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娘子救我

幾乎每一條小巷都有死角, 死角就是街巷至陰暗之處。那些大道中尋不見的東西, 往往在這裏可以找到。

一方黑紗随風潛入小巷, 落在地上成了人形, 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穿着素色纏枝花紋襦裙, 眸若星辰,在黑暗裏格外閃亮。地上斜斜躺着個藍衣男子, 年輕女子踢他兩腳, 毫無反應, 一揮衣袖幹脆利落地打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似有回魂效果,藍衣男子睜開眼, 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哪怕帶着掌印,依舊能看出面容儒雅,甚是俊俏, 不是與許西元一同喝酒的葉卿還會有誰。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 不确定自己發生了什麽, 一邊回憶, 一邊問道:“你是誰?”

年輕女子不答,吸吸鼻子,皺眉道:“怎的有股子黃鼠狼的放屁味。”

果然。葉卿怒道:“黃鼠狼精,一定是黃鼠狼精。可惡,他們抓西元做什麽?這位娘子, 多謝你相救,我先去尋我朋友,怕遲則有變。”

遲則有變,若等他自行醒來,怕是真有變故,年輕女子抓住他的衣袖。“莫急。”她掐指一算陰陽,知道許西元此刻無事,眼下正在保安堂巷子口的王宅,便冷聲道:“你就別去添亂了,葉卿,先回保安堂,告訴白娘子,西元無事。”

這女子的語氣如此篤定又強勢,葉卿不覺一愣,“你怎知她無事。”

“我不會讓她有事。”年輕女子再一次化作黑紗,躍牆而過。

忽然葉卿想起自己還不曉得對方是誰,忙沖着黑紗喊道:“她要問起你是誰,我如何答複?”

黑夜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不同尋常跳動的黑紗。“程青檀。”聲音傳來,伴随着感嘆,“愚不可及。”

程青檀到王宅時,發現王宅內氣氛詭異,除卻內宅亮着燈的屋子,四周一片漆黑,然而就在這黑暗之中,竟隐藏了不少蠢蠢欲動的力量。她聽見許西元鎮定的聲音,心念一動,方欲進入內宅,就被人扯住手,拽到隐蔽處。

“可舍得顯出人形了?”不是整天沒事做就去保安堂戲弄她的吳九娘連翹還會有誰?她閑适适地占據一個角落,施個法術叫人聽不見兩人說話。“哎,這許西元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你恢複本體守在她的身邊。”

拍去攬在腰間的手,大半心神落在內宅,聽着裏頭動靜,程青檀道:“我不過是來瞧熱鬧的,不似你們,占着大門大戶,一門心思想離間人夫妻感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起上。人前道是朋友,人有難了,不是做些手腳搞破壞就是躲在一旁看熱鬧。”

“不躲起來,怎能聽到內情。我說與你聽,這裏頭人妖一窩。上真觀後山的猴妖,偷如來佛燈油的黃鼠狼精,還有個死了丈夫的女人,宅子的女主人。這女人的丈夫,因為好色給挖了心,死于惡鬼之手,而那惡鬼被這女人找來的金山寺法海給滅了。”說到法海,吳九娘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往宅子另一頭掃了一眼。

“這位娘子和西元有何仇怨?”

“她怪西元見死不救,也可能是西元待白娘子太好,她見着眼紅。啊喲喲,你幾時和許西元關系這般好了,西元西元的,同睡一榻睡出來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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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言亂語,野性難馴。猴妖與黃鼠狼精因何要抓她?莫非與上真觀有關?”太多個不解。

“她?哪個她?”

“明知故問,無聊至極。”

吳九娘輕哼一聲,道:“你這人,真個兒無趣。你絕對猜不到,猴妖道說這許西元是上真觀眼裏的刺,而黃鼠狼精卻說,許西元是如來佛的心頭肉,你說古怪不古怪?”

“如來佛的心頭肉?”程青檀搖頭道,“那不可能。如來佛巴不得她永世不得超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怎會看重她。這黃鼠狼精必是弄錯了。”想當初如來佛坐視半個佛母孔雀大明王殲滅初登大寶的黃裳,如今又怎會樂意見到轉世輪回無數次一縷人間的魂,更別說會愛惜那一縷魂。

“你曉得西元是何來歷?我倒是忘了,怎麽說你都是和東璜一輩的老妖。”

并未在意吳九娘言語中的諷刺,程青檀道:“天道不公,強極則辱,那是我們狐族慘痛的損失,也是普天下道門的損失,這樁事涉及佛門陰私,故而除了早些年的人,旁人确實無從知曉內情。不過,東璜盡要你們做些雞鳴狗盜的小人之事,不曾把間中原委告訴你們?”

“我做了何等雞鳴狗盜之事,讓青檀耿耿于懷至此?”吳九娘氣道。

程青檀笑一笑,道了兩個字:“硫磺。”

吳九娘這才恍然大悟,道:“程青檀,那日施妖風吹走硫磺粉的竟是你!你那麽早便在蘇州護着她了……”上真觀在保安堂周圍灑特制硫磺粉,她感應到白娘子做法施雨,玩心大起,便送了片竹葉出去遮雨,後來有人出手,一下子吹散了竹葉和硫磺粉。當時不曾細想,以為就是白娘子本人,誰想到會是程青檀。“我不過玩玩而已……”

“噓,閉嘴。”程青檀聽到許西元大笑,笑聲幹澀,外強中幹,便讓吳九娘不要出聲。

黃鼠狼精、胡齡長在內宅裏笑得猖狂,絲毫不知外頭已強敵環伺。而王氏則十分不耐,她一早看出這許大夫是想拖延時間,或許兩個妖人有恃無恐,可她總覺得夜長夢多。

許西元見黃鼠狼精和胡齡長得意忘形,也大笑幾聲,笑得比他們更是大聲,只是她為笑而笑,實在刻意,顯得空洞。但黃鼠狼精和胡齡長不免奇怪,異口同聲問道:“你笑什麽?”

許西元笑道:“沒想到我許西元也有今天,死了能給佛祖添堵,能讓道祖放心。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通常這樣的人,背後總該有點來頭,你可見過那些人平白無故會惦記誰?老丈你為得寶貝,難道說有了寶物就能一步登天,逃出為我報仇之人的手掌心?還有大仙你,如來佛固然是胸悶挖澀。待他知曉是誰幹的好事之後,自己礙于面子不去動手,他的佛子佛孫就找不到你弄不死你了?”

見黃鼠狼精和胡齡長若有所思,王氏忙道:“休要聽他胡言亂語。”

許西元又道:“想我許西元結交妖精多時,發現你們妖精有個特質。可愛固然可愛,天真也是天真。你們再想想,三界六道那許多妖,這種讓佛祖郁悶、道祖暗爽的好事,會是機密?天底下就你們知道,難道你們是偷心賊,能偷到他們的心裏話?還是說,你們是他們的枕邊人,什麽事都一清二楚?如若不是,為何別人想不到,只有你們能想到?為何旁人不去做,偏要你們來做?會否在你們計劃這些勾當的時候,身後就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就等着你們動手,翹首以盼,歡欣鼓舞。待我一嗝屁,黃雀在後,拿你們去邀功。看不出來,兩位仙長還倒是挺有犧牲精神的。”

她一句接一句的流利,黃鼠狼精和胡齡長是一句接一句的臉色難看。她之所言,若說虛張聲勢,也無不可。但句句言之在理,又是他們方才都不曾想到過的。一時間,兩人倒是躊躇起來。

王氏急道:“許大夫,你還真是口燦蓮花。黃仙長、胡仙長,勿要忘了初衷,二位道行高深,休要被她騙了去。需知,人最會騙人。”

許西元微笑道:“王嫂子所言甚是。二位仙長,不若我再教你們一個乖?這位王嫂子的死鬼丈夫被嬌娘殺死,嬌娘是鬼,法海滅鬼,說她造孽殺人,違背天條。我是人,你們是妖,妖殺人是不是也會違背天條?這王嫂子,聽了空行的話來對你們循循善誘。空行是誰?別的我不曉得,就知道他見不慣妖,喜歡殺妖。他不是你們的對手沒錯,那法海呢?法海禪師極有原則,或許他就在外頭等着你們殺我,之後再收了你們成就他的功德。二位可知,之前嬌娘的死,也是因着王嫂子找來了法海。”

到這時候,王氏恨不得撕爛許西元的嘴,她從袖籠裏亮出一把匕首,陰恻恻地說道:“許大夫不但人長得俊,話也說的漂亮。既如此,未免二位仙長後顧,就讓我來動手。二位只需讓他定在原地即可,這一點當不會難做吧。”

黃鼠狼精和胡齡長對視一眼,施個法術,叫許西元動彈不得。

王氏側着匕首,刮過許西元的面孔,啧啧有聲道:“如此翩翩少年,溫柔多情,又對妻子呵護備至,不知你家娘子曉得你死了,會不會如我一般傷心欲絕。這世上,叫她哪裏再去尋一個不怕妖的少年郎君。”

掙脫不得,只能立在那裏,幸好嘴還可以說話。秉持輸人不輸陣的原則,許西元道:“妖的可怕之處在于遠超常人的力量,而你的可怕之處,在于你的心。有句話說的一點不錯,什麽鍋配什麽蓋,王嫂子,你與你那短命色胚丈夫真是一對珠聯璧合、天造地設、夫唱婦随的絕配賤人夫妻吶。”

黃鼠狼精和胡齡長不做聲,閑閑站在一旁看好戲。王氏惱極,舉起匕首往許西元胸口紮去。

一時間,許西元渾身的血液像是完全氣化了,她身體發冷,四肢僵硬,只得眼睜睜看着匕首紮過來。

不是說香囊可以救命嗎?難道這也有保質期?有的話未免也太短了吧。

許西元在心裏哀嚎:“娘子,救命啊……”

與此同時,巷子中段保安堂內,白素貞一陣心悸,西元有難!

“小青,小青,我們去找西元,她有危險。”

作者有話要說: 白:誰敢動我的心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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