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折

從前有座山，名叫上清山，地處西南。山頂有座寒潭，集天地之靈氣，乃衆神仙妖魔修煉聖地。寒潭不大，可神仙妖魔擠破頭都要一淌寒潭水。神仙早看妖魔不順眼，妖魔也瞧不起神仙，戰事一觸即發。

可惜沒發成功。

寒潭早就有主了，常年在山上打獵為生的馮姓人家，上至八十歲老太，都住在這寒潭邊的小土屋裏。照規矩，這寒潭就是馮家人的。不管你是什麽神仙妖魔，要想踏入水池一步，都征得過馮氏同意。

這完全就是扯淡。馮氏上下二十八號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普通人，壓根看不見任何神仙妖魔。

馮氏日子過的很滋潤。他們在山上捕獲的獵物都沾染了各路神仙妖魔的氣息，這麽一攪合，倒是無意中滋補了馮氏的命脈。神仙妖魔們沒有讨到任何好處，反倒被這些無知的人類占盡便宜。

最先撒手的是魔王。魔王一向懶散慣了，沒有這寒潭的精氣，他照樣能在六界橫行無阻。魔王拍拍屁股，回他的魔界睡午覺去了。連帶頭老大都不在了，衆魔也沒有了底氣在這上清山繼續耗了。嘩啦一下子走了一大撥子。魔王一走，神王也找到了個臺階下，聲稱自己還有繁多事物要處理，朝衆神擠眉弄眼一番，又正色離去。

神魔法力本就在仙妖之上，舍了這寒潭也不太可惜。

仙王本就是來湊熱鬧的。他倒不是念想這寒潭的好處，仙家寶貝最多了。他只是喜歡和妖王對着幹。

妖王一直以來都拿仙王沒轍。他去人界收小妖打下手，仙王就緊跟而來弘揚仙術。他上魔界找魔王喝茶敘舊，仙王就去他妖界搗亂，還順帶度了不少小妖成仙。妖王氣的要跟仙界開戰，仙王卻打着六界和諧的旗號不予理會，把仙界大門緊鎖，也找神王喝茶去了。

妖王憋了一肚子怨氣，正打算在這寒潭與仙王一分高下。可人家仙王一點也不想和你一分高下，人家只想調戲你。這一點，連衆妖都看出來了，神魔兩王也只字不提，意會在心。

所以最後的結果很沒有懸念。馮氏遇仙，寒潭易主，天下太平。

馮氏一脈将寒潭拱手給了仙王，襲得一身仙骨。二十年後，馮清杉創立上清教，永帝的老祖宗也征戰四方，在龐大的中土上建立了一個國家。

上清教創立之初，一時門徒若市。江湖人都喜歡湊熱鬧，新教派創立，大小教派都吩咐門下弟子去送個禮什麽的，順便打探打探虛實。真正來拜入門下的人，一個手掌都數的過來。

馮清杉很憂郁。他祖上都是打獵砍柴的，他生來就骨骼奇佳，每日在這山林中受自然熏陶，很快便領悟出一套獨門功夫來。馮家這代就兩個男丁，馮清杉是老二。馮哥哥早已結婚生子，對學功夫這事絲毫不感興趣。

清杉不能後繼無人啊。收徒弟是必須的。

馮大嫂給清杉出了條豪邁的計策，把上山的人都扣下，等學成之日再放他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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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大嫂她爹是馬王寨寨主，平生最喜歡扣下過路人的錢財，偶爾也扣下幾個人。從小耳濡目染的馮大嫂，毫不猶豫的給清杉指了條明路。

若幹年後，上清教的名聲傳遍了中土。

寒潭很寂寞。仙王拿到寒潭之日，潭中精氣便凝結成潭仙。潭仙是看着清杉長大的。看着清杉從呱呱待哺的小包子，變成眉目清秀的小少年，變成如今這賴皮大叔，到底是哪裏錯了呢？

“潭仙潭仙你聽我說，我老大兒跑了，帶着小四兒一起跑了，嗚嗚嗚。”清杉一上後山就直奔寒潭，在邊上打滾哭訴道。

潭仙幽幽從水中升起，原本帶着我佛慈悲的笑容，在看到清杉一身污泥的時候，瞬間變成龇牙咧嘴狀。

“活該你徒弟跑了。你要是我師傅，我也得跑。”潭仙捂着臉後退又道：“別靠我這麽近，你把泥沙都抖我潭裏來了。”

清杉不改綠水長流，“你這是嫌棄我了呀，你居然嫌棄我嗚嗚嗚，我不活了我要投潭自盡。”說着就開始脫衣服往水裏淌。

潭仙大驚道：“你自盡還要脫衣服麽，別丢人了快穿上。別唧唧歪歪的，好好說話。”

“你就是嫌棄我了。我小的時候不都是脫光了進去洗澡的麽。”雖然這麽說着，清杉還是把衣服穿好了站直，沒了之前那番摸爬滾打的模樣。

“老大兒能幹了，能跟我過九九八十一招。小四一向跟老大兒一起練功，看他兩能習得我真傳，我還是有點欣慰的。”清杉道。

“你啊是啊，你徒弟一個個都要出師了。你也不用每天起早貪黑的教授他們功夫了。趕快選個接班人，把上清教這爛攤子扔了。你答應我要帶我游山玩水的呢？”潭仙道。

潭仙等着一日好久了。她的小清杉，已經長大了，獨當一面了。

“現在世道不好，江湖動蕩。”清杉正色道。“而且，我就要娶親了。”

兩個月後，馮清杉娶了洪國公的妹妹黛月郡主。一年後，馮清左和馮清右出生了。自清杉告訴潭仙他的婚事後，潭仙在後山寒潭中等了二十年，等到的是清杉的喪訊。前來傳訊的女人正是黛月。

年輕時候的黛月，是傾城之姿。而中年的黛月也不遜當年，風韻猶存。

“我是清杉的妻子。”黛月自說道。

“我知道你，你是黛月郡主。”潭仙緩緩從水中升起道。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黛月，她已知道，若是二十年前的黛月，一定沒幾個男人能招架的住。

“我來告訴你，清杉已經不在了。”

“我知道他不在了。你若沒什麽事，就離開吧。”潭仙并不感到意外。清杉的仙骨承自寒潭中的精氣，與潭仙絲絲相連。清杉一去，潭仙就能感覺到那根聯系斷了線。

她已經二十年沒見到清杉了，以後也再也見不到了。在她漫長的歲月中，清杉的存在只是昙花一現。但是在她生命最初的日子裏，清杉一直陪伴着她。

對潭仙來說，清杉永遠是特別的。

黛月卻突然大笑起來，襯着她那絕望的神情，讓人生冷，“你是仙，什麽都知道。那你可知道，為何他不來見你。”

“他為何要來見我？你這問題好奇怪。”潭仙反問道。雖然她一直在等清杉，但也不會在此時輸與這個女人。

但是黛月的一句話，就把潭仙打入了地獄。

“因為他愛你。”黛月似乎隐忍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

只有黛月知道，在她嫁給清杉的這些年，她僅僅只是清杉的妻子，卻不是愛人。世人都道她與清杉是郎才女貌，可自從兩個孩子出生，清杉就再未與她同房過。

起初黛月還當他教務繁忙，但時間長了，她終于忍不住去質問清杉。

她還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微風拂面。她帶着糖水前去看視在前院指導弟子功法的清杉。

她喜歡看着清杉汗流浃背認真的樣子。這是她的男人，是中土最厲害的男人。

但是那日過後，這個男人再不屬于她。

清杉沒有絲毫的隐瞞。“我真正愛的人，是後山寒潭的仙人。只嘆我們人仙殊途，我作為一個人活在這世上，自有我的責任，我不能負了這上清教千百弟子。”

“那你就甘願負我一人，去成全別人麽？既然不愛我，你當初為何要娶我。”黛月一時不能接受清杉的說法。

“我自知對不住你。所以我此生都不會再去見她。”清杉的眼神異常的堅定。“我愛上她已經是一個錯誤，娶了你卻不能愛你，又是另一個錯誤。只願我能斷了仙緣，以此贖罪。”

黛月看着清衫默默地離去，沒有再追問其他。她願意陪他愛的男人，一輩子贖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