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節
态總是不舒服的,後來的一天,李琅玉問她今兒是什麽日子,一談便談到了年末,再過不久便是元旦,家裏也該準備年貨了,說起一些點心,便有了話匣子,民以食為天,北平人逢面便問一句“吃了嗎”,果然是有緣由的。
程翰良愈發很少在家,不知在忙什麽。李琅玉翻開報紙,一半都是報導東北戰事,又看到北平要建立東北大學,希望招來流亡學生,而另一方面,國軍資金不足,銀行紙幣加印,全國各地通貨膨脹,最後一百法幣連半盒火柴都買不了。
他看着一張張黑白照片,奔逃中的人群在鏡頭前愁雲密布、滿臉慘淡,還有破敗的房屋和學校,頓時心底茫茫。這座生他養他的城市,會不會有一天再次遭到波難?他想到這裏,生出無盡可憐與悲憫,為那段回不去的日子,為那無辜的倉惶。
誰不願歲月靜好,誰不願舉世平安?
可美好之事畢竟少有,人生還是有一半浸沒在黑暗裏。
日子匆匆走着,寒冷的冬夜裏,李琅玉被冷意驚醒,他趿着拖鞋走到窗邊,拉開墨綠布簾,才發覺下雪了。
北平的第一場雪。
他将窗戶打開,呼呼的狂風斬過來,雪屑子飄到他的手中,很快消失不見,仿佛融入了皮膚。庭院的石地板上漸漸轉成柳絮白,昏黃的路燈一直照到街的盡頭,最後凝聚成一個小小的光點。望故鄉,去路遙,他立于大雪紛飛面前,突然想起這句唱詞,終于知道為何人人都說《夜奔》難唱,不是不會,是怕唱。
李琅玉旋開房門,打算找點水喝,還未下樓,便看見程翰良坐在大廳中央,對面坐着位老先生,瘦削的身形裹在黑色長袍裏,帽子也不摘下。兩人說話聲音不高,老先生大概五十多歲。
“中将年輕有為,是個明白人,定局即成,大勢在望,為民為理都是你我應該成全的。”說罷,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的物體,程翰良打開一看,不由笑了,道:“你們一向自诩清白廉義,怎麽也幹起讨好人的事了?”
那是把匕首,護套上爬滿黑漆漆的斑斑鏽跡,刀刃已經鈍地割不開紙,做工實在簡陋。
“這麽個破銅爛鐵,居然被你們翻到了。”
老先生附和笑道:“中國人都念舊,昔日宣帝劉洵召百官尋劍,到底是故劍情深。中将當初身不由己失了它,怎會沒有感情?”
程翰良捧着它,眼中是難得溫柔的笑意,“我還是孤兒時便帶着它,作為防身之用,那時還能刺人殺禽畜,後來不用了,一陪我就陪了二十年,十年前身無分文,把它當了換了個骨灰盒,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現在不是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他揚起嘴角嘆息道,“故劍情深,沒有一天不在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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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這句,忽然擡起頭看向二樓,正好與低頭俯瞰的李琅玉遙遙對視。
這一眼極其平淡、漫長,不過由下至上在微亮中穿梭而行,李琅玉卻因這一眼,慌了。好像是秤砣墜在水裏,一圈圈波紋激得人心動搖。他被動地後退一步,躲在棕木牆柱後面。
程翰良與對方又聊了些其他,聲音漸漸轉小聽不大清,後來,老先生做了拜別,程翰良帶着他從另一道門出去,老先生走到轉角,忽然道:“中将你家這盆文竹養得真好。”
文竹擺在門口的小幾上,枝杆秀長,一個勁地往上長。
程翰良道:“砍掉旁枝橫幹,除了頂上那條路,它也沒其他路可走了。”
李琅玉趁他們出去時摸回了房。
不久過後,卧室房門被輕輕推開,程翰良從外面進來,大衣上有雪化後的水跡。李琅玉側卧在床上,背對他,佯裝入睡。程翰良走過去,坐了小會兒,然後跟着躺下來,單手摟過他的腰。
李琅玉肩頭一抖,抓着他的手想掰開,程翰良反手握住不放,在他頸後低聲說:“別動,我只想同你說幾句話。”
他看不到李琅玉的臉,只有柔軟的頭發蓋住一小截脖子,十分平貼。程翰良虛抱着他,留出若有若無的間隙,憑空感覺到兩人的體熱混在一塊,傳到手中。
“你小時候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一二,那年初次相見就覺得這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師娘疼你得緊,其他人也寵你,回來之前,周懷景讓我不要冷冰冰的,其實我這人最怕小孩子。你讓我抱你去撿樹上風筝,那是我第一次抱小孩,當時我真挺緊張,手心裏都是汗,生怕抱不好把你給摔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他虛嘆道,“我這段日子常常覺得你回來了這事不真實,以為是場夢,怕睡醒過後你就不在了。”
說到這裏,程翰良不自覺摟緊他,将臉埋在李琅玉的頸窩中,“我不是不疼你……我是很疼你的。”
沙啞的聲音在寂靜中沉浮。
“下周馮家請客,想為廣州的事道謝,你想要點什麽,我替你拿來?”
李琅玉不做聲,這讓程翰良繼續道:“我知曉你怪我,其實你不用擔心,你想要的都會有。你小時候還挺愛哭,你一哭,便是星星月亮,我都會想辦法與你尋來。”
他的呼吸滲進對方濃密發絲中,仿佛很多年前的一場風從心底釋放出來,看到一片廣袤森林,深邃的不是綠色,是歸鄉的氣息。
程翰良就這樣抱着他,如山中歲月,安靜祥和。
“睡吧。”過了很久,他緩聲嘆道,留下大衣蓋在被子上,走出那扇門。
李琅玉回頭望去,已經看不到他的背影。
屋外風雪不止,不過一夜時間,北平發白。
章二十四
年末時分,家家戶戶陸續忙碌起來,程公館的下人也不閑着,整日裏裏外外大掃除,雖然外面時有風雪,但一點也影響除舊迎新的年味。程蘭對李琅玉說,她房裏的阿靜來程家也有七八年了,如今人家姑娘歲數漸長,她不想耽誤別人,便放她回了老家。只是人一走,這個空缺就得補上。
李琅玉想了想,道:“那就拟個告示,招個人來。”最近北平外來人群漸多,程家丫頭這個職位倒是個香饽饽。
兩人商定好後很快寫了份招聘書,年輕會做事,手腳麻利,身無病疾,其他倒沒什麽特別強調的。他們讓張管家送到報社刊在日報上,不消幾天,便有一堆人來報名。程蘭是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一個個排下去,過了初七估計都忙不完。
正好這天,李琅玉與程蘭面人時,程翰良也在家,便順道坐在旁邊幫忙參考下。接連幾個都不是很滿意,有些說話不利索,有些帶了弟弟妹妹,想一同應招,還有的則是口音太重,難以聽清。一晃眼整個上午就過去了,都沒什麽心儀人選。臨到中午,張管家将最後一個召進來。
那是個年紀挺輕的小姑娘,個頭不高,穿着紅色大花襖,留着齊劉海。
“你叫什麽名字?”
“回小姐,我叫月巧,月亮的月,心靈手巧的巧。”聲音清脆如鈴。
程蘭覺得眼緣不錯,又問了其他,小姑娘生得機靈,一一俱答。到了最後,程蘭征詢李琅玉和程翰良的意見,瞧樣子是差不多了。程翰良随她,并不打算插手,李琅玉也沒什麽可問的,既是程蘭房裏的人,便該由她做主。
那月巧眨着一對圓咕嚕的杏眼,視線在李琅玉和程蘭身上來回掃動,李琅玉覺察後,稍有不快道:“你看什麽?”
她腼腆笑了笑,眼睛裏頗有神氣:“我剛剛發現,姑爺和小姐有夫妻相!”
她說得很是愉悅,這是句巧話,在她老家,媒人撮合癡男怨女時,常常将這句挂在嘴上,還能讨着幾個結緣錢。她從下面來到北平,可不要把嘴放乖點。
李琅玉眉頭輕蹙,便聽程翰良問道:“那你說說,哪兒像?”
“嗯……眼睛、嘴巴,還有臉型。”
程翰良聽完後,仔細端詳了他,良久笑道:“是挺像的。”
程蘭掩着嘴笑,李琅玉卻不樂意,一板一眼道:“既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習慣和飲食相同,面容自然趨向相似。”
月巧一聽,被打擊似的洩了先前得意。
程翰良望着他,語氣悠閑道:“人家開個玩笑而已,何必較真。”李琅玉微微張嘴,卻是無言反駁。
張管家将外套遞過來,下午馮家請客,馬上就到時間了,程翰良起了身,看着月巧道:“小丫頭年紀輕輕,能說會道固然是好事,只是鋒芒太露不好,機靈勁收着點,真要聰明也不急于這一時。”
月巧羞紅了面龐,埋着頭不敢再開口。程蘭見狀,和善地将她召到跟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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