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東家無事
山魈被允許留在了保和堂,他只道他叫黑,單一個黑字,沒有別的名姓。與白相對,旁人會以為他是來找茬的。許西元順口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小二黑。他很高興,連帶着每一根胡子都散發着“哇咔咔咔,我被留下了,我有名字了”的愉悅感。
不過他的胡子就沒有那麽幸運了,有個看診的男娃見他一嘴胡渣,吓得哇哇大哭。
許西元當即命他把胡子刮了,順手給他修了一下眉。
乖乖,刮了胡子修了眉的山魈英俊逼人,半點妖氣全無,連小青都多看他兩眼。
許西元不由得感嘆,難道妖精都是那麽天賦異禀,往好看裏長。白素貞算得是個中翹楚。她一身素服坐在堂中,姽婳沉靜,靜靜看着衆人打趣山魈,偶爾嘴角微彎,如嬌花照水。
她日日缟素,叫許西元誤以為時下婦人像現代人一樣流行淺色素色等性冷淡系列的衣衫。可到店裏看診的、抓藥的,街上路過的姑娘們,穿金戴銀、簪花粉面,各個花枝招展。許西元方反應過來,原來白素貞是為許仙戴孝。她眉間一緊,被白素貞投來的目光抓個正着,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了然的眼神,沒有多言。
到了六月裏,白素貞的妊娠反應激烈,食欲不振、渾身乏力、頭暈眼花,聞着點油膩味就惡心,哪怕是人身上的油膩味都不行。每天清晨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想吐,她睡不安穩,連帶與她同住一屋的許西元也日夜不寧。
一連多日晨吐,許西元的生物鐘硬生生被調整到白素貞吐前就醒。準備好茶、水、酸梅茶,白素貞就開始要吐,之後熱茶漱口,熱水擦臉,酸梅茶壓壓這持續不斷的嘔吐感。
要愛一個人到什麽程度才能忍受這一切,從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妖變成懷孕的婦人。感受着白素貞綿軟的身子靠在胸前的重量,許西元有些想不通。
這哪裏是報恩,簡直是作孽。為什麽報恩非要成親生子?就不能多塞點錢了事?真是大恩不言謝,當以身相許不成?
“總感覺要死了。” 連日嘔吐、缺覺、乏力,即便是千年道行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白素貞露出少有的羸弱。
從開始一個睡床一個睡地,不說話不對視,到如今時不時做個靠枕聊個天,纏綿多日的妊娠反應讓兩人親近不少。
“算算日子,等再過個十天左右就差不多好咧。好在現在是夏天,瓜果蔬菜多,不用擔心你的吃食。”許西元安慰道。
“你生過孩子?”
許西元身體一僵,“沒有沒有。”她怕煩又怕疼,從沒想過要生孩子。
“那怎麽知道這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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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識。”
“你們那時代的人人都懂?”
“人人倒是沒有,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西元,你芳齡幾何?”
“二十來歲吧。”許西元說的模棱兩可。
“為何是二十來歲吧?記不清了?”
“可能不想記得太清楚。”糊裏糊塗把自己當作許仙,過一日算一日,原來的自己太清楚,現在的自己就要愁了。許西元苦笑。
穿越至今白素貞沒問過任何關于她的事情。小青想問,幾次三番。她記着噬心之仇,每次都不理。“這還是你第一次問關于我的事。”
“你從未問過。”白素貞對許西元的不聞不問更疑惑,不管怎麽說,她和小青都是異類。可許西元從沒表露過知情或是不知情,她不知許西元将她倆看成什麽,有法術的普通人?當日她只同她說,她們各有異處。她也沒問過這異處到底為何。
哪怕她懷有身孕,動一念就可要了這人的性命。
這人是不關心?不在乎?半點防備之心全無?還是壓根缺心眼沒想到這一層?
一身的謎團。
許西元倒是真沒想過要問,且不說她不确定問了會不會遭白眼自讨沒趣,主觀上她把白素貞和小青默認為戲說裏的青白二蛇,她對白蛇傳的故事那麽熟悉,她哪裏需要問二位是何方神聖,到哪裏,要去哪裏。要是一問反而洩露自己知情,兩人反過來問她最後是何結果,她要如何?
難道告訴白素貞,托你老公的福,你水漫金山,犯下天條,等生了狀元兒子後被壓到雷峰塔底下,一直到西湖水幹雷峰塔倒,才有出頭的日子?
她還想不想好好活着了呀。
兩人各自心事,皆是暗嘆,待側頭想對對方說些什麽,面孔貼在了一道。
……
……
許西元一驚,像被個沖天炮從底到頭唰唰炸了一下,面上燙如火燒,想起身讓白素貞躺下,白素貞卻按下了她。人肉靠墊靠得正舒服,她不想一挪一動,連帶着又想吐。心中雖有羞意,但怎麽說這身體是她官人,魂魄是個相處了一陣的女子,反應沒有許西元那般大。
然而許西元這反應難道是因為害怕?
白素貞岔開話題,随口問了一句:“喜歡孩子?”
這個問題實在難以用喜歡或是不喜歡來概括。只喜歡好看的、乖巧的、懂事的、聰敏的孩子,但凡有這樣多限定條件,能稱得上喜歡?
許久,久到白素貞快要忘記這個問題的時候,許西元才說,“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因人而異。”
白素貞微微訝異,“這些天辛苦你了。”
“應該的。”
白素貞淺笑,“哪裏是應該?你我非親非故,讓你這般費心照料……”說到最後想起那不成器的許仙,又是一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能同床共坐,好歹也修了七八十年,米飯班主金主兒你何必見外呢。”
“米飯班主?”
“管吃的。”
“金主兒。”
“管用的。”
“噗……”這還是端陽以來白素貞首度開懷。
房內兩人其樂融融、有說有笑,門口正待敲門的小青心裏不快。
她的喜樂全在臉上,脾氣也是。白素貞見她這副樣子,忙問她怎麽了。
小青淡淡說:“沒什麽。”
許西元多麽善于觀察,眼珠子一轉就想到小青多半是吃醋了。
心道:多吃點,不客氣,不夠還有。吃不完還能讓你兜着走。
不露半分竊喜,換上一貫冷漠對待小青的表情,許西元給白素貞堆了幾個枕頭靠着才爬下床。
“有勞青娘子,多謝青娘子。”在小青的伺候下洗漱用飯,除了謝也只有謝。
出門去店裏前,不忘施禮,“米飯班主我去了。”
白素貞忍俊,“你且去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髒活累活都叫小二黑做。”那許西元還同她擠擠眼,很是趣怪。
自己的姐姐笑聲連連,小青更覺得心堵。這個許西元的讨厭程度,直逼許仙。
“小青,你可是惱西元對你冷淡?”白素貞覺得自己找到了重點。
“不是。”她分明是惱姐姐對許西元太熱情好嘛。
“口是心非。小青,其實西元她……”
“好啦好啦,你又要說西元她是好人,就我是壞人。哼。”
“小青……”
不知大家是否說好了今天不生病,生病也不出門看醫生。今天看診的人不多。許西元坐堂,翹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心情頗佳。
小二黑的業務水平顯著提高,領病人進門抓藥付錢,陶掌櫃指揮東就去東,指揮西就去西,手腳很是勤快。
閑歇時,他不忘問許西元,“有喜事?”
許西元往外頭張一眼,“沒有喜鵲啊。”
“我是說你!”小二黑一拍許西元的肩膀,輕聲道,“許大官人,今兒你心情很好喲。”
許西元掙脫他的魔爪:“我每天的心情都這麽好。”那麽一個大塊頭,喲喲喲的,這是要做甚。
“是遇上了什麽好事?”
“可能、大概、也許。”是因為小青早上吃了個癟?
事主都不知自己為何高興,小二黑自然問不出什麽結果。
許西元這般不正常,偶爾來幾個病人都沾上了她莫名的喜氣。
閑來無事,只能八卦。
櫃臺邊,陶掌櫃、張甲和小二黑三人就看着許西元在那喜氣洋洋。
張甲:東家已許久不曾這樣了。
陶掌櫃:從不曾,頭一遭。
兩人看向小二黑:去問問?
小二黑沒好氣:他不肯說。
張甲:那看來是……
陶掌櫃:嗯……是。
小二黑:?????是什麽?
這喜氣一直維持了中午,午飯一向是小青做的。
許仙的愛好,許仙的口味。
但不是許西元的愛好,許西元的口味。
這時代食材雖多,遠甚于今日的新鮮,但在調味一事上,遠不如現代。加上許仙口味偏甜偏鹹,許西元一向吃不慣。
今兒的菜尤其甜。
許西元打定主意不和小青多話,因此不管菜色是否喜歡,口味是否适合,她一概不說,能吃就多吃兩口,不能吃就少吃兩口,再不濟吃飯管飽。她不開口,幾個夥計都以為她吃得開心。再加上東家笑了半天。夥計們難免想多想雜想岔。
小二黑問道:“青娘子,這菜是你做的?”
小青假笑道:“哪天不是我做的?”
陶掌櫃、張甲和小二黑彼此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同時給了許西元一個“原來你是這樣的東家”的眼神。
許西元把碗裏的飯吃完就放下筷子,小青勸道:“許官人,你最近照顧姐姐,人都瘦了,不多吃些?”
“多謝青娘子,我夠了。”
“不,這些怎麽夠,姐姐特地關照我,說你瘦了,得多吃一些。”
“娘子盛情,青娘子盛情,然則我食量有限,實在是夠了。”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孰不知在旁人眼裏變成了眉來眼去,情意綿綿。
小二黑看不過去。南山寺那天,白素貞溫和,小青兇悍,他怎麽都不想許西元喜歡小青,便說道:“許大官人,白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你怎麽可以對不起她?”
陶掌櫃和張甲一聽,忙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低頭扒飯,實則豎起了四只耳朵。
許西元莫名其妙:“我哪裏對不起她?”
小二黑以為她明知故問,直接了當道:“你和青娘子打情罵俏……”
許西元怒吼:“你有病吧!”
小青喝道:“胡說八道!”
兩人異口同聲:“我什麽時候和她打情罵俏,瞎了你的狗眼!!!”
那……
陶掌櫃和張甲瞬間又懂了,還是最初他們想到的那個原因。沒想到啊,沒想到,東家這般文質彬彬,竟如此……
哎。
平日裏這三個夥計都沒少八卦東家,所以小二黑也瞬間明白過來了,“許大官人……”
“又怎麽了?”許西元瞪他。又想胡說八道什麽。
小二黑給許西元那麽一瞪,一時不敢說話。他這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一直持續到午飯結束。最後還是陶掌櫃在張甲和小二黑的咳嗽聲聲中輕聲對許西元說道:“這懷胎不足三月,總有危險,東家娘子如今可還好?”
“孕吐的厲害。”
“那個東家你年輕氣盛,可這時候,實在不宜……還請東家你稍加節制,忍忍……”陶掌櫃一口氣講完要說的話,忙回到櫃臺處,當作什麽都沒有講過。
許西元一臉不解。什麽節制?什麽忍忍?
還是小青先明白過來,丢在正在收拾的碗筷,雙手叉腰就想教訓許西元,“噢,許西元,你居然對姐姐!!!!!!!”
“你們都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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