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距離

喬嘉諾和吳翼離開辦公室時,廉晉華還在周老師的辦公室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連帶着旁邊畏畏縮縮的葛杭也小聲抽泣起來。

不過這會兒老師們已經沒有心情再安慰他們了,就連周老師也坐在椅子上沒動,只是板着臉命令他們不準哭了。

回到教室時,第二節 課的上課鈴聲還沒響起,同學們正在有說有笑的換着等會兒上體育課要穿的白網鞋。

喬嘉諾坐在倒數第三排的中間位置,如果從教室前門進去的話,要從靳儲的同桌旁邊路過。

他路過時,到底沒忍住悄悄看了一眼靳儲。

靳儲終于沒再低着頭寫作業了,他面無表情的撐着下巴,腦袋往窗戶那邊偏了些,目光怔怔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靳儲的同桌是個性格非常開朗的短發女生,叫艾曉雨,她彎腰腰換好白網鞋後,轉身發現靳儲仍舊坐着沒動,便好奇的問道:“靳儲,你不上體育課嗎?”

靳儲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仿佛沒有聽到艾曉雨的聲音。

艾曉雨不洩氣,繼續熱情的說道:“那你一個人待在教室得多無聊呀,我們一起上體育課吧,我們這麽多人都可以陪你。”

這下靳儲有點反應了,卻沒扭頭看向艾曉雨,而是頭也不回并且直截了當的拒絕道:“不去。”

艾曉雨還想說些什麽,忽然瞥見她的好朋友從前方走來,于是趕緊揮手喊道:“小玲小玲,你過來跟靳儲說一下吧,讓他和我們一起去操場玩。”

名叫小玲的女生表情有些不對勁,走過來拉了拉艾曉雨的衣服,怯怯的小聲說道:“我們快點走了,要遲到了。”

艾曉雨說:“可是靳儲他……”

“哎呀我們別管他了。”女生看了眼盯着窗外不放的靳儲,抿了抿唇,“我們和他不一樣,玩不到一塊兒去。”

艾曉雨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被女生匆忙的拉走了。

盡管女生刻意壓低了聲音,可是這裏就他們幾個人,又離得那麽近,靳儲怎麽可能聽不到她在說什麽?

喬嘉諾心中一緊,連忙回頭看向靳儲。

只見靳儲已經收回了目光,不緊不慢的從桌箱裏摸出一本練習冊來,打算繼續寫作業,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女生那些話的影響。

靳儲的皮膚泛着冷白色,在陽光下尤為明顯,由于沒有一點血色,白到了幾近透明的地步,他垂下長睫,握着筆的手在草稿紙上飛快的算術起來。

喬嘉諾有些猶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轉身朝着艾曉雨兩個人追了上去。

等到喬嘉諾跑出教室後,靳儲才慢慢擡起眼睑,目光定定的看向喬嘉諾消失的方向。

半晌,他眼底溢出一縷嘲諷。

自從暑假前他跟着滕靜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閉門不出,後來要上學了,他才被白智慧帶來學校辦理了入學手續。

回到大雜院時,婆孫倆剛好遇到在院子裏拿着木棍掏鳥窩的廉晉華和喬嘉諾。

當着白智慧的面,廉晉華和喬嘉諾表現得很乖巧,還沒等婆孫倆走近就主動喊了聲奶奶好。

白智慧不敢讓靳儲和其他小孩靠得太近,下意識攥緊了靳儲的手,她朝着廉晉華和喬嘉諾點了點頭,便牽着靳儲步履匆匆的走開了。

靳儲想起剛才看到他們掏鳥窩的畫面,忽然有些好奇,便扭頭去看。

結果他并沒有看到他們繼續掏鳥窩,只看到廉晉華迅速彎腰從地上撿起了幾塊石子,然後一邊偷笑一邊往他身上砸。

石子砸到靳儲背上,又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惜白智慧走得太急,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靳儲被砸疼了,眉心緊蹙,依然扭頭看着他們,他看到廉晉華幸災樂禍的對着他做鬼臉,還用口型說了“野孩子”三個字。

旁邊的喬嘉諾拿着兩根木棍,事不關己的看着這一切,随後撇了撇嘴,似乎被靳儲的出現擾了掏鳥窩的興致。

回到家後,白智慧讓靳儲去廁所洗手,才看到靳儲背後的白衣服上沾了很多灰。

白智慧無奈的拍了拍他的衣服,有些抱怨地說:“哎,出門前新換的衣服呢。”

滕靜躺在沙發上一邊吹風扇一邊看電視,聞言剜了眼低頭不說話的靳儲,呵呵冷笑道:“不愧是那家夥的種,德性簡直一模一樣,不把人氣死不肯罷休。”

白智慧不高興道:“好了,你少說兩句。”

聽到這話的滕靜噌的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她穿着胡亂搭配的睡衣,披頭散發,看着就像街坊鄰居說的那樣瘋瘋癫癫的,她氣急敗壞指着靳儲罵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他不就是和他那混蛋爸一模一樣,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有什麽樣的老子就有什麽樣的兒子,我看他長大了也是個禍害!”

白智慧頓時也來氣了:“你有什麽好罵的?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的兒子,是你從外面帶回來的。”

滕靜張牙舞爪,瘋了一樣地哭喊:“我沒有,我說了要扔掉他,是你死乞白賴把他留下來,都怪你!”

說着,母女倆吵了起來。

靳儲麻木的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後,安安靜靜的轉身走進廁所,他一邊洗手一邊看着鏡中自己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來這裏之前,他有過期盼。

他以為這裏的日子會比那邊好過,這裏的人會比那邊友好,可是他想錯了,他的生活至始至終都沒有被改變。

他永遠是那個最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

靳儲收回思緒,才發現教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轉頭看向窗外,正好能夠看到已經開始上體育課的同學們,體育老師把同學們分為四組各自做小游戲,喬嘉諾就站在艾曉雨和她的好朋友兩個人旁邊,偏着頭,像是在跟她們說話。

靳儲仔細看了看,卻見喬嘉諾用後腦勺對着他,他看不到喬嘉諾此時此刻是什麽表情。

不過當他看到喬嘉諾和那兩個女生站在一起時,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又很快放松下來,與此同時,他眼底的嘲諷之意愈發濃郁。

他就知道喬嘉諾只是想看他笑話罷了。

中午留在廁所是想看他笑話,剛才停在艾曉雨桌前也是想看他笑話……喬嘉諾從頭到尾都只把他當做一個笑料,圍觀他的狼狽,目睹他的窒息,也許以後還會當做談資講給街頭巷尾聽。

想到這裏,靳儲臉色煞白,幾乎有些呼吸不上來。

他狠狠喘了幾口氣,閉眼緩了許久,才感覺好受很多,再次睜開眼時,他發現手中握着的圓珠筆已經被捏斷成了兩截。

體育課上。

喬嘉諾本該站在吳翼旁邊,他和艾曉雨旁邊的人換了位置,然後就直勾勾的盯着艾曉雨和她好朋友。

兩個女生被喬嘉諾幽怨的目光盯得害怕,那個女生直接躲到了艾曉雨身後。

艾曉雨則是展開雙手,一副勇士模樣的将好朋友護在身後,有些結巴的對喬嘉諾說:“你、你這麽看着我們幹什麽?”

喬嘉諾的表情太可怕了,她們甚至懷疑喬嘉諾下一秒就要出手打她們。

喬嘉諾沒把艾曉雨的話放在心上,他見體育老師正在安排第一組成員的位置,便抓緊時間看向艾曉雨身後的那個女生,冷言冷語地說道:“林玲,你是學習委員,也是班委,周老師說過多少次班委要團結同學、愛護同學,你卻帶頭孤立同學、排擠同學,拉着艾曉雨組織小團體,如果周老師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她肯定不會再讓你當學習委員。”

一口鍋從天而降,當場把林玲和艾曉雨砸懵了。

過了好一會兒,林玲還沒反應過來,倒是艾曉雨急道:“我沒有孤立同學,也沒有組織小團體,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們呢?”

“你敢說沒有?”喬嘉諾眼神一凜,連帶着語氣也變得格外低沉,“別忘了剛才是誰阻止你和靳儲說話,又是誰強行把你拉出教室。”

艾曉雨愣了愣,下意識回答道:“是小玲呀……”

說着,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什麽,猛地用雙手捂住嘴巴,連忙扭頭去看林玲。

這時的林玲已經害怕到說不出話來。

她本來膽子就小,而且喬嘉諾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更令她感到恐懼的是——她仔細回想了一遍,才想起來周老師的的确确說過那些話,還歡迎同學們找她舉報。

這麽一想,林玲快哭了。

她的學習成績向來名列前茅,平時又老實聽話,周老師才安排她做了學習委員,她父母也一直以此為驕傲,要是她父母知道她因為這些事被取消學習委員職位的話,指不定要怎麽教育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聽別人說靳儲是、是……”林玲眼睛裏包着淚水,結巴了兩三次也沒好意思把“野孩子”三個詞說出來,她聲音細細的抽噎道,“大家都躲着他,我才躲着他的……”

喬嘉諾問:“艾曉雨躲着他了嗎?”

林玲紅着臉,輕輕搖頭。

喬嘉諾又問:“周老師躲着他了嗎?”

林玲仿佛理解了什麽,臉上的紅蔓延到了耳根,搖頭的幅度更大。

喬嘉諾說:“正是因為大家聽信了外面那些胡話躲着他,你們班委才更應該消除同學之間的誤會,讓整個班級團結起來,周老師一直這麽期望着,所以剛才把廉晉華和葛杭留在辦公室批評,難道你想成為下一個他們嗎?”

林玲吓得睜圓眼睛,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她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告訴周老師好嗎?等會兒放學我就去找靳儲道歉。”

聞言,喬嘉諾倏地笑了笑,之前緊蹙的眉頭也放松下來:“你能明白就好。”

喬嘉諾從小就長得好看,皮膚白皙,眼角微挑的桃花眼好像會說話似的,他的頭發顏色很淺,也有點卷,經常會被人認成混血兒,這會兒粲然一笑,光潔的臉蛋上出現了一個淺淺的梨渦,仿佛盛滿了陽光。

一時間,林玲連哭都忘記了,表情呆呆的看着喬嘉諾,就連向來大大咧咧的艾曉雨也噌的一下紅了臉。

喬嘉諾得到承諾後,便偷偷摸摸的要和剛才那個男生換回位置,哪知道剛換到一半,就被體育老師逮個正着。

體育老師的眼睛往下一瞥,頓時氣笑了:“白網鞋都不穿,還來上什麽課?”

“報告老師。”喬嘉諾站得筆直,目視前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我朋友的腿受傷了不能來上體育課,我想回教室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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