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點要殺了我,還是煙婆婆救了我的小命。于是我娘就将我一個人丢到了沙漠裏,除非等我年滿十六歲而且學有所成,我娘才同意我回巫閣鎮。”
“巫閣鎮?”
“就是我們族人栖息的地方。在雪山上,一般人是忍受不了那裏的嚴寒的。我們族有火神祝融的保護,所以可以代代香火旺盛。”
唐雙修聞言又忍不住插話:“如果像你們這樣趕路的話,恐怕等到了後天也到不了積羽城。”
我這才注意原本孤僻的山路已經寬闊起來。路的兩旁斷斷續續有了歇腳的茶水攤,還有吆喝的樵夫。他們的歌聲嘹亮而清脆,有着北方人普遍的粗狂。有不少過路人策馬而來,逢了個年長的老者便問,積羽城還有多遠。
朝日落的方向走,半個時辰就到了。
鐵匠
我們進城已經是很晚,燕千秋時刻都處在警惕的狀态。這裏的客棧生意都很好,問了幾家都是客滿。一直在城裏走了很遠,福來客棧的燈火搖曳,店門還沒有關。店小二就在門口坐着打盹。
“這麽晚還沒關門,八成是黑店。”我扯扯燕千秋的袖子問:“咱們換一家吧。”
繁兒一聽急得在原地跳起來,身上的銀飾撞在一起,噼裏啪啦的響:“不行了,我快要累死了。如果這家真的是黑店,我就放食腦蟲,讓他們全變成沒有思想的傻子。”
“繁兒說得好,是他們怕我們才對。”唐雙修說着便和繁兒大搖大擺的走進去。燕千秋摘掉了他黑色的面紗說:“不用擔心,這麽大個城,來往的都是有身份背景的人,若是黑店早就關門了。”少了這個黑色的面紗,我突然又有點不适應,這樣好看的一張臉若被別的花癡姑娘掃來掃去,可真是虧大了。只是燕千秋好象突然性情大變,将黑色面紗往旁邊一丢,拖着我就往客棧走。看來他是決心要屏棄這個礙事的東西了。
我和繁兒住一間,燕千秋和唐雙修各睡一間。晚上聽到唐雙修的房間傳來悠揚的笛聲,推開窗就看到兩個白色的人影仿佛從天而降。那必定就是白露和白霜了,我一心急便想知道她們有沒有打聽到斷腸人的下落。于是輕手輕腳的出了門趴在唐雙修門口偷聽。
“月亮?”
“是的少主。積羽城內有很多斷腸人的人。這些人就如同百面魔君一樣可以随時易容成另外一個人,無論神态舉止都不差分毫。只是他們只有一條命。所謂的斷腸人在天涯,這天涯就是天的邊際,是最美好的地方。天與地之間以月亮相連,所以月亮就是天涯。只不過那月亮不是我們凡人所能去的,月亮是那些犯過錯的仙娥們贖罪的地方,是上天的監獄。世人所知道的嫦娥只是其中一個犯了錯的仙女而已。”
“這麽說,斷腸人并不在天涯,他只是向往天涯罷了……”
“是的,少主。”
屋子裏突然沉默下來,我以為那兩個盲人少女已經又去無蹤了,正想悄悄返回自己的房間。忽然又聽那少女說:“亂花山莊恐怕還會有變,莊主請少主一切小心。”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我将整個身子都貼到門上豎起耳朵。門突然開了,我一個措手不及的撲進了唐雙修的懷裏,兩個人抱得像麻花一樣跌到地上。唐雙修悶哼一聲笑起來:“月見姑娘好雅興,大半夜投懷送抱來了。”
我的臉上火燒到耳根,這半裸的胸膛可真是撩人。“那投懷送報的也不止我一個,你這裏不是剛走了兩個美人?”
“偷聽的習慣可不好。”唐雙修将我從地上拉起來:“你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這樣衣衫不整的在一個男人房間裏,被那人蠻子看到也就算了,被其他人看到可就不好了。”隔壁傳來燕千秋關門的聲音,我狠狠的瞪他一眼心虛的跑回房間。
次日一大早,繁兒就不見了蹤影,只是在桌子上留了字條說,請務擔心。
我和燕千秋去了二十年前和梅花仙相戀的鐵匠的鐵鋪。我才知道那個鐵匠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只是他已經失蹤了十幾年了,下落不明。那個鐵鋪依然在開着,生意也好的出奇,打鐵的漢子很愛笑,我們問起他為什麽會接下這個鐵鋪時,他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将錘子扔一邊,拿了一壺燒酒坐下來請燕千秋一起喝。
“這十幾年了,幾乎每天都有人問起原來的鐵匠,他們都沒有你們這樣和善。還有的人将我抓回去餓了幾天,實在沒套出話就放我回來了。”漢子哈哈的笑:“其實啊,我跟師父學打鐵的時候,師父已經和師娘好上了。你別說,我那師娘啊,啧啧,那可真是美到不可方物。我王鐵神活了三十幾年都沒見過那麽美的姑娘。我那時候還小,只記得師父總是很忙,他說要打造一把可以毀天滅地的劍,師娘在師父面前強顏歡笑,好幾次都看到她偷偷的掉眼淚。可惜後來師父和師娘不知道為了什麽事争吵了一夜後突然就失蹤了,師娘那時候已經有了身孕,如果那個孩子活在世上的話,也應該有姑娘這麽大了。”
我的心裏一緊差點落下淚來:“你師父叫什麽名字?”
“我只知道師父姓林,大家都叫他林鐵匠。”王鐵神喝完最後一口酒,臉色像爐膛裏的紅碳一樣:“時候不早了,客人要的劍還在爐子裏呢,失陪了。”
巫族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棧,唐雙修正在大堂裏喝酒于是吆喝燕千秋一起喝。我坐在旁邊心不在焉的夾着菜。正晌午,客人都在大堂裏吃午飯,這客棧都是過路人,來來往往的也沒什麽奇特。只是角落裏的一桌格外的安靜,一個長者和一個中年婦人帶着兩個随從一樣的帶刀姑娘。她們的服裝很眼熟,尤其是腰裏都別着彎彎的號角。
唐雙修踢了踢我的腳輕聲說:“別看了,是巫族人,不要引起她們的注意。”
我吓得吐了吐舌頭,她們必定是來抓繁兒回去的,怪不得這丫頭早上溜得這麽急。我埋下頭問:“你一上午只坐在這裏喝酒嗎?”
“就算我們不去找線索,線索也會來找我們的。”
“我最讨厭別人說話拐彎抹角。”燕千秋話說着,眼睛卻一直往牆角裏瞥,那眼神消魂到讓我忍不住像那些村姑一樣流口水。
“早上我去了趟芋紅樓,回來的時候斷腸人的信箋就已經擺在桌子上了。”唐雙修将信扔給燕千秋,我卻忽然沒了對付斷腸人的興趣。只是恨恨的咬着芋紅樓三個字用眼神化做利劍,将唐雙修殺死一千遍。雖然我林月見是一位清純脫俗的姑娘,但是好歹也做了那麽多年的店小二見多識廣。芋紅樓是積羽城最大的煙花之地,俗稱就是窯子。那裏的姑娘個個都漂亮,如玉芙蓉的糕點一樣千斤難買。
“下流!”我暗暗的罵了一句,對唐雙修所有的花花腸子都收起來了。男人好看頂個屁用,男人好看又正直才不頂個屁用。
燕千秋的嘴角突然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最難消受美男恩,這下我真的是承受不住了,口水真的流下來了。他把信湊到我的眼前,我才發現我又胡思亂想,臨仙鎮上千口人的性命還捏在我的手裏。
林月見:
游戲才剛剛開始。
給你個提示,上古神物所藏匿的地方,梅花仙已經事先在你的周圍做了暗示。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提示串聯起來,找到那個藏匿上古神物的地方。離八月十五還有一個月,等月圓之時若你還找不到的話,他們的血要祭祀給月亮。
斷腸人
“真是卑鄙!”我将紙揉成一團用力的捶了下桌子。本來我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而如今,我的心裏裝滿了憤怒和仇恨。燕千秋的眼神裏盛滿了疼惜,他再怎麽掩飾都掩飾不掉。他是那樣一個神秘的男子,在厄運突然降臨的時候,他像老天爺送來的救苦救難的天神。只是這樣的恩寵讓我沉溺于此,若他突然消失不見,我要怎樣來接受。
唐雙修的臉色變得怪怪的,他的手探上我的額頭,被我機敏的躲過去。我對自己說,那只手已經碰過了別的女人,我不要。似乎有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但是更快的,他皺起眉頭:“巫族人什麽時候走的?”
我們這才發現巫族人已經離開了座位,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各懷心事。
我回到房間休息發現繁兒已經回來了,她正在着急的收拾包袱。見我回來慌忙關上房門,确定門外沒有人才跳着腳說:“我娘發現我離開沙漠了,她和煙婆婆已經追來了,我得快要逃走,若被她們抓住了,又會重新被送回沙漠了。”
“你要逃到哪裏去?”一想到分離,我的心立刻酸酸的。
繁兒這才真正的呆住了,她急得滿屋子的轉:“是啊,我能逃到哪裏去呢?無論我走到哪裏,我腰裏的玉號角都會指引我娘她們找到我的。”
“不如你将號角丢掉。”
“不行,絕對不行!這是我們巫族人的身份的象征,普通的族人都是犀牛號角,我是巫神的女兒,我娘是金號角,我是玉號角。人在,號角在。除非死了,號角才能離身。如果我現在丢掉了號角,我就會被巫族除名并且被追殺。”
我苦笑了一下:“這麽說,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追回來了。”
“這麽說也不錯!”門外突然傳來蒼老的聲音,接着門被踢開,四個巫族人站在門口。繁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煙婆婆,繁兒不要回沙漠,不要把繁兒送回沙漠!”那個腰裏挂着金號角的中年婦人氣勢洶洶的走進來将繁兒從地上拉起來,揮手就要打下來,被煙婆婆喝住:“住手,神姑,繁兒雖然有錯,但是她年紀小不懂得你的用心良苦。若她知錯能改就饒她一次吧。”
繁兒哭得更兇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娘,繁兒知道錯了,繁兒再也不敢了!”
神姑嘆口氣:“這丫頭這樣頑烈,遲早有一天釀成大禍。”
繁兒機靈的從地上爬起來跑到煙婆婆身邊撒起嬌來:“婆婆,其實我不是故意要離開沙漠的,月見可以作證。斷腸人控制了沙漠裏的幹屍來追殺月見,真的好多啊,繁兒一想到整天和一群幹屍呆在沙漠裏,就覺得毛骨悚然。”
煙婆婆和神姑的臉色都有了異樣,她們齊齊的回頭打量我,對看了一眼,臉色更凝重了。還好唐雙修和燕千秋從大堂上來,煙婆婆說了兩句客套話,就回到她們的房間,一直到了月上柳梢都沒有出來。
鏡神
神姑的面前擺着一個銅盆,盆子裏裝的是幹淨的無根水。所謂的無根水就是天上落下來的水,直接用盆接起來,并沒有落到地上。水落地也會生根,就是活水了。我的身體已經在煙婆婆準備好的泉水裏面沐浴過,穿上柔軟的蠶絲袍子,與神姑面對面坐着,中間隔着裝有無根水的銅盆。
“你确定要繼續嗎?雖然你可以看到藏匿上神古卷的地方,但是因為你看到的是你娘眼睛看到的景象,這是違背天理的,所以你會折壽十年。而且就算你看到了那個地方,你也不一定可以找到。你确定要繼續嗎?”
“是的,神姑請開始吧。”燕千秋和唐雙修應該都在熟睡,若他們知道我用自己十年的壽命做代價,肯定會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太快就過去,我不能拿別人的性命來當賭注。十年也許一個眨眼的姿勢就沒落了,根本容不下考慮。
我閉上眼睛,聽神姑喃喃的念起咒語:無根之水天上來,無根之水明如鏡,十年壽命請鏡神,千呼萬喚顯神通……
意識漸漸的模糊一面鏡子卻在眼前明亮起來,發出刺眼的光。很快的,光暗淡了下去,更柔和了,鏡子裏映照出淡淡的月色。月亮又大又圓,我很久沒有見過那麽大那麽圓的月亮,只有在桃源村的山坡上才有這樣的月亮。只是這并不是桃源村。這是一片很大的山谷,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峰。山谷裏開滿了黃色的花兒,仿佛鋪了一地碎金子,花朵并不大,卻一簇簇一叢叢開得驚心動魄,仿佛在用生命來綻開。面前的畫面開始模糊,我想更仔細的看清楚。有個聲音在提醒我,月見,快點睜開眼睛,快點回來。
我不走,我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快點回來!否則鏡神走了,你的魂魄就會被鎖在無根水的鏡子裏。
我還不知道開滿黃色花兒的山谷是什麽地方!
快回來!快回來!快回來!
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了——
面前的人影逐漸的開始清晰,我想笑卻發現身體虛弱到連笑都會花費很大的力氣。繁兒首先跳起來:“好了,太好了,我的煙婆婆,月見醒過來了!”神姑搭上我的手腕,輕輕的舒的了氣:“脈象已經平穩了,幾天就會好的。本來以為你必死無疑的。請鏡神可容不得半點差錯。”
燕千秋端着藥進來,繁兒要接過去,卻被他不留痕跡的推開。他的怒氣已經壓抑得整個房間的人不舒服,于是陸續的往外走,連繁兒都被煙婆婆扯出去。我咬住嘴唇說:“想罵就罵吧。”
燕千秋依然不理睬我,他送到唇邊的藥,我一滴不落的吞進喉嚨。
“月下,開滿黃色花朵的山谷。”我笑着炫耀自己看到的畫面:“上古神卷就藏在那裏。”
燕千秋放下藥碗突然将我擁在懷裏:“林月見,你聽好了,我的命是你的。如果非要請鏡神減少十年的性命,也應該是我來做。我是為你而存在的,保護你的安全是我的使命。”
“燕千秋,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想找到上古神物,大家都好好的活着。”功名,財富,榮耀這些全都是虛幻的,只有我們都活着,這才是最真實的。我摸着他的臉,這臉多麽的好看,是女娲娘娘制造的最完美的作品。我嘆口氣:“我們的命都是自己的,沒有人生下來就注定為別人而活。”
待宵
煙婆婆和神姑将繁兒帶回了巫閣鎮,臨走時繁兒送了我一只玉號角,只要吹起號角根據號角的回聲就可以知道對方所在的地方。煙婆婆答應不再将繁兒送回沙漠去,這讓我寬慰不少。我們在城門口擁抱着互相告別。我突然想起娘死的時候,她躺在床塌上,我拖着那把沉重的大鐵劍鬧着別扭不去看她。如果我和娘擁抱着告別的話,是不是我的心裏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遺憾。
城裏有幾十家酒樓,每一家都有排骨芋頭湯,都是乳白色的汁,聞起來香甜。喝到嘴裏卻沒有味道。
不是娘熬的味道。
也不是蘇老板娘熬的味道。
唐雙修說我患了相思病,不是相思一個人,而是相思一碗湯。
白露和白霜帶來一盆植物,那盆植物到了夜晚就綻放出淡黃色的膨脹的花朵。她們說這種植物叫月見草,是一種只開給月亮看的花,天一亮就敗了。月見草又名晚櫻草,待宵草。我激動得半天只知道張着大嘴巴,驚訝于娘親的先見之明。
林月見。滿月樓。這兩個名字隐藏了太多的含義。
滿月之時,開滿了月見草的山谷,也只有積羽城外十裏的待宵谷了。距離下一次月圓只有幾天的時間,我們草草的收拾了下行裝立刻動身。
夜裏我們在山上的清風觀裏投宿,我換上男裝三個人被安排到一個廂房裏。觀裏的小道士說,山下的村莊鬧鼠患,來觀裏做法事的人比較多,所以廂房比較緊張。
翻過這座山,後面就是待宵谷,我們從道觀的後門穿過山去山谷的時候,看見一群人做法事。只見一家老小圍着一具蓋了白布的屍體哭哭啼啼。白胡子的老道長搖着鈴铛,口中念念有詞。有粗心的小道士不小心踢開了白布。那是怎樣一具屍體啊,血肉模糊的一團,被咬得白骨森森。
我尖叫一聲抱住旁邊唐雙修的脖子。
“我不介意被你多摸兩下。”唐雙修笑得很壞,我朝他翻了個白眼說:“我只記得有一年臨仙鎮下面的一個村子鬧饑荒,村民都抓老鼠吃,從來沒見過老鼠吃人的。”
“這的确不尋常。山下的老鼠不吃糧食發了瘋似的見人就咬,好象被某種力量控制住了。”燕千秋說:“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從待宵谷回來後再下山。”
對于燕千秋來說,他背着我爬山就像背着一只繡花枕頭。月色正美,是個不錯的晴天。唐雙修說他長這麽大就沒遇見過什麽冒險的事,只覺得我們一步步向山谷走,就像是離死亡越來越近了。
“你既然是天盲族的後人,為什麽眼睛可以看得見?”
也許是相處得久了,唐雙修對燕千秋也就沒了戒心,就像我對他們也是一樣。這大晚上的深山老林連個鬼影都沒有,唐雙修還是搖着那把仙羽扇裝帥:“大約在二十年前,我娘還懷着我時,亂花山莊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焚燒了個幹幹淨淨。那火是連水也撲不滅的,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化為烏有。當時我娘不在山莊裏,帶着十幾個族人在外面執行莊主的任務,就這樣幸存了下來。當我娘回到亂花山莊時,那裏已經是一片平地。上天眷顧的天盲族幾乎遭到滅門,飛天姑姑憐憫我們族人的遭遇,于是下凡重建亂花山莊。她用天上瑤池裏的五色石為我做了眼睛,并且一直保護着天盲族。”
“像你這麽說,我真想見見這個飛天姑姑了。”
“等飛天姑姑想出現的時候,她自然就出現了。”唐雙修的眼睛燦爛如天上的星辰,看着他就好象凝視着夜空一樣,有着無窮盡的力量。
月亮已經完全升起來了,山谷裏滿是碎金一樣的月見草,燕千秋帶我從山頂上跳下去,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風裏全是淡淡的香氣。如此華美的地方,就像一個夢境。
“上古神物藏在這種地方,你娘也真是用心良苦。”唐雙修的腳步湮沒在花叢裏,遙遠的十幾年前,娘親的腳步也湮沒在這片花叢裏。
我興奮的跳起來呼喊:“娘親,我來了!娘親,你看到了嗎?”燕千秋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嗚嗚的哭起來。你有沒有試着走過自己重要的人走過的地方?仿佛經過的地方都是她留下的恩賜。
她的足跡,她的香味,她的眼神。
她的一切。
我将頭埋在月見草裏說:“你們等我一下,不用太久,一會兒就好,我要将眼淚全留在這裏。”
晚櫻
山谷的中央有一塊空地,周圍的花叢開得格外的繁茂,這應該就是埋藏上古神物的地方了。唐雙修的仙羽扇上的七根羽毛,每一根就化成一只仙鶴,呀呀叫着去刨那塊空地。我蹲在地上焦躁的等着,幾乎要挖出一塊墳地出來了,才出現一個正方形的盒子。
仙鶴叼開盒子,銀白的光芒沖出來如另一輪小小的月亮。是一顆夜明珠,還有一卷玉石串起來的書卷,上面刻滿了字。看來這就是斷腸人要找的那個上神古卷。
“就是這個!”唐雙修說:“太好了,終于找到了。”
盒子裏還有一封書信,信封上标明了,吾愛女月見親啓。
月見: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娘已經不在人世了。很抱歉對你隐瞞了身份。娘本是掌管世間梅花興衰的仙人,犯了天條後被關押在月宮裏。娘在月宮裏負責整理上神留下的古卷,在一次盤點中,不小心将火神祝融的三昧真火卷掉在了人間。等發現後去尋找的時候遇見了你的爹爹林葬天。他揀到了那本古卷并知道只要找到五彩補天石就能造出世界上最厲害的兵器葬天劍。我知道這把劍是一個災難,但是我愛他。我知道假如他不能造出這把劍,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快樂。
當他的夢想正在一步步完成時,我也快要臨盆了。那時候你爹爹後悔了,他讓我不要生下孩子,不要問為什麽,反正,娘還是生下了那個孩子。
對不起。那個孩子不是你。
你是娘在路邊揀來的。娘知道十幾年後,那些不肯死心的人還會通過我的女兒來找上神古卷。所以娘把你帶在身邊撫養,逼你練武功。
而我的親生女兒,你的姐姐,她叫林晚櫻,她在臨仙鎮的滿月樓。
千萬不要去找你的爹爹。
原諒娘親的自私。
梅花仙
(四)李代桃僵欲語還休淚滿裳
鼠患
傳說中,有一種花叫地獄紅蓮。它妖豔絕美,寵辱不驚。食用過它的人會為之瘋狂,忘卻他生命中最為美好的事,被邪惡的欲望所掌控。
遇見地獄紅蓮也是一種造化。我沒有那種造化,所以我只能讓欺騙的痛苦撕扯着心髒。下山的時候,我跌破了雙膝,唐雙修拿出金創藥來給我塗抹,燕千秋心不在焉的樣子讓人心寒。我無法忘記他抱着我說,我的命是你的,你要好好的活着。
他的命是梅花仙的,是林晚櫻的。
“真是怪異,滿月樓裏面根本沒有叫林晚櫻的女子。”唐雙修說:“月見,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先找到你姐姐,她肯定知道女娲補天石的下落。”
我冷冷的翹起嘴角:“誰說要去找她了?”
唐雙修立刻就愣住,流光溢彩的眼睛裏裝滿了疼惜,他過來拉我的手說:“月見,你不要這樣。”
“那我要怎樣?我只是一個替代品。我的娘親從小逼我練劍的原因是要我保護她的親生女兒。我只是一個替死鬼你懂不懂啊?”我狠狠的甩開他的手。我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憐憫。這是個寒冷的夜。沒有雪。沒有風。只有滴水成冰的空氣。
“你沒有選擇,你必須跟我去找林晚櫻。”燕千秋抱着肩膀斜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上。
“我說了,我不會去的。你們的事跟我沒有關系。我不稀罕什麽葬天劍。我也不稀罕做什麽梅花仙。我寧願我只是在滿月樓打雜的小夥計,将來嫁一個比你們醜一百倍,但是敦厚老實的男人,過着最平凡的日子……”說到最後我已經泣不成聲。我知道這一切已經随着我見到燕千秋和唐雙修的那天,一去不複返。
唐雙修的心也被眼淚浸濕,變得柔軟起來。他輕輕的嘆口氣:“月見,你放心,沒有人能勉強你……”
“她必須帶我們找到梅花仙!”
“你!”唐雙修握緊扇子,指節變得青白:“燕千秋,我唐雙修把你當作朋友,沒想到你是個處處為難女人的小人。即使月見不是真正的梅花仙,那又能怎樣?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從此別過。”
燕千秋依然抱着肩膀斜靠在那棵歪脖子大槐樹上,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悲傷。我想一定是我看錯了,因為只是眨下眼睛的空檔,已經沒有了任何痕跡。唐雙修的眼神溫柔的鼓勵着我,他牽起我的手,決定從此和那個沒人性的家夥分道揚镳。
到了山腳下的村莊,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我們決定借宿一晚,卻發現整個村落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的火光,空氣中彌漫着腐爛的氣味。腳下的泥土格外的綿軟,我推開一個籬笆門,院子裏有喂雞的木盆,可是裏面并沒有殘留的食物,也沒有任何的煙火之氣。
“這個村莊沒有任何活的東西。”唐雙修将我攔到身後囑咐道:“你要小心,氣氛不對。”
屋子的門上挂滿了蜘蛛網,蜘蛛瘋狂的逃竄,剛打開門,就有一股陳舊糜爛的氣味撲面而來。我被狠狠的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來:“真是鬼地方!”
“跟着我這麽聰明的人在一起,你果真變聰明了,這的确是鬼地方。”
順着唐雙修的手指,我看到屋子裏面的土炕上,并排躺着兩具森森的白骨頭,白骨的旁邊到處都是綠熒熒的,讓人心驚膽顫的光。
“那是什麽?”
“是已經死了的老鼠。”
“已經死了的老鼠眼睛為什麽會發出綠光?”
“因為它們被邪惡的力量控制住了,就像沙漠中的幹屍。你還記得我們在道觀裏看到的那個被老鼠咬死的人吧。這個世上并沒有那麽兇的老鼠,只有那麽兇的魔鬼。”
“我不懂。”
“你只要懂得逃命就行了!”說時遲,那時快,唐雙修的羽扇變成七只仙鶴飛出去,那些老鼠也瘋狂的撲上來。我立刻吓呆了,黑壓壓的一大片,即使我有些武功底子,也不知道如何去防衛。
唐雙修拉起我的手腳尖一點就飛到一棵光禿禿的幹死的大樹上。老鼠果然是不會爬樹的,那幾只仙鶴辛勤的将樹周圍的老鼠們清理掉。只是讓我們毛骨悚然的是,這棵樹周圍聚集的老鼠越來越多。那些老鼠咬不到人,于是瘋狂的啃起樹幹來。唐雙修只好帶着我飛到另一棵大樹上。
“怎麽辦?”看見那些老鼠又圍上來,我忍不住大叫。
“你在樹上呆着不要動,我去把他們宰了!”唐雙修果然有美少俠的風範,渾然天成的殺氣讓他的白色袍子灌滿了風。他的暗器功夫用起來也夠華美,無數的銀針像天雨一樣覆蓋下來。那些被銀陣擊中的老鼠立刻化成一股青煙。唐雙修和他的仙鶴忙碌的樣子,交織成了一副英雄救美的絕世好圖。
不遠處的屋頂上突然映射出了耀眼的白光,一個嬌俏的少女面前懸浮着一只彎彎的玉號角。少女的口中念念有詞,號角散發出了光芒,老鼠好像怕被灼傷一樣,呼啦一下的散開了,朝村莊更深處的山裏逃去。
“繁兒!”我驚喜的跳起來,可是我高興的太早了,腳下的樹木已經被老鼠啃光,這樣一跳,大樹僅連的樹幹脆弱的折斷。在美男面前摔個狗吃屎是很丢人的,我閉上眼睛卻跌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燕千秋的眼神裏波瀾不驚。
我恨恨的瞪着他:“你怎麽又跟來了,用不着你假好心。”
迷霧
死了的老鼠全都被怨靈附身,它們只敢晚上出來,它們最怕的就是強光。繁兒本來要跟煙婆婆還有神姑回巫閣鎮的。只是她那個調皮鬼知道只要一回去就會被關起來沒日沒夜的修煉,于是半路又逃了回來。
老鼠是往村莊深處的荒山逃去的,唐雙修正要帶着我們去查一下這麽多老鼠是從哪裏跑出來的,卻看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燕千秋,皮笑肉不笑的說:“燕大俠,我們真是有緣啊,恰好遇見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不要理他,我們走。”我扯上莫名其妙的繁兒,她一時間還沒搞清楚,我們好好的三個人為什麽會分裂。我臉上的怒氣已經肆意的蔓延,她也沒有多問什麽,跟着我們朝深山處走。
“月見,這個村子的人,都被老鼠吃了麽?”繁兒走起路來,身上叮當做響。她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悲傷飄散在薄薄的暗金色的曙光裏:“我沒想到能這麽快找到你們,我在路上看到被老鼠咬得面目全非的人,于是就趕過來了。”
“繁兒,你不要難過,等我們找到老鼠的來路,就将它們全都殺死,為那些死去的鄉親報仇。”
經過一夜的折騰,我們已經筋疲力盡,三個人朝山的深處走了半晌,才發現山裏已經升起了濃重的霧氣。霧氣是淡淡的紫色,即使我們面對面站着,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臉。繁兒腰上的玉號角突然不安的戰栗着發出低沉的嗚鳴聲。她跳起來緊張的說:“我們有危險!”
唐雙修露出贊賞的笑容:“是九天迷霧陣。”
“九天迷霧陣?這就是九天迷霧陣吶?”繁兒的聲音頓時亢奮起來:“我的煙婆婆說,九天迷霧陣,是四大邪陣之一。進入陣中的人,容易被幻象所欺騙,從此迷失在陣裏,再也出不來了。”
“所以說,你現在可以把嘴巴閉上,讓我好好的考慮破陣之法。”唐雙修走在最前面,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霧氣仿佛越來越濃重,落在臉上沁骨的涼。
“完了,完了,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裏啊?如果燕千秋在就好了,他的武功出神入化,說不定能帶我們出去呢。”
“閉嘴!”
“閉嘴!”
兩個齊齊的斬釘截鐵的聲音。我和唐雙修互看一眼,唐雙修氣呼呼的說:“那人蠻子除了會殺人還會什麽?”
繁兒吐了吐舌頭率先走到前面。腳下并不是石頭,而是細軟的黃土,這山裏沒有荒草,沒有石頭,難免讓人心裏發毛。
“月見,救我——”
我機敏的回頭,是燕千秋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中,顯得格外的凄厲。他一定是遇見了非常危險的事,或者看到了可怕的東西。
“你們聽見沒有,是燕千秋的聲音!”
唐雙修和繁兒都一臉茫然。燕千秋的聲音更加的凄厲,一聲比一聲的令人發慌。他喊:“月見,快救我——”
我着急的扯扯唐雙修的袖子:“你們聽見沒有?是燕千秋在叫救命!”我顧不上許多,他獨自闖入這個陣,想必是遇見了危險。即使他再無情,在關鍵的時候,也是他多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