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一波又起
又下雨了。
雨水貼着後背低落到腳踝上, 順着流進鞋子裏,濕答答的感覺令人厭煩。
如果雨天可以在屋裏睡一覺, 那簡直比周末的放縱還要讓人欣喜, 那時的雨聲是可愛的。
雨天要出門,比周一第一天上班還要讓人厭倦。
陸召離撐着傘,打開車門, 遞給即将從車上下來的人另一把傘。
車停在了他家門外。
“我知道最近不太平, 但連我都要保護起來,是不是太誇張了?”女人接過陸召離手中的傘, 繞過前面的水坑,一邊皺眉一邊對陸召離說。
“岳母大人, 這你可猜錯了。”陸召離沒臉沒皮地笑了笑,上前按響門鈴, 趁人來開門的空蕩, 接着道:“是我私心想讓岳母大人保護我父母。”
門開的那一瞬間, 陸召離壓低的聲音傳到易蓉蓉耳朵裏:“畢竟他們都是普通人。”
易蓉蓉這才明白陸召離的用意, 她作為一個通靈人,本事還不算太弱, 多事之秋,對于他父母來說,身邊有個照應也挺好的。
雖然沒提前跟她打聲招呼讓她有些生氣吧。
秦寧玉将門打開時, 看到來人還愣了愣, 她和易蓉蓉見過一次面, 只不過還不太熟悉。
“媽, 這是我岳母大人,你們兩個好好處處,等我和易遷以後結婚了,你們倆關系處的好,省得給我倆添麻煩。”
兩個女人異口同聲:“怎麽說話呢你!”
陸召離裝模作樣地向後一縮,調侃道:“才剛見面就同仇敵忾了……”
秦寧玉雙唇一抿,頗有些無奈,跟易蓉蓉眨了眨眼睛:“我家小離從小就皮,親家母別見外,我們進來說話。”
易蓉蓉也不逞多讓:“親家母說的什麽話,其實別看我家小遷挺乖的,暗地裏也蔫壞蔫壞的呢,都不讓人省心。”
“說的是說的是。”
“差不多差不多。”
看來是白擔心一番了,陸召離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向後退了一步,剛扶上門邊,秦寧玉先發現了他的動作。
“怎麽?你不進來吃個飯?”
陸召離手一頓,苦笑着搖了搖頭:“學校還有點事,我得盡快趕回去。”
秦寧玉努了努嘴,似乎有些不樂意,一旁的易蓉蓉看到了,趕緊拉過她的手:“讓他們忙他們的去吧,咱倆難得見一次面,好好說說話。聽說您戲唱得特別好,我對戲曲也非常感興趣,咱進去聊聊?”
秦寧玉眼前一亮,點了點頭,對門外的兒子擺擺手:“快走吧你!”
陸召離“呵呵”笑了兩聲,将門關上那一刻,動作還是遲疑一下。
“沒什麽事的話,你們最好還是不要出去了吧。”
“知道了快走吧你,真煩。”兩個女人同時出聲。
陸召離吃了一癟,嘭地把門關上。然而在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屋裏屋外的人眼神都變了。
易蓉蓉搖了搖頭:“看來是遇見了挺棘手的事,小離比平時更活潑,反而太刻意了。聽他的話吧,暫時先不要出去了。”
秦寧玉點了點頭,拍拍易蓉蓉的手:“全靠你了。”
外面的陸召離陰下臉,将右手伸出傘外,沒一會兒,手心上已經捧了一捧雨水。
把所有都寄希望于易遷這種事,他好像怎麽也習慣不了,可是他現在甚至連岳母大人都不如……
“大人?”
陸召離被突然傳到腦海中的聲音喚回神來,激靈地抖了一下,等看清身旁的人,嘴角才咧開一抹笑。
陸召離拍了拍燭鯉的肩膀:“還好我有你。”
燭鯉聽到這句話眼睛都瞪圓了,抱着胸退了好幾步,踩到水坑裏差點摔倒:“大人您不能這樣,我是不會喜歡您的!而且易遷會殺了我的!”
這下輪到陸召離幹瞪眼了,他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才反應過來燭鯉這是誤會了他的意思。
咬了咬牙,陸召離四指并攏沖燭鯉勾勾手:“我是說,我還好有你這個免費保镖可以用!想什麽呢你!老子對老子的小遷遷的心還輪不到你來懷疑!”
也許是轉變太快了,燭鯉甚至沒功夫對“小遷遷”這個稱呼吐槽一下。
“您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吓得我……萬一您真喜歡我……我其實……我放棄神力也……”
“閉嘴!沒有那回事!留着你該死的神力吧!”陸召離氣沖沖地吼完,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完全把燭鯉一個人放在外面。
但等了一會兒,他都沒有将車開走。
車窗慢慢降了下來,陸召離看清燭鯉已經恢複嚴肅的臉,鄭重地托付道:“易遷的媽媽和我父母,就擺脫你了。”
“您放心。”
車子啓動,輪胎轉着水珠飛奔而去,雨刷将雨水撫平,拓平前方的道路。
陸召離是在下午趕到青北的。
到了辦公樓裏,陸召離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小跑到易遷的辦公室門前。
放在以前,他肯定是不會敲門的,但今天不同,他知道裏面有人。
敲了三聲,裏面傳來易遷的聲音。
“進。”
門沒鎖,轉動門把手,他打開門,果然看到裏面排排站了五個人。
全部面色如土。
“跟随你們去的鬼差已經和我說了,你們的親人,魂魄不在那裏,是嗎?”易遷的聲音平靜地毫無波瀾,就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陸召離悄悄走到易遷身邊,視線移到他的手上。
手指毫無節奏地蹭着桌子邊,那個位置,應該是以前打排球留下的繭子的地方,但現在已經沒有了,所以很快就蹭破了皮。
他在急躁。有可能自己都沒發現。
五個學生直接去了案發現場,可除了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他們什麽都沒發現,包括本該呆在那裏的生魂。
這是柴家人的手筆,會有這麽一招,是他們早就預料到的。這幾年他們外出任務,并不總是一帆風順的,看見沒辦法阻擋的死亡,傷心會有,不甘心也會有。
可誰會想到就發生到自己身上了呢?
而剛剛遭遇了足矣致人崩潰的絕望,易遷還要親手,重新将他們的傷口撕開。
盡管那五個人已經經不住這樣的問話了。
“校長……我想請個假,我爸一直說他腰不好,我想回去看看。”一個學生精神恍惚地擡起頭,并沒有回答易遷的話,他布滿血絲的眼中毫無生機,幽深無底,仿佛黑洞一般要把人吸進去。
他身旁的人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強行轉過他的身子。
于東強看着孫迪,一字一句道:“你爸爸已經死了。”
孫迪臉色一變,像是被戳到痛處一般,雙手抓上于東強的領子,狠狠将額頭撞到了他鼻子上:“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鼻血流了下來,于東強放開孫迪,用手蹭了蹭,臉上全是倔強,用帶着哭腔的聲音,沙啞又堅定地重複一遍:“你爸爸,已經死了。”
孫迪的動作僵在那裏,好像突然被斬首一般,他後撤一步,松開于東強的領子,退後,再退後,直到撞上牆壁,直到無路可退,他才用雙手蓋住臉,慢慢滑坐到地上,終于放肆地哭出聲來。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來什麽青北,他們根本就不會死!”
易遷的手終于流血了,他突然感覺到疼。
他怔然地看向自己桌子下面的手,似乎觸及到什麽了,低頭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潰。
嚎啕大哭的時候,一般是人的神經崩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一邊放肆宣洩極致悲痛,一邊放空大腦,實際那個時候很難在想什麽別的事情。
可是這種感情是及其容易傳染的,不出一分鐘,易遷接二連三聽到了其他人的哭聲。
易遷蓋住自己的手,強迫自己擡頭去看他們。
“校長,我想退出了。”
哭聲終于漸漸減弱了,最先說話的,是靠在牆上的孫迪,淚水還挂在他的臉上,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易遷一愣,他看向孫迪,眼中滿是不解:“為什麽?”
他并不是不理解這五個孩子的心情,甚至明白他們會有想要退出的決定。
但是最主要的情緒,易遷并沒有從他們身上看到,比如仇恨,比如不甘心。
他們的親人并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害死的,這一點他們心知肚明。
“我想去過正常人的生活……我爸,他曾夢想我當一名老師。”孫迪摸着心口,說到“我爸”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甚至呼吸一滞。
易遷突然沒話說了。誰也不能否定一個這樣的理由。
“我也不想繼續呆在青北了。”
“我也是……”
“還有我……”
好像商量好的一樣,另外三個同學同時表态,剛哭過的他們嗓音還有些沙啞,渾渾噩噩地看着易遷的眼睛也是死氣沉沉。
易遷看着他們,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你們就輕易地放過柴家人了嗎?”陸召離突然說道。
易遷猛地回頭,視線和陸召離對上,那一刻,他看清了陸召離的心意,亦如陸召離也看清他一樣。
易遷已經在開始自責了,從孫迪說出“如果不是我來什麽青北,他們根本就不會死”這句話開始。
他們的親人的人命壓在他們自己身上,而這些所有人命,全壓在易遷身上。
所以易遷猶豫了,他沒能說出口,既然如此,陸召離就替他問出來。
但論自責,陸召離心裏,想必不會比易遷更少吧。
“報仇?或許這是一個好選擇……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繼續了。”孫迪搖了搖頭,頹然地看着自己腳邊。
“你是真的想要退出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于東強突然說話,他旁若無人地盯着孫迪,擡步向他走去。
“當然是——”
“你是想投靠柴家人吧?”于東強沒給孫迪說話的機會,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然後憤而轉頭,看向另三個同學,“還有你們,其實是想背叛青北,投靠柴家人吧!”
易遷拍桌子站起來的同時,孫迪已經又拽上了于東強的衣領,憤怒和逃避兩種情緒在撕扯着他:“你什麽意思?”
于東強冷笑一聲,一把推開孫迪,眼中滿是嫌棄和鄙夷。
“別裝了,我知道你們的想法。這條短信應該不止我一個人收到吧?”
于東強點開手機,在另四人臉色大變的情況下,将屏幕對準易遷。
“如果還想見到你們的親人,不如退出青北,來我們這裏吧?——柴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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