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初現端倪

易遷再次回到地上的時候, 只覺得青北是前所未有的安靜,這種安靜中飄蕩着劇烈的危險因子, 讓他的鼻子發癢。

實際上他也确實感覺到了呼吸不暢,肉眼看不見的顆粒竄進他的呼吸道, 讓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兩聲。

他擡起腳步向宿舍樓走去,視線由林蔭遮擋變成一片空曠之後,他突然愣在那裏。

宿舍樓, 沒了。

準确的說,五樓高的宿舍樓,現在變成了一片廢墟,隐隐還能分辨出兩層框架, 頂上散發着濃煙,幾縷火光瑩瑩滅滅, 焦黑的瓦礫湧動着刺鼻的味道。

易遷心裏一空,突然就邁不動腳步了。

他從林蔭道上退後一步,扶着一旁的路燈, 也許是爆炸震動太大,路燈已經有些歪。他拿出手機, 顫顫巍巍地點開一個名字, 然後擱到耳邊去聽。

等待接聽的時間像度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短短的十幾秒,易遷想了很多, 比如自己從悲慘的宋清歡變成幸福的易遷, 等到跌落凡塵的陸召離, 這一百多年,真的很不容易。

他就要将手機放下了。

“易遷。”

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易遷先是感覺到安心,接着湧來的是如重千金的恐懼感。他好像很少這樣怕過,他以前覺得這世上少了誰地球都一樣轉,并沒有什麽不同的,他現在卻不敢這麽覺得了。

“你沒事吧?”最終他只問出了這樣一句話,用掉了身上所有力氣。

“我沒事。”陸召離用氣音發出笑聲,仿佛能看清所有易遷的心思一般,又重複了一遍,“我沒事。”

“別人呢?”只是一瞬過後,易遷馬上恢複冷靜,現在他最應該擔心的反倒不是陸召離,而是那些學生的家屬。

宿舍樓被破壞成那個樣子,如果當時有人在裏面……

出奇的是,陸召離并沒有直接回答他:“你在哪?”

易遷心裏一緊,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去往宿舍樓的小道上。”

“你接着走吧,我們在小廣場。”

易遷絲毫沒耽擱,他轉身繼續向前走,同時挂斷手機,才走沒幾步,又到了路口,這次他回頭,果然看到小廣場一角有很多人。

只是太安靜了。

難怪剛才易遷都沒發現他們。

易遷走到小花壇的時候,已經有學生看到了他,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的,像是挖過煤礦似的。

“校長!”“是校長來了!”“真的!”

易遷的到來似乎才給這些學生帶來了一絲生機,面無表情的臉上總算有了一些別的情緒。

易遷徑直走向前面站着的那個人,他走的時候陸召離是什麽樣,回來的時候陸召離還是什麽樣,這倒是有些出乎易遷的意料。

畢竟大家都已經這麽狼狽了,易遷也不信陸召離會是那種知道危險抛下他們的人。

“到底怎麽回事?”易遷走近了,才看到席地而坐的學生堆裏,紀瑤長發散落,正閉緊雙眼躺在莫汀航的腿上,身上沒有其他傷痕。

反倒是莫汀航的手跟燒過一樣,像烤過的黑炭,還流着血。不止是他,陳彬,黎輝,還有那幾個班長全都是這樣,其中于東強是最慘的,衣服都爛掉了,鞋子也少了一只。被圍在中央,似乎也是昏迷不醒。

這是易遷自己能看到的最多信息,陸召離手插着兜,低頭看了看地,才又擡頭解釋道:“我們猜出柴家人會在宿舍樓做手腳,疏散人群的時候,剛好發生了爆炸。”

宿舍樓發生了爆炸,這不用他們說易遷自己也能看到,但是易遷奇怪的是這件事的本質:“不可能,宿舍樓在青北的正中心,是整個青北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沈卞也排查過很多次,加上這次又住進了家屬,宿舍樓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不可能會被安裝上□□。”

陸召離看着易遷,沒有說話。

幾乎所有青北的人都在這裏,季峰在爆炸的時候原本在易遷的辦公室,後來也參與了救援。

“事實是爆炸了,而且沈卞查不出原因。”季峰看着易遷冷靜道,他一向都是這樣,說話不經過大腦,也不會思考自己說過的話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困擾。

沈卞坐在地上,雙手扣着膝蓋,臉色蒼白,連易遷站在他身邊都沒反應。

季峰無所指,但易遷從陸召離的眼神中,想到了從一開始,就在他們身邊陰魂不散的奸細。

後來發生的事,也就是那五起爆炸,讓他們将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家屬身上,只有莫汀航說過要去查。

私心上,易遷不想懷疑任何人。

回過神,易遷想到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有沒有人出事?”

陸召離似乎被什麽觸動了,雙臂緊緊繃直,還一直保持插兜的姿勢。

他扭頭看向紀瑤,咬牙道:“爆炸的一瞬間,紀瑤用盡全部的力量,将自己的神力瞬時分給了樓裏的每一個人,首先幫助他們躲過了爆炸的沖擊,然後又維持了樓體将近三十分鐘,最後耗盡力量,整個樓才塌了。”

“即便這樣,依然有九個人沒有逃出來,當時他們并不在房間裏,也沒有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九個人都是普通人。”一旁的季峰補充道,就算是他那樣冷硬的人,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也不免遺憾。

易遷閉了閉眼睛,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比聽到那五起爆炸的時候冷靜了很多,但喉嚨中還是有熊熊烈火在燒着,并且越燒越旺。

“在廢墟底下嗎?”

“已經……挖出來了。”蹲在沈卞旁邊的陳彬喃喃道,易遷這才看到他腳上全是傷口,他那雙标志性的人字拖已經不見了。

除去他們,所有的學生和家屬的情況,看起來都比他們要好一點……看來挖出屍體的應該就是他們幾個吧。

青北大概有三百多個學生,算上家屬大約有一千人,一千比九,看起來是個懸殊的數字,可易遷卻沒辦法對陳彬他們說:“你們做的足夠好了。”

對于他們來說,一個人也不能出事,這才是他們應該做到的。

“我帶你去看。”陸召離低着頭說完,轉身向前走去,易遷跟着他,在黑壓壓的人頭後面,看到了躺在地上,蓋上了不知道哪裏找到的白布的九個人,有的人上面只蓋了一件衣服。

他聽到了哭聲,諷刺的是,在一片寂靜中,這是唯一透露着生機的聲音。

最近的一個學生擡起頭,她穿着牛仔背帶褲,紮了一個丸子頭,身上幹幹淨淨的,連一塊污點都沒有。只是眼睛已經哭腫了,還在哽咽,她淚眼婆娑地看清眼前的人,像平湖中投入一顆石子,情緒的漣漪漸漸擴大,猶如困獸最後的掙紮。

她問:“易校長,您剛才怎麽不在啊?”

很簡單的一句問話,卻透露出濃濃的責怪,比之孫迪在辦公室的那句話,還要讓易遷無法面對。

“我……”

那個女生抱着膝蓋,擦了擦眼睛,然後緩緩站起身,在衆人都将視線轉移到她那裏後,依然毫無所覺,滿眼全是易遷的身影。

“校長,您的家人呢?您的父母呢?現在是不是躲在溫和的港灣裏,吹着熱風,看着電視,享受安逸的一天,根本不用擔心會有引爆□□的危險呢?”女生步步緊逼,紅腫的眼睛中是不甘和怨恨。

易遷被這樣的眼神灼傷了,可他卻沒有退後,而是伸手捂上了心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如果不是這個學生提到,易遷差點就忘了……這兩天連續出事,他始終繃着一根弦,冥冥中他似乎知道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卻又無暇想起。

原來是易蓉蓉,他的媽媽,他甚至都沒有想起,自己最親的人,此時也可能處于危險中。

陸召離一把抓上他的胳膊,盡管知道場合不對,還是出聲道:“她沒事,和我父母在一起。”

易遷按着心口的手倏地放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聽到身前女學生仰起頭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們聽到了嗎?他說他們的父母在一起,很安全!所以呢?為什麽我們的宿舍樓卻發生了爆炸?為什麽我的父母死了你的父母卻還活着?因為你知道哪裏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哪裏才是引出兇手的誘餌是嗎?”

女學生的質問猶如引爆□□的火星,一下将整個小廣場的□□桶給炸翻了。

另外幾個同學同樣義憤填膺的站起來,不管他們信不信女同學的話,在這種悲痛無處發洩的時候,化為憤怒也好,化為仇恨也罷,他們總要找個靶子,才不會變成無頭蒼蠅。

“這九個人的生魂為什麽不在?”

易遷無視這幾個突然情緒激動的人,而是轉頭問陸召離,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後,易遷轉而看向人群,大聲又問了一遍:“有人看到這幾個人的魂魄嗎?”

得到的依然是無聲的否認。

事故發生在青北,裏裏外外全是青北的人,可生魂居然全都不見了?

“校長,您在顧左右而言他嗎?您似乎并沒有回答我們的質疑,而我們也只想要一個答案。”女同學冷眼看着易遷,咄咄逼人道。

整個廣場中彌漫着一種微妙的氛圍,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是比那五個人更棘手的情況。信任的裂痕一旦出現,任由其蔓延的結果只能是導致全部崩盤。

問題是,現在不止是學生不相信易遷……

易遷也不相信眼前的學生。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的親人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你身上反而是幹幹淨淨的?”易遷揚起嘴角,指了指女學生背後的幾個同學,他們都和陳彬他們一樣,手上沾滿灰塵,混雜着凝固的血液,看起來慘不忍睹。

“校長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女學生昂着脖子,眼裏流露出無盡的冷意。

“我懷疑你,根本就不是青北的人。”易遷斬釘截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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