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萬人坑(三)

當惡鬼口中吐出“宋清歡”這個名字時, 糾結的往事如潮水般浮現,讓易遷的四肢百骸都如臨深淵。一個月前, 他在六河水的後山上見到那個鬥篷人時,心情也是這個樣子。

這只惡鬼被控制了, 或者說,因為被控制了,他才變成了惡鬼。

這種說話的腔調, 他太熟悉了。

易遷趕緊抓住自己躁動的右手。

他那只握着噬魂棍的右手,就像渴血的魔鬼一樣,等看到待宰的獵物,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撲上去撕扯啃咬!

而對于“惡鬼”口中所說的陸召離的真實目的, 其實他倒并沒有很在意,一個月前他就知道了,

從他認出“惡鬼”背後的人後,易遷一直在壓抑自己的狂躁。

但陸召離就不同了。

他本來就因為今天換衣室裏的作為而心虛,惹易遷不高興了他連大氣都不敢出。自從接近易遷之後, 他知道易遷總是旁敲側擊地追問他為什麽一開始要接近他,都被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了。

久而久之, 易遷也不再問……具體的時間, 是在一個月前,六河水後,陸召離把這種“不再問”當成一種疏遠。

他自己有想過, 或許應該找個時機和易遷說清楚。但是這個坦白, 只能是他自己說, 從別人口中說出,會讓陸召離有一種徹頭徹尾的失敗感。

他眼神一眯,揮動長袖背到身後,由內而外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幽藍色的冤魂吼叫着退出數丈遠。

“我在地府呆了千百年,得罪過不少人,所以說實話,你是哪根蔥,我還真的記不清了……但你既然記得我,就應該知道,我上淵,向來是不懼天地,睚眦必報的。”

“惡鬼”突然靜了下來,他居高臨下,掃過仰頭張望的瘦猴子,掃過神秘莫測的關智河,掃過強壓仇恨的易遷,最後落到陸召離那裏。

然後他突然扶着胸口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些怨魂氣焰高升,眨眼間有百鬼夜哭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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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按着胸口,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上淵,你是有多不在意我啊,連你身後的那人都認出我了,身為跟你朝夕相處的……”他在最關鍵的地方停下,像是刻意捉弄陸召離,略過那個字眼,如小醜一般指着他笑道:“你卻認不出我!”

惡鬼臉色驟然一變,露出滿口血牙,忽得向後一撤,一面和魂域場的怨靈共鳴,一面瘋狂地道:“我從地獄中出來,在人間煉獄遍嘗冷暖,而後飄蕩一百年,已經受夠了平淡無奇的日子了!上淵,不如我就陪你玩玩,讓我也看看,你上淵,究竟是有沒有心的!”

魂域場上的冤魂無數,他們雖然投胎轉世,但遺留下來的怨魂幻影經過日積月累的囚禁,只會更強不會更弱!所以每個學校的校長才都會由小神坐鎮,以防魂域場暴走。

但即便是這樣,像關智河的小神面對魂域場的暴走,也要傷筋動骨,況且今天還有幕後黑手推波助瀾。

陸召離橫跨一步,呼吸亂了一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惡鬼”的哪句話激怒了,總之現在,他胸中好像積壓了無盡的怒火。

面對聲勢浩大的怨靈嚎哭,陸召離揚起手,厲聲道:“今天就讓你看看,到底誰才是百鬼之主!”

平靜的空中突然劈下一道天雷,炸裂的光亮将整個學校照亮了一瞬,然後陸召離手中,由握着的劍柄,慢慢顯現出劍身,最終一柄通體黑亮的長劍,便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他手中。

劍格如黑玉,上寬下窄,其劍一出,那怨魂便如耗子見到貓一樣頓時萎靡。

“是斬鬼!看來他真生氣了……”一邊的關智河驚呼後喃喃自語。

“吾乃閻羅殿主,萬鬼臣服!斬鬼既出,不斬魂,不歸鞘!”

陸召離說完,将手一握,在虛空中一劈,劍光像是要将空間撕裂一般,耳邊驟靜,靜過之後,觸及劍光的怨靈都已無聲無息地消散。

連嚎叫的機會都沒有。

瘦猴子眼睛都要看呆了,“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斬鬼出鞘!”

易遷也是凝望着那個背影,在斬鬼劍劈下的瞬間,竟然覺得天地失色,只有他一人在前。

可是又覺得那樣的陸召離離得他遠了,那是一個真真正正的閻王上淵,而不是會調皮搗蛋吐髒字的陸召離。

閻王,好像對生死看得極輕吧,就像一百年前那樣,冷靜自制。

“惡鬼”堪堪躲過了斬鬼劍氣席卷的浪潮,他将手背到身後,悄悄劃動,有怨魂無聲無息地遁走,誰都沒發現他這個小動作。

陸召離再次揮劍,而這次的“惡鬼”卻像有目标一般,直直沖去看臺的位置,而看臺上,還有陷入沉睡的學生!

“該死!”陸召離罵了一句,提劍踏空,在操場中央才停下。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有些不信那“惡鬼”所說,這幾次揮劍攻擊,他已經信了有九分了。

“惡鬼”每次都能堪堪躲過他劍鋒所指,就像能夠提前預知一樣,其熟悉程度,絕不可能是他随便得罪的小神小鬼。

朝夕相處……

他可以朝夕相處的人,只有地府裏的人。

“上淵,你是不是費盡心思都猜不到我是誰?”

“惡鬼”吸取着源源不斷的怨氣,享受地呼出一口氣,繼續道:“我在陽間這麽久,也早就忘記自己是誰了。認識我的人,都喚我阿幽,哦,當然不是現在這個鬼樣子!我只是借這只鬼魂來會會你,所以他原本是無辜的……上淵大人,你要因為我殺了他嗎?被斬鬼斬斷,恐怕永生永世都不可輪回了呢!”

他好像知道怎樣說話會觸到別人的逆鱗,而故意惹怒別人,這樣說的目的是為了讓陸召離投鼠忌器,但又不止如此……

陸召離伸手一甩,右手的斬鬼化為一縷黑煙消失不見。

“還真聽話啊。”阿幽邪惡一笑,突然間,那些剩餘的怨靈像是發狂一樣上了學生的身,而後睜開眼睛抽打自己。

陸召離臉色不變,長袖一揮,那些鬼上身的怨靈全部被強行吸出來,落到他手中,一握而散。

“就算不用斬鬼,我也可以殺了你。”陸召離身影一閃,突然閃到阿幽跟前。

伸手去掐他脖子,阿幽本來不及閃躲,卻沒想到,這一掐卻掐了個空。

那只鬼像是氣球洩氣一般,眨眼間變成了幽藍色的怨靈。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陸召離急忙回頭,就看到瘦猴子和關智河倒飛而出的畫面,而易遷,正被阿幽掐着脖子,懸在空中!

易遷感受着窒息的痛楚,雙腿掙紮着,兩只手扒上他的胳膊,用力敲打,可惜只是徒勞……

“哈哈哈哈哈!上淵,早就知道了你看出我一開始的目标了,若不是用學生的命詐你,你也不會離他太遠!”

見關智河和瘦猴子倒地之後又馬上上前來營救,阿幽掐着易遷後撤,到操場旁邊的籃球場旁,一把将易遷怼上籃球擋板,這一下直接将籃球擋板震開了裂紋。

劇烈的撞擊讓易遷猛咳一口血。

“你們再上前,這小子的脖子就要斷了。”阿幽呵呵笑着,看着由遠及近的陸召離,似乎想在他臉上找尋強烈的情緒,或憤怒,或心疼,或自責。

可惜都沒有。

陸召離面無表情,長袖揮動,斬鬼再出,劍指阿幽,冷道:“易遷不過是我地府一個無名陰兵,以此來要挾我,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哦?”阿幽饒有興趣地看着劍尖,由漆黑的劍身望到他執劍的手,最終到找不到一絲破綻的表情的臉,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誰說我要用他要挾你了?他跟我有深仇大恨……未防以後他成長起來找上我,我得在這之前殺了他!”

他又加了一分力,易遷劇烈地咳嗽,把滾燙的鮮血噴到了阿幽蒼白的手上。

就是這一下,讓陸召離瞳孔一縮,差點掉了手中的劍。

細微的表情,還是被視線一直沒離開過陸召離的阿幽發現了,剛剛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他眼睛瞪圓,看着陸召離拿不穩劍的手,諷刺道:“看來大人并不是像說得這樣,對一個無名陰兵毫不在意呢。”

“呵呵呵呵呵……咳咳……哈哈哈哈哈!”

喪病的悶笑夾雜着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阿幽驟然回頭,就看到易遷紅着眼睛,上揚的嘴角滴着血,一只手緊緊抓着自己,模樣比他還像地獄惡鬼。

“你既然知道我們有深仇大恨,還不快點解決了我?”易遷盯着阿幽,突然沖他吐出一口夾帶着鮮血的吐沫,與此同時,用融于通靈人骨血的噬魂棍徑直插向阿幽的腹部。

“去死吧!”

阿幽當然想要躲,可惜易遷緊緊抓着他掐着易遷脖子的手,反而受到他的鉗制。

被噬魂棍刺痛的阿幽,看着易遷血紅的雙眸,恍然大悟般笑道:“你是故意的……有意思……”

故意被他抓,好有機會接近他,再用噬魂棍殺了他,易遷實力不如這三個人,只有接近他了才能得手。

“可惜……這不是我的本體……”阿幽在慢慢消散,沒東西支撐易遷的重量,易遷身體懸空後,便直直向下墜。

預想中的墜地疼痛沒有到來,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輕輕巧巧地接着他,好像恐怕弄疼了哪。

易遷半睜着眼,看着眼前抿着嘴,面容逐漸清晰的人。

剛才,是他用眼神示意陸召離不要輕舉妄動的。

“抱歉……”嗓子受了傷,加上在籃球擋板上那一撞,易遷聲音低若蚊蠅,“那個人,一定……得是我……親手,殺了他。”

陸召離收緊抓着他的手,緊到骨節泛白,只有這一刻他抱緊了易遷,好像才有那種失而複得的真實感。

剛才,他在害怕什麽,怕到劍都拿不穩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接住易遷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舒了一口氣。

擦去易遷嘴角的血,陸召離的手才不再抖了,關智河和瘦猴子都圍上前,檢查了一遍他的傷。

“還好,傷得不重。”關智河揉了揉自己肚子道。對于一個無常來說,這點傷當然不算什麽,動用靈力就可以自我修複,但對于一個普通人,這就是重傷了。

而且疼痛也是實實在在的。

就在幾人以為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後,距離他們兩百米開外,看臺的地方突然爆發一聲狂笑:“哈哈哈哈哈上淵,我再送你最後一禮!”

幾人忙回頭,就看到一團龐大的幽藍色怨靈聚集到一處,似乎是要攻擊那些沉睡的人,其位置,正好是26班!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簇青藍色能量光波将之一掃,清冷淩厲的怒吼将之震退。

猶如女王一般的聲音喝道:“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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