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節

于這位許姨太的記憶。

許真茹自顧自挪開步子,又從懷裏掏出一把小扇子,展開後遮了遮嘴,回眸笑說:“你問這麽多幹嘛?反正我和司令現在都住北平,你若遇到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她把下颔輕輕一擡,筆削似的尖尖盛了一戳淺亮的光點。

這女人說話如同雙手抱鲶魚一樣,賊溜的機靈圓滑,只要她不肯,怎麽套都沒用。後來外面有人催,李琅玉只能暫時放棄,尋思着以後有機會再問。

而另一邊,也是巧得很,馮乾得了消息,他走的貨這回是真出問題了,就在這火燒眉毛時刻,他想到了李琅玉,問他能否托個關系。

“不難,但為了安全起見,你把剩下的貨轉移到一個地方,以免有人來查。”

馮乾犯了愁,怕沒個可靠的人看管,見狀,李琅玉道:“我認識個大娘,又聾又啞,在護城河那一帶打掃貨倉,你把東西放那,完全可以放心。”後又借機讓馮乾拿了家裏的印章,簽好字條。

這下子,物證字證,齊了。

李琅玉走出馮家大院,陽光生猛,雙眉被照得微微泛痛,當年他傅家被人說是賣國的漢奸,便是因為搜出了大煙嗎啡,可他父親一生清清白白,怎麽會做這種事,而在這之後,傅家敗了,曾經以同行觀摩為借口在他家暫住的馮尚元卻是聲名鵲起,成了“北平第一”。

李琅玉将那份字證揣回口袋,他日之需必定能用上,現在便是等待良機。

馮尚元這些日子抽不出半點功夫,整天都泡在園子裏,李琅玉索性回了程家,反正也不是真來學戲的,而這日晚飯過後,四處已經熄燈大半,月巧将将合上大門,便聽到外面一陣急急的敲打聲。

來的是那位齊老的女兒齊薇男,她滿臉大汗,面色蒼白,找到李琅玉後直接一跪,“阿爸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作者有話說:“身騎白馬……”這段歌仔戲出自《薛平貴》,按時間來說不該出現此處,這裏提前。

章三十五

齊老跳河了——這事被齊薇男說得膽戰心驚,原來,這日下午齊家門外來了一夥人,穿得有模有樣,聲稱是北平藝展會的,終審時間改到晚上,讓他們收拾收拾趕緊跟着去。齊薇男和他父親也沒疑心,帶着幾大箱子随那夥人上了車,哪知半道上突然變了卦,那夥人将車開到河邊,二話不言便将齊老他們趕了下來,還把箱子扔進水裏。

李琅玉聽到這裏便知道壞了。齊老年紀雖大,但也是個犟性子,且不說春天寒氣未消,就那把歲數紮進河裏也是不得了,當即請了醫生一同前去。

一行人忙至深夜,齊老的命總算是保下來了,但問題是天一亮,就得正式終審,暫不論齊老能不能下床,就箱子裏的大部分毛猴完成品而言,現在基本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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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薇男坐在床邊抹淚,只道自己當時糊塗,哭哭啼啼有大半陣子。昏暗的小屋子本來就不怎麽明朗,這下更是雪上加霜。李琅玉在屋裏來回走了兩圈,最後看了下表,什麽都沒說,徑直走到桌邊打開齊老的工具箱,齊薇男問他幹什麽,他說,能救多少就是多少,聲音斬釘截鐵。

“可是我們肯定沒希望了。”女人悲觀地望着他。

這事李琅玉自然明白,但他看着這一屋子人,還想在最後搏一搏,“唐三藏取經歷八十難,少一難,佛祖還讓他通天河遇鼋濕經書,你怎麽知道我們這不是最後一難?”他向來對事執着,不肯輕易罷手,“咱們還有時間,去了至少有贏的機會,不去那才是沒希望。”

他眼正氣穩,一番話被牽出沉甸甸的分量,好像真能枯木回春似的。齊薇男張了張嘴,面容微微觸動,靜駐了五秒,最終咬緊下唇,收盡所有陰喪氣,直道:“你一個人在這瞎擺弄什麽,我教你。”

兩人伏在發舊的燈光下,拆拆剪剪,搗騰了大半晚,桌子不長,此時已經被各式工具占滿了。李琅玉撐起眼皮撥弄着手表,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小葉坐在椅上早已睡着,齊薇男中途打了個盹兒,許是累壞了,睡得很沉,李琅玉給她披了件外衣。

屋裏傳來一陣哮喘,突兀得讓李琅玉猛一打起精神,立刻端着藥送到床邊。齊老弓起駝背,伸出形同枯木的手抓緊他衣角,堅持要起來。

李琅玉軟說慢磨讓對方以身體為重,奈何齊老也是個執拗的主,紅着雙眼卯足勁地要下床,晦暗燈光裏的殘年狀,招人可憐。

齊老道,他家從爺爺輩開始做毛猴手藝,紮在北平數十年,參加過大大小小的廟會,就算後來戰亂也未曾離開,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要去争,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能在他這裏沒落掉。

他說得急,字字都要泣血似的,恨不能一下子全部道出來,咳嗽接連不斷。李琅玉垂着眼睑,思緒飄到許久之前,黃衷問他為什麽要幫齊老,除了同是天涯淪落人,還有就是那雙手,那雙胼胝厚繭的手,實在太像了,像極了他父親的手。李琅玉沉下氣,道:“您放心,這事有我們。”不是寬慰,是實打實的肯定,“我父親生前唱戲,與您一樣,都是走慣江湖場子的,他說,身懷長技者,上天必不負之。就算山窮水盡、馬高镫短,咱們一口氣在,那就一定能贏。”

這世界上的事,哪有什麽忍氣吞聲者還能得享眷顧,還不得争個明明白白。

天亮時分,齊薇男攙着她爸上了車,李琅玉陪同他們趕到北平大戲院會場。場內來了不少人,密密麻麻緊挨在一起,圍了三道,報名的人神情各異,但也無非兩種——塞錢的閉目養神,沒塞錢的只能眨巴眼。正北方擺了張長桌,坐着三個評審,都是五十歲上下,喝茶聊天嗑瓜子,似乎只是來走個過場。

李琅玉他們是在最後一刻才進了大廳門,其中一評審眼也不搭便說名額滿了,意思是別費瞎功夫。

“滿了,那我們就擠出來一個!”

“目無規定!”

“哪裏的規定?受賄行特權是規定?強征他人住處是規定?還是欺上瞞下是規定?”李琅玉字字發力,诘問得對方口舌打絆。藝展今年渾水人人心裏門兒清,然而誰也不肯捅破,但總得有一個傻瓜出頭,才能讓這事再無隐藏。

周圍有人小聲讨論起來,其實還是根導火索,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李琅玉站在齊老身邊,幫他擺好展具,無視那三位評審的蠟黃臉色。他坦然有底氣,這種心境莫名熟悉,似乎回到了去年廣州的賭石秋會場,饒是開頭如何慘淡,最後也能收之囊中。程翰良那時跟他說,別怕,你得相信,你不會輸。而現在,他無意識地握住齊老的手說:“別怕,我們不會輸。”

四四方方一張臺,三個手藝毛猴踩在石墩上,個個都戴了一頂小氈帽。三個中年評委一看,臉色陰沉沉,沐猴而冠——指的是誰?

接着,小房屋、小架子搭起來,四十多個毛猴陸續擺上場,五顏六色,道具小巧精致,不到一會兒,便熱鬧了,人們定睛一看,這分明是出活生生的前門大街集市模樣,還別說,挺像那麽一回事。提籠子的,拄拐的,頭戴紅花的,還有揉面團的,演雜技的,賣烤栗子的,紛紛雜雜。這條大街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拓展,陸續囊蓋了北平的幾處有名特色,仿佛百家彙場,齊薇男這個時候敲起了京韻大鼓,人們目不轉睛,李琅玉緊随其後,半說半唱,唱的是他小時候,他母親沈知蘭教他的北平街名歌謠,家喻戶曉,小孩子都唱過。

評委努了努嘴——雕蟲小技。

待齊活地差不多了,李琅玉推來展臺架子,齊薇男撤了桌子,齊老抽出臺布,人們這才發現,那布竟是粘了膠的,先前的熱鬧模樣此刻都被固定在臺布上,往架子上一搭,居然成了一個大大的“猿”字,一筆一劃都是一條街。

男女老少齊聲喝“厲害嘞”,聲勢越吵越大,而這時候,坐在中間的評委睨着眼,慢悠悠道:“既然結束了,你們該撤的都給我撤了。”

“我們要結果!”齊薇男見他态度傲慢,語氣也帶了刺。

“還要什麽結果,你們這些根本拿不出手。”

“有本事你來!”齊薇男嚷道。

評委臉色微青,直接對她喝道:“低俗!”

眼見着這邊愈演愈僵,李琅玉率先發了話:“照你們的意思,這些是不是都上不了臺面,都不登大雅之堂?”

“當然!”對方不假思索,李琅玉這時卻笑了。他從箱子裏取出一幅書法,上面寫着“猿鶴蟲沙”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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