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廚房。

楊伊看着趙鹿從袋子裏拿出一把綠油油的菜花, 疑惑道：“你什麽時候買的？”

趙鹿解釋：“我下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俞寧和她女朋友在學做菜, 做了一半菜炒糊了, 她們就出去吃了, 這把菜說是留給我。”

楊伊拿起來聞了聞，說：“還挺新鮮的, 擇一下吧。我先燒水。”

趙鹿一個人默默擇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心情略微妙。

這房子的格局跟樓下一致, 廚房空間也一樣。同樣的境地, 俞寧和咪咪可以把氣氛搞得雞飛狗跳，相比之下, 她和楊伊相處的場面太過安靜了。

越安靜, 趙鹿心情越是浮躁。水流聲嘩嘩将她思緒打斷，她覺得應該說點什麽。

“鬧新房好玩嗎？”

楊伊頭也不回：“不好玩，鬧了一晚上, 累得要命。”

趙鹿盯着她側臉，依稀能看到黑眼圈：“那你等下吃完要不要回去補個覺？”

楊伊兩只手端着鐵鍋, 高高擡起, 示意她幫忙用抹布擦幹底部, 說：“算了，沒時間睡覺，耽誤了一天，我圖紙還沒畫完。”

手裏抓着幹抹布，趙鹿傻眼：“你還真是時刻不忘工作啊, 連周末都不放過自己。對了，你生日什麽時候？”

楊伊一時沒轉過彎來：“還早呢。怎麽了？”

“到時候我給你送一面錦旗啊，上面就寫‘勞模’兩個字，絕對配得上你。”

楊伊聽出她是在調侃自己，笑了笑，說：“沒辦法，工作室現在處于上升期，不管大大小小的活我們都接，所以會比較忙。”

趙鹿比較關心錢的問題：“我看其他合夥人也沒有你這麽忙，賺的錢你們怎麽分？多勞多得嗎？”

楊伊沉吟了一下，說：“理論上是這樣，要細說起來就很麻煩。”

趙鹿并不是想打探她的工作隐私，話鋒又轉，軟了語氣：“那你也別太忙啊，總得喘口氣吧。”

“反正我周末也沒事幹，又不愛睡覺，不工作還能幹嘛？”

“逛街啊，看電影啊，這些多有意思。”趙鹿沖她眨眨眼，“你不是說香水快用完了嗎？我可以陪你去買。”

楊伊微微一愣：“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是差不多用完了。不過今天可能真的沒時間，要不下次吧。”

“哦……”

說了半天等于沒說。

趙鹿丢下抹布，轉過身繼續擇菜。

楊伊朝她靠了過來，她往旁邊挪了挪。

“你想逛街？”

趙鹿垂眸：“也不是很想，就是随便說說，我怕你平時總待在家裏太悶了。”

楊伊默了默，說：“對不起啊趙鹿。”

趙鹿倏地看向她：“幹嘛突然跟我道歉？”

“我……可能比較慢熱。也确實如你所想，我整個人都很無趣，生活單調，平時除了工作也沒什麽朋友。我并不是故意要冷落你，只是還沒完全适應跟你的相處模式。”

這大概是她們認識這麽久以來，楊伊對她說過的最掏心掏肺的一番話了。

趙鹿心裏竟莫名湧現出一絲感動，又有幾分狼狽，她變得小心翼翼：“我知道你喜歡獨處，你是不是覺得有時候我挺煩的？”

“你怎麽會這麽想？”楊伊訝異，“要是煩你，我怎麽可能跟你做朋友？”

“怎麽說呢……”趙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可能你也看出來了，我有時候就是故意跟你沒話找話，但你又很禮貌沒有戳穿我，我就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

楊伊輕輕皺眉。

趙鹿忙補上：“我知道你只是表面冷淡，但其實說實話，你心裏怎麽想的我一點也不清楚。”

楊伊抿了抿唇，問她：“跟我相處是不是很辛苦？”

既然話已經挑明了，趙鹿決定坦白：“是有那麽一點。”

“……”

趙鹿清了清嗓子：“比方說，剛剛我們在看婚禮視頻，明明氣氛很好，你卻說那種掃興的話。你就是假裝敷衍我也好啊，你一下子把話說絕了，我們還怎麽聊？”

“我……”楊伊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最後變成了苦笑，“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

“不用道歉。你就是對我太客氣了知道嗎？我知道你修養好，可是你越是客氣，我越是感覺我們之間距離很遠。”趙鹿越說越急，舌頭險些打結，“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楊伊點點頭。

趙鹿長舒了一口氣。

楊伊突然上前一步，一瞬不瞬看着她，問：“你是不是也想結婚了？”

“啊？”趙鹿被她的話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你怎麽會這麽想？！”

楊伊一本正經地說：“因為看視頻的時候，你眼睛都發直了，難道不是因為羨慕他們的婚禮？”

趙鹿心裏有些委屈了，說她眼睛發直？還不是因為穿伴娘裝的那人長得太好看……

面上一熱，趙鹿支支吾吾：“我……”

楊伊咯咯站了起來，纖細的手指指着她的臉：“紅了，別不好意思啊。”

靠得太近，趙鹿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淡香水味，腦袋轟的一下有些懵。

被她看得心虛，索性破罐破摔：“好吧好吧，我就是羨慕，這麽浪漫的婚禮誰不想要……當然，我不是抱怨自己沒對象，你可別給我介紹什麽男人。千萬不要！”

楊伊啼笑皆非：“我沒想那麽多，你太緊張，額頭都出汗了。”

如果你不靠得這麽近，還這麽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臉看，興許會好受點。

趙鹿眼眸閃了閃，說：“你來擇菜，我去下洗手間。”

幾乎是落荒而逃。

坐在馬桶上，趙鹿做了幾個深呼吸，等臉上的熱度消退了，才慢吞吞回到廚房。

一盤蒜蓉炒菜心，一盤豬肉白菜餃子，再配上兩碟蘸醋，這是她們的早飯。青菜沒放什麽油，吃起來有點澀口。

趙鹿刻意吃得很快，基本上是兩口解決一個餃子。

楊伊生怕她噎着，擡眼看她：“你昨晚沒吃東西？”

趙鹿搖搖頭：“吃了。”

“吃慢點啊。”

“怕耽誤你時間，我吃完馬上就走。”

楊伊表情一滞，輕聲：“我只說要工作，又沒說要趕你走。”

昨天看了一整天電視，逗了一整天貓，趙鹿可不想再幹這麽無聊的事了。她又搖了搖頭，随便找了個理由：“我衣服還沒洗。”

“好吧。”楊伊不疑有他。

後來她們都很沉默了，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詭異的安靜持續蔓延。

趙鹿不确定是不是剛才在廚房裏自己說得太多了，這種沉默讓她心慌。

看來以後說話還是得收斂點，說得太白只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就在趙鹿琢磨着要不要找點話題打破這尴尬，驀地，聽到“噗通”一聲巨響。

她和楊伊同時被吓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落地窗邊，那座觀音雕像安靜矗立着。觀音腳下，失足落水的大白貓奮力掙紮着，“喵嗚喵嗚”慘叫，撲騰了半天起不來，池子裏的水溢出來濕了一地。

趙鹿倒吸一口來涼氣，搶在楊伊前面飛奔而去，将那只可憐的大家夥拯救出來。

“喵嗚喵嗚——”

胖球受了驚吓，在她手掌之下瑟瑟發抖，被水弄亂的造型讓它看上去搞笑至極。

趙鹿将它舉高，問：“你是想泡澡嗎？”

“喵嗚喵嗚——”

看着實在可憐，趙鹿拉開窗簾，将它放到太陽照得到的地方。

腳剛落地，胖球整個身體一陣顫抖，将身體的水抖落。

趙鹿被濺了一臉，站起來時，一不小心踩到了那攤水的水。她看向楊伊：“看來你又得拖地板了。”

楊伊無奈地嘆了聲氣，說：“等下再收拾吧，我先去洗碗。”

趙鹿忙說：“那你洗碗吧，我幫你拖地好了。”

“行，那這裏交給你了。”楊伊笑着轉過身。

“呀！”

楊伊頓住腳步，回過頭來：“怎麽了？”

趙鹿站在觀音雕像旁，表情有些古怪。她指着水池，說：“那兩條金魚，好像都不見了……”

楊伊：“……”

好端端的金魚不翼而飛，根據判斷，她們把目标鎖定在胖球身上。

“是不是你偷吃了？”趙鹿蹲在落地窗邊審問嫌疑貓。

“喵嗚喵嗚——”

“不要狡辯，我知道是你，請把嘴巴張開配合檢查。啊——”

這回胖球沒吱聲，曬幹了毛發，找個涼快的地方睡覺去了。

趙鹿追上去。

“趙鹿。”楊伊站在廚房門口，戴着塑料手套喊她名字。

趙鹿擡起頭：“什麽？”

“你要不要下去換身衣服，或者補個妝？”

“啊？”趙鹿更是一頭霧水。

“突然想去走走，你陪我好不好？”

胖球已經跑遠，趙鹿沒察覺，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你不是說要畫圖紙嗎？”

楊伊赧然一笑，說：“回來再畫也是一樣。”

趙鹿站起來，視線與她平齊，想了想，說：“我這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胡說八道，剛剛在廚房裏說的那些話……你其實不用太在意的。”

楊伊始終帶笑，說：“可我覺得你說的很對，一直工作效率并不高，偶爾出去散散心也好。”

這轉變有點突然啊。

趙鹿有些不确定：“你真是這麽想？不用勉強自己啊，別到時候耽誤了你的工作進度。”

楊伊點頭：“我有分寸。”

趙鹿面上一喜：“那好！你等我，我下去換身衣服。”

“嗯。”

外面太陽很大，這種天氣說去逛街……但願不會被曬成黑人。

趙鹿動作很快，她只換了衣服沒化妝。上了車，楊伊看着她素面朝天的臉，說：“你不抹點防曬嗎？”

趙鹿無所謂道：“不用啊，我們去商場吧，這樣不用曬太陽，而且還可以吹空調。”

楊伊表情變了變，遲疑地說：“其實……我還想去下花鳥市場。”

“去那幹嘛？”

“那兩條魚不是被胖球吃了嗎？我想去再買兩條回來……”

趙鹿笑容凝固在嘴邊，臉一沉，說：“原來你是為了那兩條魚才肯出門。”

楊伊面露尴尬：“你還願意陪我去嗎？”

難得一同出行，幹嘛不去？

趙鹿想都沒想：“去啊！”

怕什麽，反正沒有防曬霜她還有遮陽傘。

最近的花鳥市場在沃爾瑪後面那條街，越往深處越是雜亂，道路狹窄，楊伊只好把車停在主幹道旁，她們下車走過去。

臨近中午，太陽又毒又辣，這時候遮陽傘派上了用場。

趙鹿把傘打開，招手喚楊伊過來。傘太小，兩個人裸.露在外的手臂緊緊在了一起，燙得吓人。

趙鹿稍稍拉開些距離，看了看頭頂的小傘，呵呵笑道：“我以後換把大的。”

楊伊不以為意，突然把手伸過來抓住她手腕，并将她往自己那邊拉，說：“後面有輛自行車。”

趙鹿回頭去看，發現是個騎小黃車的未成年，要不是楊伊剛才拉她一把，那小子怕是要撞上她。

未成年被趙鹿瞪了一眼，扭轉車頭灰溜溜走了。

趙鹿目光收回，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地反握住了楊伊的手，她不動聲色地放開，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鼻尖鑽入一股淡香，趙鹿忍不住聞了聞手心：“楊伊，你手上抹了什麽，好香。”

楊伊也聞了聞自己手心，說：“可能是防曬霜的味道。”

趙鹿審視着她，表情要笑不笑的：“我發現你全身上下都很香啊。”

很容易引人犯罪的知道嗎？

……

買好了金魚，楊伊說家裏貓糧不剩多少了，還想去寵物店看看。

于是她們又去了寵物店，最後才去的商場。

為了防止胖球再幹壞事，買魚的時候，楊伊特地買了個有蓋子的魚缸，連同水把魚放在了車上。

趙鹿一進入商場就忍不住感慨：“還是這裏面舒服。不行，我得買瓶冰水，你要不要？”

在外面逛了一圈，楊伊臉上有些脫妝，她說：“好，你幫我也帶一瓶吧，我去洗手間補個妝。”

趙鹿指了指商場裏的休息區：“那等下我在那邊等你。”

“OK。”

趙鹿去了隔壁超市，買完水，見楊伊還沒出來，坐在休閑區等候。她一口氣喝了半瓶水，擰瓶蓋時，聽到有人叫她。

“趙鹿？”

趙鹿以為是楊伊，東張西望找了半天沒找到，直到一個身形嬌小的妹子小跑着擋住了她視線。

“真的是你啊！”

趙鹿看清那人的長相，很是驚訝：“陳曉梅？”

眼前的人長着一張娃娃臉，笑起來很甜，聲音很嗲，正是趙鹿以前同一個旅行社的同事陳曉梅。

趙鹿站了起來，發現個子超出她許多。

陳曉梅驚呼：“你怎麽變高了？”

“沒有啦，我今天穿了高跟鞋。”

兩個人相視一笑。

陳曉梅親昵地拉着她的手，激動地說：“見到你太好了！”

“怎麽了？”趙鹿不明所以。

“你下周末有空嗎？我和我老公已經領證了。下周末我們辦婚禮，要不你來當我的伴娘團吧！”

沒想到一見面就聽到這麽勁爆的消息，趙鹿大為震驚，來不及恭喜：“你讓我給你當伴娘？”

“不不不，不是伴娘，伴娘已經有人了，是伴娘團的姐妹。”陳曉梅吐了吐舌頭，“其實之前已經找齊了人，可有個妹子突然查出來懷了孕，她現在不方便穿高跟鞋。”

所以碰巧撞見她，她就被抓壯丁？

趙鹿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哭，扯了扯嘴角，說：“恭喜你啊。”

“謝謝謝謝。那你能來嗎？”陳曉梅滿含期待。

下周的工作安排周揚還沒跟她交代，不過趙鹿想，就算再忙，抽出一天時間也不是不行。

關鍵是人家當面邀請了，同事一場，又是結婚這麽一件大喜事，不去捧個人場也不合适。

心裏權衡了一番，趙鹿說：“可以啊。”

“那就這麽說定了！”陳曉梅臉上堆着笑，拿出手機，手指在上面點了點，“邀請函我已經發給你了，你看下微信。”

包裏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趙鹿拿出來一看。

微信上一條未讀信息，是陳曉梅剛才給她發過來的電子邀請函。趙鹿快速掃了一眼，說：“好的沒問題，我一定到。”

陳曉梅興奮地點點頭，看了看她身側：“你怎麽一個人出來逛街？你男朋友呢？”

“我還沒有男朋友呢……不是，我跟朋友一起來的，她去洗手間了。”趙鹿反問她，“你不可能是一個人吧？你老公呢？”

陳曉梅笑嘻嘻地說：“他忙婚禮的事去了。我今天是跟堂姐來的，她也是去了洗手間。”

趙鹿注意到她手上提得精美包裝盒，随口問了一句：“買了這麽多？”

“是啊，都是一些婚禮用到的頭飾，我想自己買，以後留着給自己作紀念。”

趙鹿莞爾：“挺好的。”

陳曉梅眼珠子轉了轉，看着某個方向：“我堂姐出來了，她是我們婚禮的伴娘，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好啊。”

身後高跟鞋的聲音漸漸清晰，趙鹿微笑着轉過身。

那人高且瘦，穿着一襲白裙，幹淨利落的打扮，乍一看還以為是楊伊。

不過那人和楊伊最大的區別在于頭發，一個是齊肩長發，一個是及腰卷發。

趙鹿覺得還是卷發好看些。

随着那人一步步靠近，趙鹿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

陳曉梅并未察覺，沖那人招手，說：“曦姐快來，給你介紹我以前的同事。”

趙鹿的臉唰的一下由紅變白。

怎麽會是她？

那人已經到達跟前，嘴角微揚，淡淡掃了趙鹿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投向陳曉梅。

陳曉梅美滋滋地為她們做自我介紹：“這是我堂姐陳曦，這位是我以前旅行社的同事趙鹿。”

趙鹿好像什麽也聽不到了，只看到陳曉梅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唐僧在念經，吵得她腦袋疼。

這個名字她有多久沒聽到了？

十年？還是更久？

“趙鹿，你怎麽了？”陳曉梅終于注意到她的異樣，伸手碰了碰她。

趙鹿像是受到驚吓，後退着避開她的手。

“你……怎麽了？”她過激的舉動吓到了陳曉梅。

趙鹿只覺得喉嚨發緊發不出聲。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可那一刻她控制不住自己。

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故作鎮定：“沒事。”

久別重逢，最尴尬的莫過于，她還清楚地記得她，而她看她卻像是在看陌生人……

不，不止是尴尬，還有諷刺。

這算什麽？物是人非，造化弄人？

陳曉梅，陳曦，一個農村妹，一個土生土長城裏人，趙鹿打死也想不到這兩人居然會是堂姐妹……

生活處處是狗血，誰嫌惡心誰先退。但今天這一切，趙鹿好像沒辦法逃。

陳曦看她的眼神變得耐人尋味，短短幾秒鐘時間，已經将她渾身上下掃視了好幾遍，驚訝又帶着不确定：“你是趙鹿？”

趙鹿心底滑過一絲悲涼，深呼吸，挺直了腰杆，迎接那人莫測的目光，用最平淡的語氣，說：“你好，我是趙鹿，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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