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無功而返

許西元緩緩地從小矮凳上起身,揮袖抖抖身上的灰塵,一副不明所以地表情看向面前的男人,心道:“我這一家門都是妖怪。”

這兩人皆着玄色道袍,大袖飄飄,頗有幾分仙君風姿,難得的是長得正經,幹淨出塵。許西元暗忖道,若不是真道士看起來倒是仙風道骨,若是真道士,能曉得家裏有妖,不曉得面前的是個身魂分離的?她一時弄不清兩人來意,便不加理會。

道士見許西元不予理睬,互遞一個眼色,行個抱拳禮道:“無上天尊,施主,貧道稽首了。”

許西元還一禮,聞得火藥似的刺鼻氣味,不悅道:“二位道長,不知在下有何得罪之處?兩位在我家附近埋火藥是要燒屋不成?”

聞火藥二字,兩個道士先吓了一跳,忙道不是。腰墜玉環的圓臉道士道:“我倆是穹窿山上真觀弟子,貧道陳元一,這是我的師弟楊元二。觀施主宅中妖氣沖天,恐妖孽傷害施主,特來降妖。灑于施主家宅周圍的是我上真觀特制硫磺粉,有精制雄黃,并不是什麽火藥。”

雄黃?硫磺?熏蜈蚣熏蛇用的?沖着白素貞和小青而來?

許西元不悅道:“天還沒黑呢,兩位說什麽鬼話,我家裏沒甚妖怪,多慮了。”言罷,打算叫小二黑取水沖走硫磺粉,轉念一想,要是這兩道士正主兒找不到要點利息回去,把小二黑弄走了也是不妥,便高聲叫小二黑通知娘子準備熱水她接待過兩位道長之後就要沐浴。

小二黑惟命是從,心裏嘀咕不已,白娘子有孕,許官人體恤妻子從不吩咐她做些什麽。今兒是吹的什麽風,許官人竟擺起了丈夫的架子。

兩個道士卻以為她是支走旁人,不欲聲張,彼此交換了一個自以為得計的眼神,挨近許西元些許,低聲道:“大官人內宅可有一房妻妾美豔不似凡物?”

這時節燒水廢柴,一般人家鮮少有像許西元家天天洗浴的,兩道士一近身,汗味就送到了鼻尖。許西元不着痕跡地退後一些,揉揉鼻子道:“道長說得哪裏話來,在下只一位賢惠妻子,哪裏有什麽妾室。至于是否美豔不似凡物,情人眼裏出西施,我家娘子自然溫良可人。”

陳元一聽她話中對白素貞的維護,覺得她嘴硬,呵呵笑道:“大官人,你好生想想,你是如何從臨安來的此間。”

許西元眨眨眼道:“說起來真累,我是走來的。”

要說許仙這副皮囊最可取之處就是俊俏,她眼睛忽閃忽閃的說着蠢話,那叫楊元二的白臉道人竟覺得她很是可愛,心中嘆息不已。若這美美的少年成為上真觀的弟子——他們的師弟,該有多少人會随他而來,該有多少師兄為他心折不已?怕是師父也會偏愛這樣的弟子吧。

陳元一道:“你再想想你那妻房,平時可有鬼祟舉動。”

許西元一笑:“不及道長在我們保安堂門口灑火藥鬼祟。”

陳元一見她油鹽不進,急道:“許官人,你妻子和她那妹妹小青都是妖。她們已害得你颠沛流離,你就不擔心她們利用盡你了便将你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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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掉?她已經被白素貞吃掉了好嘛。許西元俏臉一紅,“道長怎可輕言他人房中之事。”

這許西元,蠢不可耐,貪戀美色,空有一副皮囊,陳元一簡直要罵她是個色迷心竅的睜眼瞎子。

許西元與道士們扯皮之際,小二黑眼睜睜看着道行不夠的小青,苦熱攻心,全身發軟。他将許西元原話告知,白素貞一聽便懂了,眼下這番遭罪,禍首就是那兩個多管閑事的道士。許西元讓小二黑上樓找白素貞,目的就是通知她門口異狀。

無暇分神細想許西元的異常舉動,白素貞定神後傾倒桌上茶壺,手掌一揮,壺中之水懸浮起來,念咒施術,水注破窗而去化成急雨,雨水把那些硫磺粉沖淡不少。

此時巷口朱門大宅內一角,正在宅中散步的黃衫女子心念一動,嘴角輕勾,撚起一片竹葉,彈入空中,竹葉化作一道綠光,圍住保安堂四周殘存的硫磺粉末。

白素貞覺察不妥,待要做法,又來一陣疾風,雨雲、竹葉、硫磺粉瞬間被吹個幹幹淨淨。

街上行人只呼天氣妖異,渾然不知方才是一場簡單利落的鬥法,三方出手,皆是試探。

這蘇州城中何時多了這許多高人,結合那日相見歡一事,白素貞隐隐覺得,這些人似乎是沖着她來。

理由呢?她不過是個聽從觀音菩薩之命下凡報恩的普通妖精,這又是惹到了誰。

茫然不過一瞬,白素貞囑咐魂歸原位的小青與小二黑不要下樓,自己收拾身心後,走到店中。許西元聽到她的足音,眉頭輕蹙。她怎下來了,她原打算自己将兩個道士打發。不過方才又是雨又是風的,想來硫磺粉對白素貞已不構成威脅。

當下許西元拉下臉道:“兩位道長究竟意欲何為,妖言惑衆,污染私宅,是要在下告去官裏不成?”

“官人,何事?”白素貞在她的身後出聲問道。

許西元握住她微涼的手,親昵道:“騙子上門,估計是要錢。”

被握住手的白素貞身子微顫,心情有些複雜,以她對許西元的了解,自然能看出許西元不過是按照約定,在人前裝作恩愛夫妻,她之親昵,只浮于面上。再觀那兩位臉色不愉的道人,不是她的敵手,但确是有些本事的。她微笑客氣道:“官人休要胡言,上真觀是玄門大觀,聲名顯赫,香火極盛,怎會做騙子來要錢。”

兩個道士面容稍霁。見到白素貞真容,楊元二暗道,果然是人間絕色又有些眼色,曉得他們上真觀之名,難怪這許西元留戀溫柔。

“觀兩位道長服色,确是出自上真觀不錯,不知今日到我們保安堂,所為何事?”白素貞問道。

上真觀的道士不像先前玄妙觀門口騙許仙的王道靈,白素貞笑臉迎人,他們倒不好當她面說她是個妖,也不好直說他們是來撕破妖精臉。否則鬧僵起來,要當面對質,他們的道行不如白素貞,難保不吃個大虧,連累上真觀名聲。何況,他們今次任務只為提點許西元。

想清利害,陳元一抱拳一禮,道:“我師兄弟二人見貴宅有妖氣纏繞,故來查探。”

許西元嗤笑,剛才還是妖氣沖天要降妖,現在倒成了妖氣纏繞來查探,是看白素貞美貌說得婉轉,還是看白素貞厲害不欲正面沖突呢?她松開白素貞的手,依在櫃臺邊,似笑非笑地望定白素貞道:“娘子,這兩位道長說你是妖怪。”

不防許西元這般直接,道士們有點尴尬。

她這副了然的樣子,白素貞自然不難猜到,這人知曉她的身份,甚至可能從很早開始就已經全盤知曉,可能比她想象的所知更多。可她從來不提,從來不講,由着她隐瞞。那略知玄門法術的借口變得有些可笑。

說起來,她與小青對許仙也是時常睜眼說瞎話,但凡涉及到兩人身份的話題,謊言張口就來。但她對許西元的言語雖有些不盡不實,卻從不曾真的騙她。可她卻對她有所隐瞞!

白素貞按下心頭惱怒,也學她的樣子問道:“兩位道長說我是妖,那你信是不信?”

許西元抿抿嘴待要開口,就見白素貞眼中暗藏的風暴。這風暴的對象是她,而非道士。她一愣,正色道:“我沒想過信還是不信,我只知,無論是妖是人……”

“只要生得好看便成。”白素貞不欲她說下去,打斷道。“你極有原則,我曉得。”

許西元幹笑幾聲。一直以來白素貞溫柔順和,哪想到會有眼前詞鋒犀利的一面。她初覺惴惴,又不免歡喜。

賢良淑德固然是傳統美德,白素貞将之奉行徹底,但她終究不是許仙。她來自獨立自主女性輩出的現代,自然更喜歡性格鮮明的人。哪怕小青曾那樣傷害她,針對她,但為着小青身上所有的那一點反叛,她仍能保留對她的欣賞。

更何況,她也想知道,白素貞的性格中除了溫柔堅韌的一面還會否有其他。比起人,妖自由随性,無拘無束,她很難想象一個妖精能長成白素貞這樣的性子。

要真說異類,白素貞才是妖中異類。她比很多人更像人。

但剛才,她才展露了一點點不同以往的性情,許西元便歡喜得不得了。

她目中所含的歡喜是如此光亮,白素貞如何能假裝看不見。這光亮非但消融了七夕那夜情//事帶來的尴尬,更使她心頭松動,漾開一絲不知因何而生的歡喜。

莫名其妙,她心道。真是莫名其妙。

這兩人眉來眼去,兩道士同時在心頭暴喝:“無恥!”若許西元果然如白素貞所說,今日此番作為實是無功而返。當即,陳元一道:“既如此,我師兄弟二人也不多言。大官人,需知福禍無門,唯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随形。”

許西元一臉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的表情。

正是聰明面孔笨肚腸,陳元一和楊元二正欲甩袖而去,就聽許西元道:“四個字四個字的了不起啊,我也有一句話送給你們。多管閑事多吃屁,少管閑事少拉稀。”

作者有話要說: 233333,謝無責任的少管閑事少拉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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