有監控攝像的啊,他們這個樣子,從外面照進來,有多暧昧,難道他不清楚?
如此大喇喇地違規,要是來上一個好事的記者把這個做成新聞發出來,那就真是要笑死人了。
标題應該寫什麽?
“xx男女車內公然調情,引發交通大堵塞”,或者是,“男女車內調情公然違反交通規則”什麽的,許慕晴貧乏的腦袋,實在是想不出什麽更為轟動的詞語,但就這些,她只要一想,就很有種立馬去死一死的沖動。
她這裏胡思亂想着,那廂秦力聽到她回答倒是笑了,他慢慢退回到自己坐位上,拉長了調子說:“原來怕我呀……”說話時他臉上原本的森寒之意退去,眉眼之間,隐隐約約染了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上去,竟然有一種格外溫柔的味道,“你怕我什麽呢?”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的異樣,嘴角上揚還沖着許慕晴睐了睐了眼睛,似嘲似笑,“是怕你會愛上我麽?”
“咳咳咳!”驚天動地的咳嗽聲,許慕晴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秦力哈哈大笑。
許慕晴見到蔣開的時候,喉間還覺得癢癢的。
咳得太厲害了,以至于好久之後,她說話的聲音還有些微微的沙啞。
蔣開是标準的大衆情人款,對着所有的女人都喜歡擺出一副憐香惜玉的臉色,見狀立馬關心地問:“你這是感冒啦?”
那溫柔的聲氣兒,使得許慕晴忍不住身上一抖,又咳了起來。
蔣開跟服務員叫了一杯水,許慕晴接過來道了謝,慢慢地喝了下去,這才感覺舒服了一點,為了防止面前這位也像秦力一樣說出什麽驚人之語,她開門見山,直接問:“合同什麽的蔣先生都準備好了吧?”
蔣開就看了一眼秦力,說:“我可以和你先單獨談一談麽?”
秦力聞言坐着沒有動,甚至就連眼皮都沒有擡一擡。
許慕晴只好朝他開口:“要不你先到那邊去等等吧?”
然後秦力就看了她一眼,萬幸倒是沒跟她擡杠,而是痛痛快快站起來走開了。
蔣開看他一眼,收回視線後開玩笑地說:“你這業務員架子還挺大的嘛。”
可不架子挺大的嘛,讓他先回辦公室去他都不願意服從安排的人。
許慕晴只能幹笑,轉移話題說:“不知道蔣先生要和我說什麽,是合同還有什麽問題嗎?”
“嗐,叫我蔣先生就見外了。”他往她面前的杯子裏添了一點茶,“怎麽說,我們認識也有好多年啦,你叫我一聲開哥多親切。”
竟然避開了她的問題。
許慕晴看着自己杯子裏清亮的茶水,笑了笑,擡起眼睛,從善如流地叫了一聲:“開哥。”然後又說,“開哥爽快,我也一定不會拘泥的。”
要軟下身段她也是能軟下來的,他年紀本來就比她大,叫他一聲“開哥”也沒損失什麽。
蔣開很喜歡她這種善識時務,惬意地飲了一口茶水,笑着說:“爽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許慕晴,以前我就和你說過吧?我認識的女人也不算少了,但真是特別欣賞你這樣的。生意對別個來說都難,對你我可不覺得有多難,你看這才多久,你就果然打敗蕭方舟把恒信的單給搶過來了。”他說着沖她豎起大拇指,臉上卻顯出幾分故作的同情來,“難怪你那個前夫對你如臨大敵。得罪前妻像你這樣的,大概是要睡覺也睡不安穩的。”看出了許慕晴的不耐煩,他呵呵一笑,也就沒再拐彎抹角,“好吧,就沖你喊我一聲哥,那我也不瞞你了,昨天蕭方舟也找到我了,就我們談好的那個價錢,他還往上再提了五個點,本來昨天就要簽合同了的,是我覺得就這麽着不仁義,所以今天這才來和你說一聲,你也別怪哥哥我見錢眼開,我雖說不缺那點錢吧,但這世上,又有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又是蕭方舟……
他還往上提價錢了!
許慕晴垂下了眼睛。
談生意談成他這樣,看來恒信的事對他打擊真的很大,都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不過快要失去理智,畢竟不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因為就算蕭方舟往上再提五個點,他把蔣開的廠子買下來也不算得虧。
這筆生意,來來回回許慕晴已經談過好幾回了,她去蔣開的廠子裏也估算過,由于這幾年他重心轉移,貨架廠的經營和管理可說是亂七八糟,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其目前存貨和規模來說,蔣開自己開的價錢還算保守了。
再提上五個點,經營得當,以蕭方舟的能力扭虧為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買方出的價比賣方自己開的還要高,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尤其是蕭方舟自己已經有個廠子了,他再買一個拿來幹什麽,就為了賭口氣,買去擺那放着看,刺激刺激她?
這行事真不像是蕭方舟會做的,有錢任性什麽的,任何人都可以,就是挨過窮受過苦的蕭方舟絕對不會。
但他卻又這麽做了,而且剛剛好還是在自己和蔣開簽約之前橫插進來,提高價錢,擺明了車馬是想要和她争個輸贏高低。
許慕晴握着杯子想蕭方舟這樣行事的目的,蔣開還在唠唠叨叨着奉承她一些有的沒的,無外乎是“你怎麽這麽能幹,這麽讨人喜歡”之類的。
忽然,她覺得手背一熱,垂眸看過去時,卻只見蔣開正輕輕将手握在她的手上,一副真摯認真的模樣:“說實話,錢是重要,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開心也很重要。”他的手指輕輕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摩挲,問她,“你覺得是吧?”
許慕晴慢慢端正了坐姿,卻沒有抽出那只手來,只是微微一笑,點點頭說:“是的。”
蔣開就也笑,将手收了回去,從包裏掏出一張紙片:“這是我在君誠訂的房間,五年前我就約過你的,不曉得五年之後,你會不會答應我了。”
許慕晴放下杯子,将那張紙拿過來,心裏卻是微微一悸。
五年,原來也不過是只過去了五年罷了。
五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張紙條,也是這樣的一間茶室,蔣開和她說:“許慕晴,我挺欣賞你的,好女人嘛,多一個男人不算多,要不咱倆試一試。”
當年看似直通通行事不拘的蔣開,現在也學會委婉地誘逼了,而當年那個雖然過得辛苦但覺得生活圓滿幸福的自己,在這短短五年間,已然失去了父母、兄弟,還有她曾經深深相信的愛情。
她已孑然一身,那麽,現在要不要應下這個約?
應下了,她就能擁有自己的廠房,有了它,她才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實業,可以降低成本,擴大經營,而不是只賺那一點點中間的差價。
而更重要的是,有了它,她才可以真正擁有和蕭方舟相對抗的力量。
她慢慢将紙條握進手心,蔣開見狀,笑着飲完了手上的茶,說:“那好,那我今天晚上就在那等着你過來了。”
他起身離開,即便笑聲已歇,旁人也能感覺得出他的得意洋洋和意氣風發。
他哪裏是真的欣賞她,非她不可?他拿低價作誘餌引她動心,他不差那一點錢卻在即将簽約的關鍵時候又去和蕭方舟談這一筆生意,很顯然,他不過是咽不下當年屢屢敗于蕭方舟和她手下的那口氣罷了。
這個小氣的男人!
許慕晴撐着頭微微失笑,杯子裏的水溫慢慢變涼,茶香也已漸漸散去。
只有低低沉沉的音樂還在緩緩流淌,輕柔慢撚,像一雙無所不在的溫柔的手。
面前的坐位上又坐了一個人,是秦力。
“你會去嗎?”他有些好奇地問她,看了眼她虛虛握着的手心,那裏依稀還能看見紙條的一角。
許慕晴無奈:“你偷聽啊?”
秦力無語,伸手指了指:“我就坐在你背後。”
許慕晴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位置比較低,但和這邊也就隔了一堵低矮的小隔牆罷了,不由得再次失笑。
看來指望秦先生有什麽君子之風是不太可能了。
秦力卻又問她:“你會去嗎?”
“你這麽關心?”
“我不關心。”
秦力反駁,板着臉的樣子很有幾分周正的味道。
或許是他臉上的神情總是過于疏離冷淡,所以看起來,溫和儒雅的蕭方舟似乎遠比他要更加可親,但此時此刻,許慕晴倒覺得他挺可愛的,比永遠端着一張好男人面皮的蕭方舟要可愛很多很多。
因為他至少還肯真實,真實地表達出了他想要在一邊看戲的好奇和願望。
也許他留下來不走,就是想看看她是怎麽去應對去面對這些悲慘的現實人生?
許慕晴覺得,自己似乎真相了。
所以他之前問她,是不是怕自己愛上他,并不是玩笑,也不是勾引,而是嘲諷,明明白白的嘲諷。
在她的生活裏面留下來,不是他多麽想知恩圖報,而是,他只想安安靜靜地當一個看戲的路人。
而且還不是免費看戲,偶爾伸手幫點力所能及的忙,便是他付的戲票錢。
那是他給她看的價值,也是他留下來的憑恃。
他是有多無聊啊。
許慕晴嘆氣了。
她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包:“走吧。”
她終究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過,等到晚上的時候,秦力也不關心了。
因為那天晚上,許慕晴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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