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問觀
孟英哲夫婦看照片的時候,應澤身在天問觀,喝一杯小叔泡的茶。
這些年,旁人都把應澤小叔叫做“清心道長”。他十幾歲上天問觀,大學畢業以後就成為職業道士,拿着國家發的證書。後面父母顧及應柏身體狀況,擔心他離開天問觀後,又變得和小時候一樣,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幾乎住在醫院裏。抱着這種考量,他們把財産分為兩半。公司給長子應松,一些其他零散資産給次子應柏。
更往後一點,父母去世。應松忙于工作,只有年節時偶爾和弟弟相聚。加上應柏在天問觀愈久,旁人起先知道他是上一任觀主須彌道長的徒弟,後面知道他是下一任觀主。倒是很少有人關心應柏的俗家身世姓名。
應柏自己也習慣“清心道長”這一稱呼。
此刻看應澤眉眼間的憂色,清心道長笑道:“小澤,你那個小朋友的事,還沒有解決?”
應澤嘆口氣,放下茶。
他昨天匆匆趕回市區時,和小叔提了一句,說自己那個躺在病床上整整三個月的好友出事,叔叔阿姨又身體不好、無力解決,自己過去撐場。
事情離得這麽近,難怪小叔看自己神色不好,第一反應就是孟越。
他說:“是,遇到一點奇怪的情況。”
斟酌過後,應澤選擇用“奇怪”兩個字來描述。
雖然小叔是道士,吃了很多年信仰飯,但應澤并不能肯定,小叔會相信神怪。
又是好友家事。這會兒,應澤循序漸進。他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物證袋,裏面一張黃符。
清心道長看在眼中,問:“這是做什麽?”
應澤簡單地說:“在他病房裏找到這個。報了警,但警方沒什麽頭緒。”
清心道長拿過物證袋,隔着塑料袋子,看着其中黃符。
片刻後,他說:“只有這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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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澤一頓,說:“不止,幾百張。”他不知道具體數額,但看昨天房間內密密麻麻的狀況,也知道不會是個小數字。
清心道長道:“我就說,一張符,哪裏值得報警。”
應澤問:“小叔也不認識?”
清心道長:“認不認識的……你覺得這張符有問題?”
應澤想了想,簡單描述了下昨天孟越病房裏的情況。
說到一半,又拿手機,給他看昨天岑阿姨發過來的照片。
清心道長看着照片,沉吟道:“你有什麽想法?”
應澤說:“如果知道這些符有什麽作用,可能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貼符人的動機。”看對方是為錢,還是為命。
清心道長話裏留了餘地,說:“你把照片發給我。我看這些符,上面寫的還不是一種東西。這樣,得翻書查查。如果查出什麽結果,我再告訴你。”
應澤聽在耳中,松口氣。他原本所求就是這樣,此刻快速說:“好。”
清心道長見他這幅樣子,笑了笑,說:“你那朋友,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應澤說:“先接回家了,看他爸媽吧。”
清心道長道:“你倒是關心他。”
應澤說:“畢竟是朋友。”
“朋友?”清心道長哼笑一聲,注視應澤。
應澤坦然,說:“叔叔阿姨年紀大了,不好操勞。我幫幫忙,理所應當。”
清心道長說:“希望他醒來以後,還記得你這份苦心。”
應澤有點無奈,心想:小叔這話說的,好像孟越在占我便宜。
清心道長又問:“他現在情況怎麽樣?”
應澤說了一半:“之後就是父母照顧,是比護工用心一點,但也更辛苦。我在和叔叔阿姨商量,是否要多請一個人,分擔一些。”
清心道長眯了眯眼。應澤留意,補充道:“身體狀況倒是還好。醫生都說,很難看到保持這麽好的病人。如果他能醒來,恢複期都會比其他人少一半。”因為一直有按摩,肌肉雖然不可避免地萎縮着,但沒有一般病人那麽糟糕。
清心道長臉上多了點笑:“這就好。”
應澤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他和孟越說好,下午去南郊。
天問觀在北郊,從這裏先到孟越家中,路上就要花費一個多小時。
應澤不欲撞見高峰時段。他喝完杯子裏的茶,和小叔告辭。
叔侄二人的關系不算親密,只能說平平。但畢竟是親人,在應澤父親應松出國療養後,與小叔交際的責任,就落在應澤身上。
逢年過節送禮,路過這邊時拜訪。說起來,孟越也跟應澤來過一次。當時應柏見了孟越,誇他天庭飽滿,是富貴相。
當時應澤十分好笑,說:“小叔怎麽還給人看相。”
清心道長則笑一下,說:“我兼職的活兒多着呢。看風水,看姻緣。你爸桌子上那塊貔貅,還是我給他找來的。”
這會兒,應澤離開天問觀。照例是小張開車,從半山腰的停車場往下,一路柏油馬路,盤桓在山林間。
應澤剛剛見了小叔,這會兒心裏浮起一些回憶,對司機小張說:“我小叔剛來這邊的時候,都是土路。聽我爸說,小叔回家一次不容易,而且一到家就要生病。平時都是爺爺奶奶過來看他。雖然一家人分隔兩地,但感情很好……”
不像應澤的小家。父母不睦也就罷了,母親早早去世,父親這兩年也漸染沉疴,不理世事。
平心而論,在親人緣上,他對孟越頗為羨慕。叔叔阿姨叫他“小澤”,應澤聽到,也總是感懷。
小張開車時,應澤抓緊時間,批複幾封郵件。到了市區,果然遇上堵車。快一點,他才到孟越家。
孟越事先和父母提過,自己約了應澤,下午出去辦事。
他編了個半真半假的理由,說當初自己突然車禍,手上的項目還沒結束。現在三個月過去了,雖然自己這幅樣子,沒辦法直接進入嘉誠。但至少和應澤說說項目,捋一遍當初交接時的情況,好讓後面不出亂子。
孟英哲夫婦不懂嘉誠的事,聽兒子這麽說,覺得破有道理。他們點了頭,岑麗珠又感慨:“當初你讀中學,玩兒樂隊那會兒,幾天夜不歸宿。到現在,反倒知道報備了。”
她是玩笑語氣,說到最後,有點不受控制地感懷,陷入傷感情緒。
“行了,”孟英哲安慰性質地拍拍妻子肩膀,玩笑道:“你就當又養一遍兒子,感受一下有個普通初中兒子是什麽滋味兒。”
岑麗珠嘆口氣。
應澤到得晚。但因孟越事先說過他要來,所以孟英哲打電話問應澤,是否要在家裏吃飯。
應澤起先覺得自己恐怕不能踩上飯點,所以婉言拒絕,準備自己在外面解決。
孟英哲聽完,正想說“知道”。可眼前飄來一卷衛生紙,紙卷拉開,衛生紙被排成一行字:他又不好好吃飯。
因筆畫複雜,排完這些字後,一卷衛生紙恰好用完。
孟英哲愣了愣,想明白什麽,在電話裏說:“行,那我們先吃了,把你那份兒給你留着。”
應澤也愣了,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但孟英哲已經挂斷電話。
應澤拿着手機,心裏有點暖。
他想:叔叔不至于聽不明白。他那麽說,關心我罷了。
另一邊,孟英哲忍了忍,還是道:“你這小子,怎麽大手大腳浪費紙,合着紙就不是錢了?去,把衛生紙卷好放回去。”
岑麗珠聽到動靜,從廚房中出來,問:“老孟,你說什麽?”
孟越自認理虧,窩在沙發上苦哈哈卷衛生紙。孟英哲迎上妻子,笑道:“沒什麽。小澤說會晚點來,我們先吃,給他單獨留一份。”
岑麗珠“哦”了聲,見到桌子上的衛生紙一點點挪位置,明白過來。
她有點無語,一方面認同兒子浪費、不應該,一方面覺得老伴小題大做。這感覺很像孟越大學的時候,放假回家,前面幾天當然很想,所以孟越做什麽都是對的。到後面,就覺得臭小子礙事兒,一天到晚窩着,也不幹點正經活兒。
想到過去,再對比現在。岑麗珠把老伴拉回廚房,給孟英哲布置任務,讓他給每個雞翅上劃兩道口子。孟英哲專心幹活兒,岑麗珠道:“你別老說小越,他好不容易才醒。”
孟英哲冤枉:“我也沒說什麽啊。”
另一邊,沙發上,孟越很快發覺,卷紙是個頗有意思的差事。
衛生紙薄且容易撕毀,他控制紙片慢慢卷起時,不能像控制塑料管那樣,只用暴力。和在電腦上、手機上打字也不同,這會兒,他心裏的念頭很抽象,需要花心思,才能順利完成。
孟越心态很好:權當鍛煉了。
他鍛煉一次不夠,還要拆拆卷卷。到應澤按門鈴的時候,一卷紙被他玩兒得亂七八糟。孟英哲看到,眼皮直跳,腦仁兒都開始疼。
他覺得自己剛剛說錯了。這哪兒是初中兒子啊,分明是小學、幼兒園!
等應澤三下五除二,吃完孟家夫婦為他留的飯後,他和孟越一起,驅車往南郊。
兩人估算着距離,先以工廠圍牆旁邊孟越有點印象的樹,和應澤那天所在的取餐窗口為兩點,劃出一條線。在在這條線上,嘗試着找小樹林。
路上,應澤:“我小叔……”
孟越在PAD上顯示:今天警察——
兩人同時開始,同時停下。
應澤笑了下,“你先說。”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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