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木偶莊園(3)
說起來一起工作多年,陳之妄似乎一直都忘了他無所不能的院長,也不過才二十八歲。
會生氣,會情緒化,會有孩子氣,會……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
他以往的平心靜氣,以往的溫文爾雅,在這次的副本裏,統統不見,究竟為了什麽,陳之妄再清楚不過。
傅憑欄仍舊僵持在原地,陳之妄不是季衡,不知道自家老大在想什麽,只是目光落在對方的身上,看着夕陽的餘晖灑下來,空氣都有了塵埃感,整個畫面像蒙了一層細紗。
即使同樣身為男人,還是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的老大,陳之妄也不免在內心裏“啧啧啧”。
傅憑欄思考得差不多了,長腿動了動,一腳踩斷了剛才那幾個人慌忙中落下的武器,他路過陳之妄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跟我來。”
陳之妄還沒回過神:“诶?”
傅憑欄丢下一句:“去打架。”
陳之妄:“???”哥你剛才還沒打夠???
方圩圍觀了整個全程,帶着喬擇和魏思濤跟了上去,“我們也來。”見傅憑欄微笑着看着自己,方圩坦言道,“薇薇肯定是和季衡在一起,我也想知道她的消息。”
傅憑欄微微颔首:“打到他們不敢争這個獎勵,不光明天,未來的五天我都要承包。”
在心裏又默默喊了聲“季衡”的名字,傅憑欄步伐堅定地往前走:季衡,明天我們就見面了。
方圩欲言又止地看着傅憑欄的背影,嘀咕道:“這又不是魚塘,有什麽好承包的,好歹讓給我一天,讓我跟薇薇能溝通一下吧……”他說着感覺身旁兩道視線,扭頭一看,是喬擇和魏思濤帶着打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方圩皺眉:“你們看什麽?”
喬擇嘴裏嚼着口香糖,吹了個大大的泡泡:“看老大你關心薇薇姐啊。”
方圩略有些不自在,他自己沒有深想,憑着直覺解釋道:“我關心她不是很正常?換了你們我也關心啊。”朝着傅憑欄的方向往前走,邊走邊說道:“她胃口那麽挑,不知道這次有沒有好好吃飯,還有潔癖,還認床,還……我真的要跟傅憑欄溝通一下,不然我放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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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擇和魏思濤跟上去,無奈地搖了搖頭,喬擇又吹了個泡泡,聲音大到陳之妄從旁經過忍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你哪裏來的口香糖?”太奢侈了,這些玩家是怎麽回事?
喬擇大方道:“季衡給的啊,他說是女孩子專屬。”
陳之妄:“……”
·
季衡腦海裏想着傅憑欄,意識始終昏昏沉沉的,精神頭稍微有一點了,他就努力握緊手邊的武器,盡管并不知道一會兒要戰鬥的時候,他能不能站起來都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船下的水也根本不可能是河水,河水怎麽可能這麽重,沾濕了衣服之後,整個身體都像灌了鉛。
他豎着耳朵聽到河水裏異樣的響動時,知道那些大型鱷魚又來了,季衡平躺在小船上,微微側頭就能看見這些大家夥,垂涎地用目光盯着自己,仿佛已經在想着如何把這個玩家吞吃入肚。
季衡緩緩吐出來一口氣,試圖用力讓自己先坐起來,但身體沉重得超乎他的想象,應該是在水裏泡了太久的緣故,他多少有一點發燒。
在他第二次蓄力要起來的時候,他感覺有一股力量在慢慢推動他,季衡轉動腦袋一看,飄蕩在水裏的那些植物,在輕輕托着季衡的後背,不光如此,季衡的小船周圍都被它們給包裹了起來,阻止那些鱷魚的靠近。
季衡發現,只要自己用手觸碰下這些植物,它們就會表現出更多的活力,好像季衡的手真的能帶給它們更多的能力一樣。
雖然這一切讓人不大好理解,這些植物很顯然在拟人化,它們有思維有情感,除了無法和人溝通之外,它們甚至跟真的朋友一樣可靠和安全。
季衡整個臉色都很難看,等這些植物護送着他重新回到岸邊,季衡伸手又碰了碰它們,再次鄭重地跟它們道謝,“辛苦了,謝謝。”
它們離開的時候,季衡看到了它們搖晃的身體,這大概就是它們的回答了。
明朗和萌萌他們都擔心着季衡,一天下來時不時就要來看一下季衡回來沒有,一直守到黃昏,其他玩家語氣淡漠地直言:“不要抱什麽希望了,副本BOSS的懲罰,還是四級副本,活着回來才不正常好嘛。”
萌萌當場差點和說話的人打起來,對方也是看他們似乎很好欺負,根本沒在怕的,明朗當即就縮了縮脖子,這是他本能的反應,誰叫他确實很弱呢。
萌萌也是虛張聲勢,她自己的本事別人清不清楚是一回事,她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但是輸人不輸陣,她依舊立着脖子跟一早打鳴的公雞似的。
直到栗薇薇不動聲色地站在了兩人的前面,雙手抱在胸前,冷漠的眼神像是看着一群蝼蟻,語氣有些不耐:“要打架?”冷美人正愁心煩呢。
在昨晚的夢裏,她看到方圩的過河全程,一方面氣惱這個人明敏心裏也記挂着自己,偏偏遲鈍總不往男女之情上考慮,另一方面,她為方圩也會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而感到……窘迫。
沒有人敢和栗薇薇打架,開玩笑,今晚還有木偶人要對付呢,現在就被服務器第一女玩家而打個半死不活,晚上還能好?
氣倒是出了,但是那些人的話還是給明朗和萌萌造成了不小的陰影。
明朗一邊往河邊挪着步子,一邊眼含期待地看着萌萌,“會回來的吧?”
萌萌也不确定,但也只能說:“會的,衡衡他也很厲害的。”然後吹噓了一番第一次看季衡下單獨副本的事,吹得她自己都相信季衡一定能回來了。
所以聽到栗薇薇打斷她吹噓的時候,萌萌一臉的莫名其妙,“大美女,我說的是真的,季衡其實真的也很有實力的,哪怕他的頭發是綠色的。”
栗薇薇沒說話,朝兩人擡了擡下巴。
萌萌和明朗後知後覺地扭頭看向了河邊,看到了季衡正從小船上艱難地往外爬,雖然看起來虛弱極了,但是完完整整的好好的回來了!
萌萌和明朗飛快地抱成一團,喜極而泣道:“真的回來了!”
然後又飛快松開彼此,一路沖向很需要幫助的季衡,明朗抓緊跟萌萌感慨道:“我這次真的信了你剛才說的那些了!我衡哥堅不可摧!”
萌萌眯眯眼睛:“……”原來孩子剛才根本沒信自己!哼!
季衡看到他們的時候,嗓子眼吊了許久的那口氣才真的松了下來,他努力牽起嘴角,“明朗,萌萌,薇薇姐——”
萌萌本職就是護士,見此情況就讓明朗把季衡背了起來,萌萌在旁邊幫忙扶着,幾個人一起回到了季衡他們的房間。
季衡身上的溫度低到吓人,主要就是衣服還濕着,但是額頭上是發燙的,好在溫度沒有高的吓人,萌萌他們都有藥可以吃。
明朗環顧了下房間,這裏沒有熱水,他想了想決定冒險去一趟廚房,栗薇薇看穿了他的舉動,主動開口,“我去吧還是,你們留下來照顧他。”
萌萌和明朗都感激不已。
明朗先給季衡換了一身幹的衣服,扶着他躺下去,萌萌則給他拿了毛巾物理降溫,又照顧季衡先吃了點東西。
窗外的夕陽已經沉下去了,季衡扭頭看了一眼,天色開始變暗,他感到奇怪的是,在真理之牆那裏,感覺時間并沒有流逝得很快,怎麽一回來這裏都已經是晚上了。
一定有哪裏是不對勁的。
栗薇薇很快取了熱水回來,等季衡吃完了藥,高冷美女抱着雙臂站在窗前,詢問季衡的狀況。
季衡把真理之牆的細節都告訴大家,萌萌舉手示意,“我們今天的木偶人都沒有進度,明天我去吧。”她雖然心裏沒底,但業知道不能讓季衡再去第二次。
明朗聲音微弱:“還是……讓我去吧。”他語氣認真,“我是男孩子。”
栗薇薇忽地笑了,“你們争什麽,争着送死?有我在呢。”
萌萌“唔”了一聲,輕咳道:“你早說的話,我們肯定就不争了嘛。”
季衡靠坐在床頭上,微微垂着眸子,“明天還是我去,你們不用争了,我自有打算,去的路上如我所說,其實我和明朗去是最合适的,你們沒有跟植物的好感度,那麽一路就只能靠武力,這才是無法掌控的。”
季衡停頓片刻又道:“但是明朗和我之間,當然我去合适一些,因為明天我會見到傅憑欄的。”
“明天嗎?”明朗睜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明天一定是院長啊?”
季衡生病後臉色一直很難看,此刻眸子裏卻生出細碎的亮光來,“我就是知道。”
栗薇薇也沒有異議了,跨過這個話題,她忽然道:“我剛才去廚房給你拿水,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很有趣,到了晚上,整個莊園只有我們住的這棟樓是亮燈的,女巫的房間也是漆黑一片,廚房也是,而且我走了一路,一個仆人也沒有碰到。”
明朗撓撓頭:“他們這麽早就全都休息了?作息也太健康了吧?難怪這裏的人都長得挺好看的。”
事情當然不會這麽簡單,季衡思考了一會兒,對栗薇薇說:“咱們幾個就你的能力最強,所以可能要麻煩你了。”
栗薇薇甩了下頭發,扭頭看着季衡:“我晚上會抽空出去晃一下的,應該會有點發現。”
季衡點頭:“注意安全。”
“那沒事我先回房休息了。”栗薇薇說完往外走,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了頭來,似乎有話想說,看了會兒季衡,“如果有機會,幫我問下方圩的情況。”
“好。”
人都走了以後,季衡的疲憊感再度襲來,讓明朗也去休息了,擔心自己夜裏睡得太沉,明朗會自己應付不來兩個木偶人,季衡囑咐他到時候一定要叫醒自己。
夜裏季衡是被明朗推醒的,人還不是那麽清醒的一瞬間,季衡想的是,似乎也只有傅憑欄叫自己起床最為困難了,大概也就第一次成功了?
晃晃頭,讓自己清醒了一點,季衡燒差不多退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明朗的身體緊緊靠着他的床頭,手裏抱着和季衡同款的鋤頭,害怕地吞了口口水,“哥,我感覺它們今晚比昨晚暴躁……是我的錯覺嗎?”
“不是。”季衡微微皺了下眉頭,倒也沒有感到麻煩,暴躁是暴躁了點,但是沒手沒腳它們難成氣候,季衡掏出來繩子,将一頭遞給明朗。
“你走那頭,我們把它們綁起來。”
綁起來之後,兩個木偶人沒手沒腳又掙不開繩子,在房間裏拼命跳來跳去一會兒之後,大約是看不到希望了,很快就在房間裏消失了。
明朗吐出來一口氣,他仿佛感覺自己未來幾天,都可以洋洋得意了。
休息了一晚之後,季衡的身體恢複得很好,早上在餐廳一起吃飯,其他玩家本來正在紮堆讨論昨晚的戰況,看見季衡走進來之後,忽然間都不說話了。
季衡和明朗他們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去,栗薇薇跟季衡反饋昨晚的收獲。
“晚上這個莊園就跟死了一樣,仆人的房間裏都有人,但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的甚至連被子都沒有蓋。”栗薇薇的臉色不變,“都變成了木偶人,沒有生命的。”
“至于女巫的房裏,我沒有看到人,不過。”栗薇薇頓了一下,“我在她未婚夫的房子聽到了動靜,可我在房間裏看并沒有發現什麽。”
季衡點頭,“我們還有時間,今晚再看看。”
衆人吃完飯後,女巫才款款出現,她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季衡身上,多看了兩眼,嘴角挂着一絲令人猜不透的笑容。
季衡平靜地和她對視,女巫并未多說什麽,這讓一些玩家感到失望。
“今天依舊沒有他的消息,莊園禮堂的婚禮現場已經開始布置了,如果最後一天的早晨,我還沒有在房間裏看到他的話……”女巫的話沒有說完,但大家都知道後果是什麽。
她準備離開時候,才又看了眼季衡,“看得出來,你比我想象得要優秀很多,那麽年輕人,今天繼續去吧。”
季衡看她要走了,忽然道:“你就不問問我,他對你說了什麽?”
女巫本來已經要走了,聽到這句,猛地回了頭,眼裏的不可置信一閃而過,還夾雜着喜悅和懷疑,“你真的見到他了?”
季衡當然沒有見到,“見到個人,我也沒見過你的未婚夫,不知道是不是他。”
女巫又盯着季衡看了一會兒,眼底有了波瀾,“那你等着,我去給你拿他的照片。”
季衡拿到了照片,仔細看了眼裏面的男人,金發碧眼,一眼看過去這應該是個溫柔的紳士,尤其他的那雙眼睛讓人印象深刻。
也不怪女巫會對他念念不忘。
今天的出發,季衡臉上帶着笑,隐隐還有一絲興奮,他和明朗他們揮手,“真的不用擔心我。”他在心裏默默地說,我只是去約個會。
有所準備的季衡,今天甚至在河流的前三分之一,都沒有出過力,他早有準備地掏出給可愛的植物們準備的養料,一路灑在了水裏,所以當木偶人踏着水流沖向季衡,中途就被水下的植物們纏得邁不動腳,倒在水裏起不來。
接下來就更加順利,看來它們對于季衡的這份禮物很喜歡。
再次來到真理之牆,季衡的心境全然不一樣,他今天路上過于順利,在這裏又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對面影影綽綽出現的人影,看到對方的大致高度時,季衡的呼吸立刻就落了一拍。
明明隔着這厚重的水幕,根本看不清輪廓,可季衡就是能确定,對面的人是傅憑欄,一定是他。
他高興地喊了幾聲,哪怕明知道對方根本聽不見。
原來這種心情就是思念嗎?季衡忍不住伸出手壓在這水幕上,然後就看到差不多的位置,對面的人也将手放了上去。
在真理之牆的兩端,兩個人都站在船頭盯着這面水幕,他們都透過這流動狀的水幕看着對方,眼底是他們最大極限的溫柔。
季衡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發現鼻尖有些發酸,這該死的末世,談個戀愛每天都像在生死訣別。
題板開始出現,季衡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問出來第一個問題。
Q1:是你?
答題處的空白開始有字跡顯現出來,幾乎第一筆出現,季衡的鼻尖就酸的更加明顯,十封情書的過往在眼前浮現,季衡自己都不知道已經對傅憑欄的字跡這樣的熟悉。
季衡還想給傅憑欄繼續提問,對方那麽聰明,他一定很快就知道自己這邊的題幹和要求。
但是不等季衡繼續提筆,就發現題板上出現了一串省略號。
【……應“我”方要求,問答暫停,每天只能暫停三次,每次最長時限為十分鐘。】
在季衡的視線裏,對面的人影朝着他揮了揮手,然後一個猛子往水裏紮了下去。
季衡的心跟着悸動了起來,他毫不猶豫也跟着跳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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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