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包子
一群人衣衫不整的,可還要戰戰兢兢地上前行禮,李行之一頭霧水,看了看被自己當刺客拽着的南子慕,問:“他是誰?”
領頭的奶媽徐娘回答道:“他是今天才召來的奶爹阿喜,只這位哥兒能哄的服小世子,是奴婢疏忽了,沒有提前告知侯爺。”
李行之的兩只手都松了松,尴尬道:“抱歉。”
搖籃裏的小世子一看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頓時哭得更大聲了。南子慕從人群裏擠出來,到搖籃邊,将小世子半拎了出來,抱在懷裏搖了搖。
“欸……你。”李行之總覺得嬰兒脆弱,抱他的時候都不敢用勁,一直是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一般輕拿輕放。
不曾料到南子慕這麽粗暴地将他兒子拽進懷裏,但這小孩竟真的不哭了!
這樣也行的嗎?侯爺一時覺得自己前些天的悉心呵護都喂了狗。
“你們都退下吧。”考慮到被這麽多人盯着喂奶應該不是什麽好的體驗,李行之讓這些沒什麽用的奶媽奶爹先離開。
一群披頭散發的下人求之不得,立馬溜了。
南子慕将木床上的帳子放了下來,将自己完全遮住了,才開始喂奶。他拉開衣服,方才囫囵塞進懷裏的紙袋突然滾落在地,裏邊的包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打了兩個滾,最後落到了侯爺前方三尺處。
“那個……”南子慕突然拉開簾子,李行之的視線從肉包上移開,又對上南子慕的眼睛,愣了愣,沒說出話來。
那視線又自然地滑落在南子慕露出的一塊肩膀上,南子慕倒是不遮掩,既然他被稱呼為侯爺,也就意味着他就是懷裏這個孩子的父親。
睡都睡過了,給他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南子慕是不在乎,但李行之倒是秉持着“非禮勿視”的禮節,沒敢多看,就将視線移開了。
李行之彎腰,用紙袋将包子捏了起來,擱到一旁的木桌上,規規矩矩的同南子慕離了八尺的距離坐下。
“你叫什麽名字?”李行之兀自倒了一杯茶,聲音不大不小。
已經回答過一遍的南子慕有點不耐煩道:“阿喜。”
要不是怕自己孤兒寡男的回終南山會被人笑話,南子慕抱着兒子一刻都不想留,馬上就走人。
再說這侯爺也不醜,人也不怎麽讨厭,倒是可以一起偷回去……
“阿喜。”李行之把這個名字輕輕複述了一遍,複又笑道,“倒是喜慶。”
“侯爺。”方才南子慕在廚房遇見的那位婦女端着一碗面,恭恭敬敬地擺到侯爺面前的桌上,“已經吃了好幾天的面了,明天的宵夜要換個口味嗎?”
“不必換。”李行之道。
“是。”婦女一擡眼,掃見正在喂奶的南子慕,當下吃了一大驚,小聲嘀咕道,“那……那位公子是?”
李行之瞥見她的表情,随口一答:“他是新來的奶爹,怎麽,你認識?”
婦女搖頭:“奴婢不認識,只是方才在廚房裏見過,還以為是您的哪位門下客呢,怪不得餓成這樣……”
南子慕合上衣領,抱着小孩假咳了幾聲,試圖提醒婦女閉嘴。可惜婦女會沒會意他不知道,李行之卻好奇道:“什麽?”
婦女把方才所發生的複述了一遍,可能是為了暗吹一下自己的手藝好,她特意将南子慕的食量誇大其詞了不少。
李行之聽完淡淡一笑,對着南子慕問:“可是侯爺府虧待你了,餓成這樣?”
“你別,瞎說!”南子慕急起來有點結巴,“我沒有……”
“那剛剛的包子可能是從世子衣服裏滾出來的吧。”李行之很刻意地抿開笑意,眉毛微微挑着。
南子慕從他的語氣裏吧咂到了一點調戲的意味,于是幹脆一臉認真的回答道:“是。”
完全看不出他在撒謊。
婦女憋着笑,默默退下了。
笑過之後,李行之的表情複又冷淡下來,咬了一口浸過了面汁的煎蛋,咽下去後又開口:“你不是京城人吧?”
他聽南子慕說話,聽着總覺得生澀。
“我住,山上。”南子慕慢吞吞道,“不,太,會說,你們,的話。”
李行之質疑地一挑眉:“哦?山上,是終南山?你是從沒下過山,還是一個人住,終南山也總不至于和我們這的話有多大偏差,畢竟離的這般近。”
南子慕看的出他在懷疑自己,卻仍保持着這個語速:“下過,一次山。一個人住。”
“唔……把他抱過來,我看看。”李行之把面往前一推,不吃了。
南子慕站起身,一路颠着小世子過去了。李行之雖然也沒什麽帶孩子的經驗,但是近來一着家就在這裏待着,那些奶媽們時刻提醒他抱孩子的正确姿勢,再加上多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了一些手法。
南子慕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帶過孩子的,但偏偏他家小孩就吃他這一套。
李行之伸手接過小世子,雖然南子慕知道這小孩皮實,和一般的人類小孩不一樣,但為了不吓到這位侯爺,還是收起了把孩子丢到他懷裏的想法,規規矩矩地放到了他的懷裏。
南子慕俯身的那幾秒,和李行之的距離尤其近,他的視線不自覺地在南子慕的眼角眉梢打轉了一圈,複又落在他的手上——這雙手細白無繭,倒像是養尊處優之人的手。
李行之把小孩豎着抱起來,輕輕緩緩地拍着小孩的後背。
他的眼睛半眯起來,意味深長的盯着無事可幹就在這房裏亂逛的南子慕,既然是從山上下來的,又是一個人住,怎麽可能是一副少爺模樣,手上連一層薄繭也無,這謊撒的真是漏洞百出。
況且……沒規沒矩的,這位還是第一次敢在他面前和沒事人一樣閑逛的下人。
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阿喜。”李行之不鹹不淡道。
“嗯?”正在玩紗帳的南子慕回頭。
李行之對他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奶爹,心裏沒底,還是擔心他可能會對這孩子下手:“你先回去睡吧,世子今晚還是我來帶。”
南子慕很應景的打了個哈欠,點頭說好。然剛要走出門又突然卻步,折了回來:“我,睡哪?”
奶媽和下人都以為今天是他守着世子,所以暫時還沒有給他安排房間。
“徐娘沒給你安排嗎?”李行之盯着他的眼睛問。
可惜南子慕這雙眼睛裏清明非常,叫侯爺吧咂不出半點東西來。他搖了搖頭,說:“她讓我,在這裏,看着世子。”
雖然南子慕是侯爺府應召來的奶爹,但很奇怪的是,李行之沒法用待下人的态度對他。當然,十有八九是因為南子慕這張臉。
既然不是對下人,李行之嘴上就慣常是客套話:“那你就在這睡吧……”
南子慕一溜煙就鑽進了被子裏,放下一半的紗帳後才想起來道:“謝侯爺。”
“……”
通常無論是客人還是下人,都必要萬般推脫,然後再自己去收拾一間幹淨屋子,是萬不敢搶他侯爺要睡的床的。
李行之自小被這些人恭維奉承慣了,還從沒見過南子慕這樣的。
幸而這屋子裏還有個貴妃塌,雖然他一個大男人躺上去局促了些,但到底還是能睡的。李行之有點郁悶,站起來走了幾圈,把懷裏的世子給哄睡着了,又輕輕放進搖籃裏。
這時候南子慕才從被子裏悠悠鑽出個腦袋,原本束起的頭發有些亂了,額角的幾縷碎發柔軟地貼在臉上,不明不暗的燈火映在他的眼睛裏,使那雙眸子籠上了一點不真切的水汽。
“侯爺,還是你,睡床吧。”南子慕好歹還有一點良心,知道自己這是在別人家,不是他的終南山,凡事要客氣些。
不過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躺在床上連假動作都不願意做的也是他。
李行之原本想說“好”,但看着南子慕這個眼神,又覺得于心不忍,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的成了:“無妨,你睡吧,我在貴妃塌上将就一晚。”
南子慕嘲他露出一個笑臉,又鑽進了被子裏。
李行之走到貴妃塌邊,蜷着身子躺下,好在屋子裏燃着炭,他身上蓋了狐裘披風,倒也不冷。
只是侯爺仔細想想又覺得有點委屈,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當真是萬花叢中過,他也不曾留情于一朵,今個怎麽突然就栽了?
倒也不是心動,就是……對着他,完全兇不起來!
李行之胡思亂想了一會,沒多久也睡着了。不過他睡眠向來淺,今天還有不明底細的人在這屋裏,他更不敢睡熟了。
所以小世子那邊剛有一點動靜,他就醒了。
南子慕早在宵夜前就匆匆封了小世子身上的神力,這個咒他昨天在終南山上背了好幾個時辰。作為小山神的親爹,這個封印還必須他來下。
好在并不需動用什麽法力,只需他幾滴血和咒語便能成封,神格和法力都會在世子成年之時賜下。
不過雖然神力被封印,小世子的戰鬥力依舊極強,一邊哭一邊踢床,李行之不太想起來,心想南子慕聽見了,總會起來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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