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遇

——則語，今晚下班你來接我嗎？——

倪顏輸入好這一行字後，手指在屏幕上左右徘徊。

又不是要發單挑信，幹嘛非得那麽緊張。

她與付則語這一個月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以前一個星期見面的次數多。付則語是她現在的男友，長得帥氣人又體貼。交往了将近一年，兩人關系一直很甜蜜，付則語對她也很寵愛有加，忽然間的疏遠，讓倪顏明顯感覺到前後的落差。

最近付則語的表現讓她有些失落，難道真的是因為父親公司破産的緣故嗎？

不不不，他才不是這麽一個勢力小人。

她沒有将父親生意上的事告訴付則語，并不是想要欺騙他，只是她一時半會兒也還沒有接受這個事實，更何況告訴別人。

想她曾經也算一個富家小姐，吃穿不愁，二十五歲仍然沒有一個工作。

前年，父親的生意一蹶不振，經過長期的消耗煎熬轟然倒塌，今年終于宣告破産。

父親原本就是窮苦家出生的人，白手起家，沒有富貴人家的高傲，卻有一身傲骨，即使淪落，也沒有頹廢。

想要東山再起，年紀大了，身子也不複年輕時候的強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下子重擔就挑在倪顏的身上。

倪顏在父親的教導之下從來沒有大小姐慣有的驕縱，這會兒，因為形勢所迫找份工作解決溫飽問題，她也沒有任何怨言。

玻璃門被人推開，店老板劉啓成走進來。

“今天生意怎麽樣？”

還在猶豫着要不要發信息給付則語，聽見老板的聲音，倪顏趕緊鎖了屏将手機收進大衣口袋。

“依舊只是賣出了一些狗糧，洗了兩只狗。”

這是一家寵物店，倪顏在這裏工作，平時清理狗狗的籠子，替顧客帶來的狗狗洗澡，銷售店裏的寵物用品。

劉啓成個子矮小，帶着一副半框眼睛，衣服不講究，總是一副邋遢的模樣，但就是這副模樣，身邊卻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

瞥了眼倪顏，白皙紅潤的面容，黑亮而柔軟的齊腰長發，五官精致，人長得倒是幾分有姿色，若不是在這裏工作，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哪位富家的千金呢。

他坐回到電腦前的靠椅上，似乎對倪顏的答案有些不滿意，看了眼收銀臺上的票根，統計不過百來多。

“這個月已經過了大半，以前還沒雇傭你之前，我不洗狗，光是賣些寵物用品都比你現在的收益多。”

倪顏有些懷疑劉啓成話裏的真實度，盡管覺得生意不好不是她的錯，還是煞有介事地敷衍：“對不起。”

“一旦服務不夠周到，顧客來過之後不滿意便不會再光顧。”劉啓成有些不耐煩，“客人來了就不要玩手機了，客人出去也要記得說慢走，不要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

不玩手機還能玩什麽，一整天待在店裏，客人三三兩兩，還不得悶死。

老板說一你就不能說二，倪顏敷衍着：“知道了。”

要說到脾氣，付則語就誇過她，人美心善，沒有大小姐的脾氣，雖然當時她回了一句“就知道甜言蜜語哄姑娘”，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在店裏，她從頭到尾都是笑臉相迎，一張臉都差點笑成了撲克牌裏面的Q，可是成效卻不大，生意仍然是有些慘淡。

可見怪的真不是她的态度，是這裏的風水。至于店裏的生意是否真的如同劉啓成所說的那麽好，就不得而知了。

老板接了一個電話後又出去，走之前吩咐倪顏看好店面。

店裏那麽多名貴犬，丢了一條就是她半個月的工資，能不留心麽，況且她本身對這些小動物就極其有愛心。

倪顏走到一個小籠子前，看着裏面的一只可愛小金毛自言自語：“當初家裏也養了一只像你那麽可愛的小東西，可惜死了。”

那只金毛叫哈尼，養了近一年忽然死了，她還因此哭了一整夜，從此不敢再養，那時多虧付則語陪她度過那段傷心的日子。

想到付則語，倪顏有着複雜心情。

記起從前的甜蜜日子，她心裏不禁幸福，想到現在兩人的關系不如從前，內心又不免傷感。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19：05，又翻回之前沒有發出去的短信。

“混蛋付則語，怎麽就不知道主動聯系我呢！”

哼，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讓你知道什麽叫相思苦。倪顏賭氣地收回手機。

臨近夜間九點，巷子來往行人稀落，深秋時節，夜裏的空氣有些沁人。門外的大街，來來往往的車輛，路燈昏黃，顯得寂寥。

沒有他的身影。

短信也沒發出去，他是不會來了。

倪顏心裏堵塞，收拾店面準備關門下班。

門外一個抱着棕色貴賓的婦人走進來，身上披着大衣，頭發染成酒紅色，腳踏一雙黑色高跟皮靴，雖然一身看起來雍容華貴。

倪顏二十多年作為大小姐的身份，一眼看出這一身衣服質地一般，款式花枝招展，并不是什麽名牌。

這人有些面熟，但是她遇見的客人也不少，回頭客總是有的。

也沒細想，倪顏起身熱情地小臉迎上前：“您好請問您需要些什麽？”

婦人翻着白眼，一手指着單手抱着的小貴賓，語氣不善，“不需要什麽！你們店是怎麽回事啊，這只狗我剛買沒多久怎麽就出毛病了，是不是賣給我的時候就是病狗啊。”

倪顏低頭看去，那只棕色小貴賓已經奄奄一息，眼睛半眯着，鼻子處還挂着鼻涕，嘴邊的一撮毛濕噠噠的。

她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一時不知道怎麽辦。

“這個是不是感冒了，去寵物診所看看吧。”

“去過了，說是得了犬瘟，這只狗是從你們這裏買的，既然是病狗，你就要負責。”

犬瘟？這個她有所了解。

“我記得這只狗已經買了兩周，狗狗得了犬瘟的潛伏期一般是7到14天，這只狗在我們店裏已經一個星期，不可能賣出去的時候就得了犬瘟。”

婦人瞪了她一眼，咄咄逼人：“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你們店裏呆了一個星期，你們為了推脫責任肯定會欺騙我們這些顧客。”

“我沒有騙你……”

話還沒說完，婦人已經将懷裏的小貴賓丢給倪顏，“我不管，今天你要不退錢，我就不走了！”

“這種事情我還是得問問老板。”

倪顏沒辦法，放下小貴賓，用店裏的電話打電話給老板，講述了情況。

老板那邊很沒好氣：“這點事你都不能解決嗎？還用打電話來問我，錢堅決不能退給她，狗已經賣出去兩個星期，狗絕對不是在我們店裏時候就已經得了犬瘟。”

“我已經跟她這樣說了，可是她……”

“嘟嘟嘟……”劉啓成的電話已經挂斷。

又讓她自己解決這爛攤子！

倪顏無可奈何地放下聽筒，“對不起，我們老板也說了，這只狗在我們店裏的時候絕對還是好的，不能夠退錢的。”

“不退，那我的錢就白花了？”

“我表示很抱歉，可是小狗的身體就很脆弱，若是照顧不當，很可能就會感染了病毒，而且，我們建議帶回去的一周內不要給小狗洗澡，也不要帶出門……”

婦人拔高了音調：“你的意思是怪我這個主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

婦人一把推倒倪顏。

沒想到對方會動手，倪顏一個重心不穩倒了下去，撞上桌角，疼得她眼冒金星有些暈眩，手肘處傳來酸辣的疼。

天，真是女人不發威，平時都像病貓，發威起來活脫脫一直母老虎。

婦人走到收銀臺前，“我要将我買狗的錢拿走。”

不是吧？還要硬搶？要是錢真的被搶走了，她這工作還怎麽混下去。

“你不能這樣……”倪顏掙紮着爬起來。

看到那一把鈔票，女人有些興奮，快速地朝那把紅色鈔票抓去。

工資！倪顏仿佛看到那些錢再大哭，這些錢都是她的工資換來的呀！

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寵物店門口，車窗滑下，駕駛座上坐着一個男人。

英俊，成熟，一雙深邃的眼顯示着他已經褪去了年輕人的浮躁，狂傲，有的只是滄海桑田後的平靜。

擡頭看了眼店上的大招牌——狗迷寵物店。

是這兒沒錯。

何希風下了車，朝着玻璃門走去。

走進店裏，凳子上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何希風看了眼晃晃悠悠站起來的倪顏，又轉向女人手中拿着的鈔票，猜到了端倪。

“這算是搶劫嗎？”

這男人進來的時候倪顏就注意到了，還擔心是幫手，這回聽到男人開口，總算呼了口氣，看來他只是個顧客，而并非幫手。兩人聯手起來，怕是這家店真給砸了。

鬧事的婦人見這男人一身不凡，身上散發的氣魄給人一種威懾感不免有些心虛，拿起錢轉身辯解：“我才不是搶劫，這家店賣病狗，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錢。”

“狗已經賣出了兩周，不是我們店裏賣的病狗。”倪顏感到委屈，可是又不能和顧客争吵。

何希風說道：“她說這只狗已經賣給你兩個星期了。”

“沒有。”女人振振有詞。

“那就讓她将收據拿出來對證是否已過兩個星期。”何希風望向倪顏，“你還記得這只狗的名字嗎？”

對啊，她怎麽一急就忘了找收據！店裏每賣出一只狗都是要寫收據的。口說無憑，只要有對證，看這女人還能怎麽鬧。

“記得，還留有收據。”倪顏點頭翻着抽屜。

何希風繼續不急不緩地陳述：“要是你現在不鬧事，事情就當做沒發生，要是你繼續鬧，按照你現在的行為，我完全可以舉報你蓄意傷人。”

倪顏一聽，機智地将自己手肘上的傷口對着女人：瞧，我受傷了，人證物證都在。

女人本就理虧，思慮了一會兒，抱起凳子上的小貴賓想馬上溜走。

“錢……”

何希風替倪顏把話說了：“還有錢。”

女人手中的錢朝倪顏砸去，落得滿地都是，走之前還大罵：“真是晦氣，以後不會再來這家店！”

長這麽大，倪顏還是頭一次被人拿錢砸，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撿起地上的鈔票，倪顏這才想起謝謝這個好心人。

“謝謝。”

話至一半，全卡在了喉嚨。

堅毅的眉眼，好看的五官，跟小時候見過的一張臉重疊起來，倪顏胸口的某一處砰然心動。

何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