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求佛

風雪破廟，夜雨闌珊，明明已進入春暖花開時節，這裏卻下起了雨夾雪，夾雜着碎冰的雨雪打在殘破的窗紙上，透過陣陣寒意。

雲雪晴覺得實在是太累了，以至于這半宿來一直做着雜亂無章的夢，夢裏仿佛學會了禦劍飛行，追追逃逃的踏遍了萬水千山。她翻了個身，想要驅散疲憊的夢，直到黎明時分，夢境才逐漸變得清晰，清晰得仿佛那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一樣。

夢裏，一個一身黑袍、披着黑色鬥篷的少年蕭然獨立在她面前，少年的容顏很清俊，目光如水般靈動，身材卻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她愣住了，這個少年她從未見過，既不是離沐天，也不是掌門師兄，更不是陸潇青、柳寒夜、玄漠，她沒發形容這個少年的氣質，十七八歲的年紀，透着不似凡人的清絕俊美，讓人憐惜。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少年開口，喃喃自語，像是在對她說話，她神情恍惚地走上前，驀然聽清，少年口中反複低語呢喃的兩個字竟是：“師姐……”

“你，叫我什麽？”她大着膽子走上前問。

“師姐，你不記得我了，我還記得你，還記得你……”

“你是誰？！”她一驚大步上前，想要去抓那少年的肩膀，少年的身影卻驀然遠去了，而且退去的速度比她跑上前還要快，就那麽如幽靈鬼魅一樣越飄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了。

“你到底是誰？！”她驚得一下子醒來，出手柔軟處正抓到白狐的皮毛，似乎是被她抓疼了，白狐動了動，繼續沉睡，她卻一頭冷汗坐起身來，再也睡不着了。

她從沒做過這麽真實的夢，夢中這個少年的音容笑貌是那樣清晰明了，她思忖莫不是前世的哪個已在大戰中殉難的師弟？那場滅門之戰中極有可能哪位師弟身死敵手流落鬼道未能轉世，她盤算着逃過此劫定要給他燒些紙錢，只可惜不曉得他的名字，下次若再夢見定要問問他的姓名。

窗外雨停，天蒙蒙亮，時候還早她卻再無睡意，索性起身将破廟裏裏外外逛了個遍，最後在佛臺前的蒲團上雙膝跪下，雙手合十。

妖來拜佛，連她自己心中都暗暗自嘲。臺上供奉的不知是哪一位菩薩，慈眉善目，溫和可親，她雖不認識，卻也着實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心中祈求，倘若那位師弟當真身死流落鬼道，請菩薩慈悲做主，令他早日業障消除、離苦得樂、往生淨土。

薄霧微醺，晨光熹微，雨已停歇，屋檐的水滴落在窗臺石階，滴答聲如同寺廟的晨鐘暮鼓，讓人心中空靈寧靜。她由自在佛前靜靜跪着，直到身後腳步聲近。

她茫然回頭，站在廟門口的只有玄漠一人。

“離沐天呢？！”她一驚起身，心中隐隐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玄漠雙眸微斂，緩緩跨進廟門，“實在抱歉，沒能帶他一同前來，不過他現下已在我們要去的地方等着你了。”

“我們要去的地方？！”她發現自己到頭來還是被算計了，虧她還在這廟裏等了一夜，驚怒之下她不由得大聲質問，“你把他帶到哪去了？！”

Advertisement

“放心，他很好，也很安全。”玄漠的聲音依舊穩重溫和，甚至還帶着明顯的寵溺，“你不是想見他麽？跟我走，就可以見到他了。”

那樣寬容豁達的笑，那樣沉穩的胸懷，那樣強大而堅定的安全感，她幾乎要生出他是個好人的錯覺，在最後的一剎那，猛然警醒，後退兩步踩到剛剛跪拜的蒲團，身子趔趄了一下，顧不得其他，撿了地上的月禦握在手裏，“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因為……”接下來的話玄漠似乎自己也不太适應，但還是一字一句說出來了，“因為你是我的人。”

你、是、我、的、人！！！

“你說什麽？！”她覺得自己險些笑出來，她還真沒見過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流氓。

玄漠倒沒有一絲開玩笑的語氣，而是指了指她已握在劍柄上的右手，“你手腕上的印記，是我的。”

她全身一震，幾乎是本能地掀開衣袖，去看右手腕間的那紫色的印記，此時那原本淺淡的紫色已變得緋紅絕豔，帶着妖異的靈光。

果然，這一切是他做的手腳。

玄漠不理會她的震驚，只是緩緩解釋道：“這枚印記叫做天翎印，是我從神界好友天楚那裏得來，封印進你的靈魂，确保你每一次轉世，我都能夠找到你。”

“為什麽你要找我？”她左手觸摸着自己右腕的天翎印，覺得身邊有着太多未解之謎。

“因為，你是我生生世世最愛的人。”玄漠雙目凝視着她，坦然道。

“不不！”她連連搖頭，這都哪跟哪啊，她覺得這比聽了離沐天是自己同門還要震驚，“大大大大哥，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前世是天池弟子雲雪晴，不是你的心上人啊。”

“你的前世不是天池弟子雲雪晴，你只是今生用了她的身體，你身上的天翎印足以證明一切。”玄漠胸有成竹。

她徹底無奈了，想不出究竟要怎樣跟眼前的男人解釋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心上人轉世，玄漠卻不急不忙地說起天翎印來。

“這天翎印本是上神天楚為搜集魂飛魄散的摯友翎溪魂魄所鑄，我向他借來一枚，封印在那一世你身死後的靈魂上，它承載了我們相守千年來刻骨銘心的記憶，待我把封印解開，你記憶恢複，一切便真相大白。”

開什麽玩笑，真相大白個鬼，雲雪晴心中此時如一萬只野獸狂奔咆哮，她從天池弟子雲雪晴變成了荼蘼花靈，又從荼蘼花靈變成了玄漠的心上人，誰來告訴她她到底是誰啊！

玄漠向前踏上一步，雖然沒有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卻顯而易見，“跟我走，那裏有你的族人，有你的至親，有你想見的離沐天，還有我……”

“不！”她毅然搖頭，躲開他灼熱的目光，“即使那真的是我，那個前世的我已經死了，這一生的我，已經轉世，不再是你的心上人，你不要再糾纏我了！”

“轉世？”玄漠忽然笑了，那笑中帶着難以言喻的深意，“為什麽一旦轉世，沒有了前世記憶，就可以把一切承諾推得幹幹淨淨，我不懂，因此将我們的記憶封印進天翎印。”

他停了一會，喟然長嘆，“只因我從來不會轉世，永不入輪回，無生無死。”

“你……”她忽然覺得心中某一個弦被觸動得狠狠痛了一下。

玄漠再次逼上前，“跟我走吧，閉上眼，再睜開時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別過來！”她刷的一聲月禦出鞘，剎那間寒芒四射，霞染天光。然而她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并非這月禦之故，而是玄漠微微擡起的左掌中已聚攏起金色光芒，那光芒逐漸将她籠罩。

千萬不能倒下！她心中吶喊着告訴自己，然而握着月禦的手卻逐漸擡不起來，還不曾揮出一道劍光，眼前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身子已觸及冰冷的地面。

她伏在地面，努力睜大雙眼，看到的也只是玄漠鑲着金色劍紋的長袍下擺，那麽居高臨下的站着面前，她費力仰起頭，甚至看不到他的臉。

一切都那麽悲涼無助，這是她在徹底遁入黑暗時心中剩下的最後一絲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