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周唯贏訂的那個飯館看上去很普通，是在盤錦随處可見的那種。兩個人到店時，螃蟹已經入了鍋。

包間裏的大圓桌很大，周唯贏坐的位置靠門，他低頭看着菜單，又随意要了幾樣小菜，還要了份兒鲅魚餃子。服務員出去之後，周唯贏擡眼看方浣，只見方浣坐在自己正對面，一臉謹慎。

“幹嘛？”周唯贏問，“吃個飯而已，你緊張什麽？”

方浣說：“你買了多少螃蟹？”

“沒多少。”

海鮮的烹饪很快，服務員敲了敲門，然後推了個車進來，在圓桌正中央擺了三大盆。方浣驚愕：“怎麽這麽多？”

“不多啊。”周唯贏說，“五十只而已，每只五兩。”

“啊？咱們兩個吃得完麽？”

“不是咱們倆吃。”周唯贏搖頭，“我不吃螃蟹，你自己吃。你不是想吃螃蟹麽？吃個夠。我吃餃子就點小菜湊合湊合就行。”

“倒也不必吧？”方浣說，“周叔叔說得自己好委屈啊，咱們一起吃吧，別浪費，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周唯贏繼續搖頭：“不，我相信你。”

方浣想跑路，但是周唯贏正好坐在門邊，他如果跑的話大概會被周唯贏拖回來打死。他一天沒吃飯了，螃蟹又熱又香，勾得他肚子直叫。他決定不跟自己過不去，先吃再說。

熱乎乎的螃蟹拆了蟹殼一分為二，蟹黃滿滿當當，方浣吮了一口，頓時滿足地開始跺腳。不過這種滿足在他吃到第五只的時候，曲線開始逐漸下降。周唯贏吃飯很快，吃完了就看着方浣努力拆螃蟹。

“叔叔你別看我，你也吃嘛。”方浣笑笑，他的态度極其誠懇，“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吃螃蟹。”周唯贏說，“我不吃帶殼的東西。”

方浣疑惑：“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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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周唯贏說，“不如涮羊肉省事兒。”

方浣“切”了一聲，顯露出嫌棄的表情。但他意識到不妥，立刻轉為谄媚的笑意，繞了大半個桌子坐在周唯贏身邊，拿了一個特別大的螃蟹，認認真真地拆開，把蟹黃蟹肉全都放在周唯贏面前的空碗裏，低服做小狀地說：“叔叔，我給你剝，你多少吃點吧。”他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身體，好像趴在桌子的邊緣，滿懷期待星星眼地看着周唯贏，宛若獻寶。

周唯贏不為所動，把碗推到了方浣面前：“不用了，叔叔不吃，你自己吃吧，乖。”

“周唯贏！”方浣站起來拍桌，“老子親自給你拆螃蟹伺候你吃，你不要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他氣得重慶話都出來了，但這樣的腔調不顯粗魯，反而顯得嬌蠻嗲氣。

周唯贏不說話，連看都不看方浣，沉默是最有力的回擊。方浣脾氣沒地方撒，憤恨地又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拿螃蟹出氣。

他非常努力地吃了一半，剩下的涼了，周唯贏就叫人拿去熱了熱。方浣想哭，他說吃螃蟹只是随口一提，沒想到周唯贏故意整他。

直男什麽的最讨厭了！

沒有一條魚可以游過嘉陵江——這是屬于重慶這座城市的都市傳說，但是從來沒有一個都市傳說告訴方浣螃蟹能不能游過嘉陵江。他吃到想哭，最後把剩下螃蟹的蟹黃全吃了。這東西吃多了容易膩歪，方浣癱瘓在椅子上，這輩子都不想吃螃蟹了。

螃蟹應該從這個世界上滅絕！

“我吃不下去了。”方浣可憐兮兮地說，“蟹黃都吃了可以麽？蟹黃貴，把蟹黃吃了就不算浪費。”

“行吧。”周唯贏終于開口，叫服務員把方浣剩下的蟹肉全都打包了，“我們走吧。”

“我走不動了。”方浣說，“吃多了，撐地站不起來。”

周唯贏問：“那你別回北京了，我走了。”

“你買票了麽？”

“沒有，我現在買。”周唯贏拿手機買票，可很快，他說，“今天沒車了。”他看向方浣，“你呢？你今天不回北京麽？”

方浣理所當然地說：“我是有計劃的好不好？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想起一出是一出？你怎麽當經紀人啊？經紀人不是事無巨細麽？”

周唯贏稍稍彎腰，雙手撐在桌子上，認真地對方浣說：“有錢就可以想起一出是一出，有問題麽？”

“厚，霸道總裁哦！”方浣陰陽怪氣地說，“有錢你怎麽不買個高鐵？”

“……”周唯贏問，“你住哪兒？”

“我不告訴你。”方浣笑道，“你別指望我收留你。”

“盤錦物價水平是有多高我指望你收留？”周唯贏早就結過賬，拎着打包的螃蟹，“走了。”

“我走不動。”

五分鐘之後，周唯贏拖着方浣走出了飯館。夜裏已經很冷了，路上沒什麽人，顯得更加蕭索。方浣出來之後打了個冷顫，像條鹹魚一樣蹲在路邊哼哼唧唧地說：“我不要走，我走不動，你別拽我，一動我就想吐。”

周唯贏一看就知道方浣故意的，他就像一個在街邊跟家長鬧脾氣的小孩兒一樣，妄圖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跟家長談條件。

“那你自己蹲着吧，我走了。”周唯贏轉身就走，一點都不猶豫。他還沒走出去幾步，就聽方浣大喊：“周唯贏你這個渣男！睡了人家還不認賬！喜歡的時候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不喜歡了就在路邊一扔，你……”

他還沒說完，周唯贏就黑着一張臉“蹭蹭蹭”地走了回來。路人雖然不多，但是方浣喊得聲音很大，總有從飯館裏走出來的人側目而視。周唯贏只想當街暴打方浣，但是他知道他只能是想想。

“別喊了！”周唯贏說，“你想怎樣？”

方浣擡起一只手：“我走不動，背我。”

“……”

“那我繼續喊了啊……”

周唯贏一手把方浣拽了起來，然後背對着方浣矮**子。方浣臉上露出了得逞的微笑，爬上了周唯贏的後背。

“駕！駕！”方浣開心地說，“周叔叔快跑！”

周唯贏罵道：“你死不死？！”

“我死了誰給你賺錢養老？”方浣的下巴壓在周唯贏的肩膀上，不用費力說話，聲音都字字清晰地傳入周唯贏的耳朵裏。

“你到現在給我賺了多少錢你知道麽？不賠錢就不錯了。”周唯贏冷哼，“你還給我賺錢養老？我一點都不想認你當兒子。”

方浣說：“那你可以認我做女兒呀！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有這麽一個漂亮可愛的仙女做女兒你不開心麽？”

每一個男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女兒，但是如果是方浣這種，周唯贏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他不想接方浣的話茬，問：“你住哪兒？”

“我看看哦。”方浣開了導航，手機裏傳來了志玲姐姐的聲音，“前方左側車道，直行……”

周唯贏下意識地背着方浣拖着箱子按照導航走，走了兩步發現不對，吼道：“我就兩條腿！你給我導到機動車道上幹嘛？你想讓我死啊？”

“哦，不好意思，我選錯了。”方浣趕緊切換成了步行模式，“叔叔不生氣哦，摸摸頭，走吧走吧！駕！

周唯贏聽着志玲姐姐告訴他全程三公裏，然後扭頭問方浣：“我們為什麽不打車呢？”

出租車抵達方浣訂的酒店，方浣登記完入住信息之後賤兮兮地問周唯贏要不要跟他一起住，他訂的是豪華大床房，兩個人可以一起玩愉快的丢枕頭游戲。這個倡議被周唯贏無情拒絕，方浣瘋狂翻白眼，告訴周唯贏他只是客氣客氣，他才不想跟周唯贏這樣的惡臭直男住同一個房間，傳出去他的名節還要不要了？

周唯贏随口問他不怕卸了妝太醜被發現麽？方浣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周唯贏覺得最漂亮的女藝人是誰。周唯贏身處娛樂圈，俊男美女早就看膩歪了，而且他知道明星都是表面光鮮亮麗，背地裏也不像大家想象得那麽美好。國內太熟悉了，于是他就說了一個國外的女藝人，沒想到方浣鼻腔裏傳來輕浮的一聲：“那我告訴你，老娘化成灰都比她化妝美。”

“行吧，晚安。”周唯贏從前臺手裏拿過房卡，“明天吃過中午飯之後回北京，不要給我搞事情，否則後果自負。螃蟹拿好。”

那袋螃蟹就像是緊箍咒一樣，方浣看見就發憷，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了，只得拿着螃蟹和行李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早上起地大早，一整天都在趕路，晚上又折騰了那一出，方浣此時已經累了，卸了妝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但周唯贏精力尚好，這樣行程對他而言不算勞頓，反而更像是休息。

能有大段的時間睡覺，不用思考問題，不用面對那麽多複雜的人，城市小而安靜，周唯贏覺得這樣很輕松。

唯一不好的是他沒有帶衣服，第二天要穿着這套回北京。

他洗過澡，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見襯衣上沾了一點紅。他不記得自己今天有跟紅色沾邊過，仔細想來，可能是方浣在他懷裏哭時沾到的，也有可能是背方浣的時候沾到的。他光顧着跟方浣鬥氣，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現在看見了，只得無奈地去洗，然後烘幹。

周唯贏覺得怪異，口紅屬于女人，而他潔身自好，即使身處浮華的圈子，也從未跟人有過在衣服上交換唇印的距離，連最親密的妻子也沒有過。

可是現在，他身上的口紅痕跡卻來自于一個男人。

方浣賴床，周唯贏在樓下大廳等到不耐煩時他一蹦一跳地出現。簡單吃過午飯，兩個人便回了北京，到家時天都黑了。

他們住對門，走廊上一左一右，方浣說：“叔叔再見。”

周唯贏說：“香奈兒明天發修改意見，你記得看一下。”

“……”方浣說，“你一定要時時刻刻都談工作麽？”

周唯贏打開了門，轉身問方浣：“那我跟你還能談什麽？”

方浣愣住了，直覺這句話聽上去似乎怪怪地。但他嘴賤，他總想着刁難周唯贏，便自然而然地說：“談戀愛也不是不可以。”

回答他的是周唯贏決絕地關門聲。

“老男人，誰稀罕你呀！”方浣對着周唯贏的家門噘嘴，“哼！”

如火如荼的雙十一大戰即将開始，方浣的工作室也差不多要裝修好了，他想等雙十一結束之後再搬過去，周唯贏免不了又數落他一頓。別的博主雙十一正是接推廣賺錢賺流量的好時機，方浣倒好，除了一個預定的香奈兒，其他什麽推廣都不接。

方浣說剛回來不想變成賣貨博主，也不想跟別人紮堆做一件事。以他的資格來比較，這話說的有道理。但周唯贏看來，事情要兩說。雜七雜八的牌子不接就不接了，那些國際大牌都等着方浣垂青，方浣理都不想理。這樣又賺錢又賺名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公關們還是會做人的，方浣不接歸不接，各種PR禮包還是照常往方浣家送。保不齊皇後娘娘哪天大發慈悲，免費提一嘴好用呢？方浣也許不是最帶貨的那個，但他很愛惜自己的羽毛，他能認可的東西都是品質的保證。

方浣沒搬辦公室，其他人已經入住了進去。周唯贏去溜達了一圈，見快遞小哥拉了一車東西進去，門口有個穿着牛仔褲帽衫的短發姑娘在簽售。

“樂樂，你們買的什麽東西啊？”周唯贏好奇地問。

“不是我們的，是浣姐的。”李樂樂說，“他說要做各大品牌的聖誕限定視頻，一部分是品牌方寄來的，一部分是他自己買的。”

周唯贏嘟囔：“敗家娘們兒。”

李樂樂噗嗤笑了出來，問：“周哥，雙十一晚上有局麽？你現在回歸單身狗行列，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出去玩？”

“不了。”周唯贏說，“那天晚上有約了，你們玩你們的吧，回頭賬單給我，我給你們報銷。”

這簡直就是天降大餅，李樂樂包裹都不拆了，跑進去通報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