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5)
歲的月圓之夜就會開啓仙智,所以想害她的人會在這之前突施殺手。她是個未蔔先知的仙女,她知道月見在十六歲的時候會受到脅迫去找上古神卷,所以她把揀來的嬰兒養大,将她放到真正的臨仙鎮。這一切都是她之前安排好的。她十六歲的這一劫難必須有人代她受過。她只是想保護她和鐵匠的親生女兒,那就是月見。”唐雙修苦笑:“其實在來祭月國之前飛天姑姑就告訴我了,所以月見,燕千秋不會離開你。”
我是梅花仙。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覺得一切都是一個滑稽而可笑的夢。夢裏我們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夢裏我們四分五裂慘不忍睹。
“我要怎麽做?上古神卷被偷走了,明天我要怎麽辦?”
“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唐雙修嘆口氣說:“幸好我們還有女娲補天石。”
回到客棧天已經完全暗下來,月亮只缺了小小的一個邊,皎潔得令人心驚。我嘆了口氣,唐雙修勸我休息,我只怕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是物是人非。燕千秋在客棧的屋頂上休息,我們不時聽到瓦片輾轉的聲音。
“月見,你喜歡人蠻子對吧?”唐雙修突然說。
我将頭轉到裏面,模糊的說:“我現在不想講這些事情。”
“其實喜歡他也不錯,我就放心了。因為你愛哭,又麻煩,還總是讓人操心。如果單為一個你放棄我的如雲美女,也太委屈我堂堂天盲族少主了。我本以為人蠻子要陪你的惡姐姐一輩子所以才想要照顧你的。現在太好了,他會一直保護你,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唐雙修越說越離譜,不知道為什麽話峰一轉,變得那麽陌生。
“我不會賴着你的,你放心好了。”我的心裏抽痛一下,停了半晌說:“天一亮你就可以離開,你本來就不應該為我涉險。你又不是我的誰,所以,我會過意不去。”
唐雙修不再講話,他的呼吸起伏有秩,隔着薄薄的紗帳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分明是盯着我的。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雖然是氣話,卻也收不回來了。我為什麽會那麽生氣。我不明白。我閉上眼睛命令自己不去想。
原來一個夜很快就會過去,仿佛只是眨了個眼,就被血淋淋的夢境驚醒。一個白日也在酒香中蹉跎過去,月亮漸漸的爬到天邊。
我換了幹淨的衣裳,畫了淡淡的妝容。這是我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我的父親。我要親口問問他我和姐姐都想知道的事實。
難道那把劍真的比自己的骨肉還重要嗎?
難道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後悔過嗎?
我手中握了一把劍,很鋒利的劍刃,握着手裏有冰涼的觸感。燕千秋和唐雙修走在我們左右兩邊。仿佛一開始我們出臨仙鎮的時候,三個人,從沒有變過。可是我知道,這天之後,我們可能會有人死去,天人相隔。
燕千秋說,月見,我不會讓你死的。
可是那種即将分離的感覺那麽強烈,已經開始發生的預言。唐雙修一直在溫柔的望着我,眼神裏仿佛有千言萬語。
我不懂,也不想懂。
祭月國的街道上已經擠滿了人,他們頭上戴着嫩竹子編的草圈,三步一叩的朝祭月臺趕。這是他們的盛會,卻是我們的難日。國民都擁擠在街道上,燕千秋抱着我在屋檐上飛奔。我偷偷的看唐雙修,他一直在微笑着。我突然有了微弱的罪惡感。
祭月臺上的劊子手已經擦亮了手中的刀。準備祭月的善男信女已經換好了潔白的棉外衣,帶着嫩竹子編的草圈,臉上帶着恬淡的笑容。他們将死亡看得又輕又美好。在衆多的善男信女中找了半天,始終沒看到長得像父親的人存在。
國王率領衆人三拜九叩,月亮已經升到正空。報時官宣布:吉時已到。有一對男女從容的走上祭月臺,儈子手高高的舉起反着白光的刀。
“有客人遠道而來觀祭祀之禮,國王不應該隆重歡迎一下再開始嗎?”夜空中突然傳出渾厚的聲音,卻沒見到半點人影。安靜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呼喊。
國王在祭臺上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不知我祭月國的祭祀驚擾了哪路神仙,可否獻出真身。”
“哈哈哈哈,我們算是老朋友了。我每年都來祭月國觀祭祀之禮,已經十幾年了。可是今日看臺上卻有幾個稀客,若不請他們上來,可要怪陛下招呼不周了。”
這應該就是已經等候多時的斷腸人了,他斷然不可能将我父親扔在善男信女中。乘着夜風,兩個美少俠帶着我飛到祭臺上。祭臺下的子民以為看到了神仙下凡,口中高喊着,保佑我祭月國風調雨順,國運昌隆。
蛻變
“斷腸人,我們把你要的東西帶來了,快把我父親交出來!”
“哈哈,你以為可以騙得過去嗎?林月見,你輸了,你丢了上古神卷,你丢了你父親的性命。”斷腸人的聲音不知從何出傳來,仿佛很近,又好象很遠。
“可是我還有女娲補天石。”我試着平複自己狂跳的心髒:“我們做筆交易。我把女娲補天石交給你,你把我父親放了,我保證一個月之內幫你找到上古神卷。”
“你确定要這麽做嗎?梅花仙已經死了,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想要從巫族手中拿回上古神卷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斷腸人的笑聲更猖狂了:“況且,我保證你做這筆交易會後悔。不如,我們就賭你手中的劍好了。”
祭月臺上的國王已經被護衛隊護送回宮,臺下的子民也吓得鬼哭狼嚎的逃命。我的手突然被唐雙修輕輕的握住,笑聲清朗:“你想要怎麽賭?”
“假如她後悔了,她手中的劍就會碎掉。”
“好,我們跟你賭。但是在這之前,先讓我們看看你是人是鬼,讓我們知道鐵匠還活着。”唐雙修的呼吸明顯的急促。燕千秋的劍氣已經泛濫出幽藍的光。周圍頓時寂靜下來,不遠處的樓頂突然燃起了昏黃的燈籠,借着微弱的光,斷腸人盤膝而坐。他長得并不可怕,反而有一種溫文而雅的氣質。“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魔。”。
鐵匠已經昏迷過去,被兩個黑衣人架着胳膊。
“的确是你的父親。是飛天姑姑形容的樣子,沒有錯。”唐雙修的聲音隐隐的顫抖,提高了聲音:“我和人蠻子去接人,女娲補天石在我的身上。一手交人一手交石頭。”
“很公平,那就請唐少主親自跑一趟了。”
我只感覺手骨都要被唐雙修捏斷了,隐隐的疼痛,他和燕千秋要施展輕功飛過去的時候被我拉住。
“不要去!”我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
“傻瓜,要好好的照顧自己。”他掙脫我的手,足尖旋轉,已經飄到幾丈之外。月色下,他的白衣飄飄,宛若英俊的神仙下凡。
燕千秋帶着鐵匠施展輕功飛過來。唐雙修卻留在對面,我扯着嗓子喊,又急又慌:“你在做什麽,把東西交給他,快回來。”
“月見,答應我,你不會後悔!”
“你說什麽!?”我豎起耳朵瞪大眼睛,還來不及反應,像是依然在夢境裏。唐雙修潔白的手指已經摳入了自己的眼睛。頓時,五彩的光輝款款蔓延,兩顆石頭散發出奪目的光。
不,那不是石頭,那是唐雙修的眼睛!
他痛苦的跪在地上,女娲補天石的光輝将他血紅的眼眶映襯得無比猙獰。
飛天姑姑的悲傷藏在眼底,她說。不可以,月見,若真的拿到女娲補天石,你會後悔的。若真的交出女娲補天石,月見會後悔,可能在自責和痛苦中過一輩子。
梅花仙身邊的人會一個一個罹難,悲慘的死去。
這是個無法逃脫的詛咒。
手中的劍在空氣中碎成一片片廢鐵。
“啊——”
“啊——啊——”
“啊——啊——啊——”我崩潰的捂住耳朵撕心裂肺的叫喊。燕千秋悲憤大叫一聲揮着劍殺過去。失去了眼睛的唐雙修被斷腸人揪出胸襟,一掌拍在他的胸口,鮮血從口中飛濺到空氣中。唐雙修如墜地的落葉震到幾丈開外。他的仙羽扇化成七只仙鶴,叼着他的衣角悲鳴着消失在夜色裏。
天盲族的族人生下來,眼睛就是盲的。
飛天姑姑憐憫天盲族的幾乎被滅門的悲慘遭遇,用天上瑤池的仙石為天盲族的少主做了眼睛。
只是那并不是普通的仙石,是女娲補天時剩下為數不多的的碎石。
說好不會後悔的,可是劍刃還是碎裂。
燕千秋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測,神通廣大的斷腸人雖然不畏懼,卻也不是那麽簡單。正空的明月驟然在頭頂亮起來。我看到自己的身體旋轉着漂浮到半空中。空氣中泛濫出梅花的香氣,有紅色的花瓣從手中飄落。
“梅花仙!”斷腸人根本不相信梅花仙還活着:“不可能,明明林晚櫻才是梅花仙。不可能!百面魔君已經殺了梅花仙。”
我感覺到自己的腰肢柔軟如初生的柳條,黑色的長發瘋長到腰下,在夜風裏凄美的飄散。 額頭滾燙得綻放出嫣紅的梅花。梅花狀的印記讓腦海裏無數的碎片一寸一寸的燃燒。
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
我是林月見……不……我是梅花仙!
我就是可以讓一切噩夢都結束的梅花仙!!
“斷腸人,我要你血債血償,受死吧!”手心裏飛出無數朵嗜血的梅花,花雨組成一把利劍朝斷腸人的胸口飛去。兩個黑衣人被蠻力扯到斷腸人身前,梅花劍穿過他們的身體,斷腸人已經沒了蹤影。
我癱在祭臺上大口的喘着氣。
“月見,你沒事吧。”燕千秋将我擁在懷裏,手指摩梭着額頭,滾燙的淚落在上面:“無論如何,我們已經救出了鐵匠。唐雙修不會那麽容易死的。他不會有事的。”
“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站起身來,走向身邊那個已經醒過來的驚恐的中年男人。他臉上粘着一張人皮,揭掉後只剩下一張無辜的陌生的臉。
“我要去找唐雙修,無論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
唐雙修憂慮的聲音萦繞在耳旁。他說。我想要照顧你,給你安定的生活,陪你游山玩水,離開這糟雜的塵世。最近我總會做一個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瞎子,夢見你傷痕累累——
唐雙修,如果知道今日是這樣的結果,當日在亂花山莊,我就會牽住你的手,陪你遠走高飛。
我後悔已遲。
人已死,劍已亡,孤雁哀鳴,何處無心傷。
(七)恩愛難消貂裘換酒醉入夢
北方
我們的步履一直向着北方。
我的仙衣墜地,目光綿長而憂傷,我問每一個看起來面善的人:“有沒有見過七只仙鶴帶着一個英俊的男子從天邊飛過去。”
大多他們會愣愣的看着我,忍不住贊嘆,真是個天仙般的姑娘。燕千秋厭惡男人們驚豔的目光在我的臉上掃來掃去,于是買了繡了一朵紅梅的白紗給我遮面。我想我的娘親一定也是個傾城的佳人,或者說,所有的仙女們都像白玉的石頭細細雕刻出來的,冰肌雪骨,櫻唇貝齒。只是這樣絕美的不老的容顏并不能給他們帶來幸福,也不能給我帶來幸福。
我總是在深夜裏哭泣着醒來,燕千秋在屋檐上對着月亮喝酒,酒香一直飄得很遠。他偶爾會幫客棧裏的老板抓抓小賊,他很少說話。自從我沒了笑顏,他仿佛也失去了語言。
我們是不适合相愛的。
他從始至終都在為了使命而活着,只是他不知道,我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命,也不是他的陪伴。有的人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也像隔了萬水千山,感覺不到他的心在哪裏。不知道那裏是市井喧嚣還是荒涼無人煙。
你給的,我從來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你也從來都沒有給過,也給不起。
唐雙修為了我剜目救父,這樣的情深意重,我無法償還。但是這種情意并不需要你背負,我還你自由。你可以走了,從哪裏來就到哪裏去,回到我們沒認識的那一天,恩斷情絕。
趁着夜色,我頭也不回的出了客棧,燕千秋在屋檐上睡得很安靜,我走得也很安靜。只需要一個瞌睡蟲,就可以任我走很遠,遠到他無處可尋。這樣一別或許永不再見之日,我的心裏卻無任何波瀾。
或者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我的步履依然向北方,見到每一個面善的人都會問,有沒有見過七只仙鶴帶着一個英俊的男子從天邊飛過去。他們只是搖頭,于是我一直向北走,經過了村莊和河流。我還不太會運用仙術,已經習慣了用腳來走路,所以不喜歡淩駕與雲朵之上。雖然已經開了仙智,但是在沒受到策封之前,我只是一名散仙,要經過重重的劫難才能修成正果。
聽附近山裏打豬草的小姑娘說,翻過前面的一座山就到了焚心雪谷,到過那裏的獵戶很少有活着回來的,即使帶了厚厚的冬衣還是無法抵禦嚴寒。
在山腳下有個小小的茶館,我本無心飲茶,卻聽熱情的店家招呼:“姑娘,傍晚寒氣重,還是喝點姜茶禦寒吧。”
想想這樣不眠不休的走了幾日,連口水都沒曾喝過。這個茶館用簡陋的稻草架頂,一股柔軟的草香撲面而來。店家倒了碗熱氣騰騰的姜茶:“姑娘看着面生,不像是住在山上的山民,怎麽這麽晚進山呢?瞧這雲頭,晚上定有暴雨,姑娘何不到附近的村莊借宿一晚,明日一早進山也不遲。”
店家一看就是老實人,這樣的關切仿佛許久都不曾有。我微微笑着搖頭:“我趕着尋人,所以不能耽誤。”
店家立刻就笑了:“不是我老頭兒吹牛,這方圓數十裏,沒有我不認識的,不知道姑娘尋的是什麽人?”
“是個白衣的男子,受了重傷。”
“可是個玉面玲珑的有錢的公子哥?”
我苦笑一下:“老丈你猜對了。我要尋的,确實是一個玉面玲珑的有錢的公子哥。”
店家臉上露出憂慮之色:“別怪老頭我多嘴,姑娘你要尋的人,可是你的夫婿?”
唐雙修待我恩重如山,若他還活着,以身相許也是我的造化。看我低頭不語,老店家嘆口氣擺擺手:“罷了,罷了,姑娘你還是不要找了。聽我老頭一句勸,趕快回鄉重新尋個好人家吧,你那夫婿若真流落于此,那是沒指望了。”
“此話怎講?”
“這山裏有一只修煉了千年的九尾玉面狐貍,專門勾引年輕英俊又多金的男子。附近鄉裏已經有不少男子着了那狐貍精的道。被那九尾玉面狐貍迷惑的男人們都被它喝掉血吃掉肉,只留下新鮮的骨頭丢到山谷裏。”老店家說着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姑娘,你快回去吧。”
我皺了下眉頭:“老丈,此話當真?”
“我都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了,怎麽會欺瞞姑娘。這附近的村民人人自危,生怕被那畜生捉了去。這太陽一下山,就是那畜生的天下了,姑娘若是男子定是劫數難逃。”老店家張望了下天氣,見日頭已經隐去了大半,于是開始收攤。我倒是沒見過什麽害人的畜生。只聽說畜生害人,沒聽說還有貪財的。那狐貍精吃肉喝血的,弄了那麽多銀兩要做什麽,難道還要花錢雇丫鬟麽?
玉狐
又是一個雲遮月的天氣,我走在山路上,搖身使個障眼法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若那老丈所言非虛,這狐貍精定不會放過這頓美餐。腰裏的玉佩與扇墜叮咚作響,在蜿蜒的山路上走了半晌,別說人了,連半個鬼影子都沒見着。正要洩氣時,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沖出個莽撞的丫頭企圖與我撞個滿懷。我輕輕的一閃身,那女子半個身子鑽進了旁邊的樹叢裏。
我心裏暗暗發笑,見那女子狼狽的爬出來,臉上有微微的尴尬之色。
“姑娘,沒摔傷吧。” 這的确是個女子,唇紅齒白,面上都是刁蠻之色。她充其量也只能稱得上秀氣,也并非什麽九尾玉面狐貍。
女子的面上立刻有了悲戚之色:“小女子在這深山裏迷了路,如此莽撞,還請公子見諒。”她一邊說話一邊假裝擦眼淚,賊溜溜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掃來掃去,看到腰裏的錢袋,眼神裏立刻放出光來。我的腦子裏立刻出現圖財害命幾個字。
“小生也是誤闖深山,現在天色已晚,這深山裏多的是毒蛇猛獸。我們還是找塊空地生起火來,否則怕我們都會活活凍死。”我索性陪她做出戲,倒要看這個小小的丫頭能搞出什麽名堂。
這句話正中了那女子的心意,随意的揀了些幹柴禾,在高地上生上火。火舌霹靂啪啦地舔着柴禾,火光映得她面若桃花,仔細看來竟多了幾分姿色。
“公子,你在瞧什麽呀?”她嬌羞無限的埋下頭。
我這才發現自己忘記了此時的身份,于是幹咳兩聲把目光轉向一邊撥弄着火苗。只撥弄了兩下,那女子的身體像蛇一樣纏上來,我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要去推她,哪知道指間全是柔軟的觸感。女子半裸着身子躺在我的腿上,眼神溫柔而纏綿:“公子,我美嗎?”
倘若對待一個正常男子而言,這種邀請恐怕是美好又致命的。只是我同樣身為女子,只能僵硬着脖子稱道:“美。”
那女子露出個成竹在胸的笑容,纖纖玉手撫上我的臉:“公子願意随我在深山過一輩子嗎?”
此刻被美人迷惑的男子應該有求必應了,我順從的點點頭:“我願意。”
女子的手在我眼前一抓,一團紫霧在手心裏閃閃發光,她取出小小的錦囊裝在裏面。這是巫族的迷魂術,屬于邪術的一種。若男子心甘情願的迷上女子,才會被攝魂。被攝魂的人會完全聽候女子的命令,像行屍走肉般。
女子拉整齊衣裳,得意的跳起來朝遠處吹了個口哨。
“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破風聲混着熟悉的男聲襲來。
女子翻了個白眼:“還不是你們男人個個都是色鬼,否則我哪那麽容易得手?他還算老實,沒有吃老娘豆腐,否則我就讓他自己把自己打成豬頭。”
“好了,小萱,把他身上值錢的東西拿走,我們還要去老巫婆那裏交差。”夜色裏,他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張精靈逼人的臉。好看得如女孩子一般。
我心裏一驚,竟然是夜小三。真是狹路相逢,他和這個叫小萱的女孩怎麽會跑到這麽個深山裏來做這種營生。老店家口中丢失的男子們定是被小萱迷惑,然後被她和夜小三帶到另一個地方。這種求知欲來得更加強烈,我強迫自己裝做沒有心神的樣子聽小萱的指揮。
“小三哥,為什麽偏偏要我來做這種事。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讨厭那些色鬼!”
“夜小萱,我們要賺夠錢才能金盆洗手。師父說了,一定要學到極至,用到極至。”
小萱被他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好久才委屈的紅了眼圈。夜小三回頭朝她揚了揚拳頭,小萱氣得嘟起嘴:“我知道,都是因為那個小巫婆。以我們的本事才沒必要在這裏勾引路過的男人,劫兩個小錢。你全是因為那個小巫婆!”
“我又沒要你跟着。”夜小三冷冷的說。
“師父要我跟着你,我就要跟着,你別想甩開我。”夜小萱緊走幾步跟上,我聽着夜小萱的命令跟在他們身後。這深山越往深處走越冷,夜小萱拿出一粒紅色的藥丸令我吞下。說來也神奇,藥丸剛吞下,就覺得心裏燒了一把火,全身都變得暖起來,在風霜中行走也不覺得寒冷。
夢水
焚心雪谷。
遠處的白色一直連着天,雪花卷着狂風,肆意地呼嘯着,似乎不歡迎外來入侵的客人。夜小三将毛皮的鬥篷捂緊全身,及大腿深的雪,剛走過去就沒了痕跡。
月見……
好象是飛天姑姑的聲音。我急急的四下張望,只聽見聲音在說,月見,閉上眼睛,我在你的心裏。
飛天姑姑的笑容依舊那麽妩媚憂傷。
飛天姑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月見,你聽着,我還在亂花山莊,你看到的只是我留在你胸腔中的一口仙氣。
姑姑有什麽指示?
月見,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什麽我不讓你拿女娲補天石。只是後悔已晚,仙鶴會把重傷的唐雙修到最冷的地方,這樣才會留他一口氣。焚心雪谷是極寒之地,也是極熱之地,這裏有巫族所栖息的巫閣鎮。只是他們從不讓外人來到這裏,而來到這裏的外人也別想出去。唐雙修此刻就在巫閣鎮,你要想辦法拿回上神古卷,救回唐雙修。
可是飛天姑姑,你既然知道這一切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在一切還未發生之時不可洩露天機,否則就會遭到天怨,埋下更大的禍根。
我要怎麽辦?
跟随他們,去巫閣鎮。
我睜開眼睛,夜小萱正努力的抵禦着風雪,在風雪的最深處有了火光。只聽得陣陣馱鈴聲,三只肥壯的牦牛已經走到身邊,垮上它們的背,鳴起悅耳的號角。我又想起繁兒歡快如花的笑臉,她連離開都那麽冷酷,讓我的心冰冷成海。
我想親口問問她,為什麽要那樣對我?難道所有的情誼都是假的嗎?
我和月見是姐妹。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三只牦牛都是經過訓練的格外有靈性,他們走起路來像走八卦圖。這雪下藏的是重重機關,若是平常人要硬闖鎮子,只要踏上機關即刻斃命。夜小萱卧在牦牛背上圓瞪着眼睛,一直到了鎮口才嘆口氣跳下來。我倒不明白她為何嘆氣了,看起來無憂無慮的樣子。
來迎接的巫女個個表情淡漠,為首的巫女腰裏別着銀號角,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兩位辛苦了,再需要十二個就夠一百個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佳肴,請兩位随意去享用。”
夜小萱将撞着紫色光束的錦囊丢給巫女說:“交給你了,小三哥,我們去吃東西吧。”
大巫女想必已經很熟悉這個事情的流程,她徑自帶着我穿過鎮上普通宅院往最華麗的宮殿走去。宮殿的殿頂蜷曲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好象在用手在雪上寫字,見大巫女帶了個男人過來,高聲道:“夢水姐姐,這是第幾個了?”
“回繁兒公主,是第七十八個了。”
“那他就是你的男人了?”繁兒咯咯地笑起來。
夢水巫女怔了一下,依然面無表情的回禮:“回繁兒公主,是的。”
“那你愛他嗎?”繁兒在宮殿頂上來來回回的踱着步子,細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頭發上,在火光的映照下迅速的融化:“第一次見面的男人,你要同他生一個孩子,等你懷孕了,就要送這個男人下山。這個男人不會有任何關于你的記憶。沒有愛情真的可以有結晶嗎?你不痛苦嗎?”
夢水巫女淺淺的氣息從鼻孔裏沖出來,聽起來格外的冷漠:“公主,我們巫族的巫術傳女不傳男,男人只不過是延續香火的工具。我們不會對工具産生感情,只有女子才是聖潔美好的,可以成為巫族人,這是其他人所沒有的造化。”
“哼!”繁兒狠狠的擲下一個雪球,正巧砸到我的頭上,像夢一樣噴湧着碎開。她哈哈的大笑:“帶你的工具離開吧,可悲的男人!”
我見到她應該生氣,應該憤怒,或者忍不住要沖上去卡住她的脖子。可是見到這樣的繁兒,我卻只覺得可憐。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寂寞,在這樣一個沒有歡笑聲的鎮子裏,她的身體在約束着靈魂的沸騰。
她是騙了我。我不知道巫族裏只有女人,更不知道巫族裏是不可以有愛情的。
我轉身看到繁兒蜷縮在宮殿的頂上,風雪幾乎要把她湮沒。她的臉完全隐藏在暗影裏,看起來像是哭泣一般。
驸馬
夢水的步子在雪夜裏格外細碎,咯吱咯吱的呻吟聲是雪最後的哀鳴。她帶着我在鎮子裏穿梭,應該是每一個有點身份的巫女都會有自己專門的處所。夢水的手指迸發出小小的藍色火焰将昏黃的油燈點燃,我坐在床塌上,看她将黑色的鬥篷脫掉,帽子下是一張素淨的臉,嘴唇微微的幹裂,瘦小的身子幾乎要湮沒在黑色裏。
我一時沒了主意,因為我不是男人,也并沒有真的被攝魂。不知道被攝魂的人到底會做什麽,恐怕時間一久就會露餡。
夢水泡了壺茶水,藍色琉璃碎花茶盞,碧綠的嫩葉慵懶的伸着懶腰在水中打着回旋。碧綠碧綠的顏色很是惹人喜愛。這個夢水巫女定是個愛好清淨,生活簡單的女子。素白的紗帳,卧房中只有一張床塌稍顯得華麗,門口的青花大瓷瓶插着兩支傲氣的雪蓮花。香爐中飄散出淡淡的雪蓮香,她半昧着雙眼飲着茶。
“你是什麽人?”夢水的唇并沒有離開熱茶。
她是個佩帶銀號角的巫女,定當不是等閑之輩,這小小的迷魂術還瞞不過她的眼睛。我頓時除去了僞裝以真面目示人。
“這位姐姐眼睛好犀利,我并不是有意欺瞞。既然姐姐沒有當衆揭穿我,定是想放我一條生路。”
夢水彎起嘴角:“你很聰明,只是我有意放你,你卻出不了這個鎮子。鎮外機關重重,只要踏出門口一步就是死路一條。我自然不知道你來巫閣鎮的目的,但是我想告訴你,如果有不好的念頭就趁早放棄。”
“我是來尋一位朋友的。我不僅要離開這個鎮子,還要帶着他離開這裏。”
“我們巫族人從不與外界聯系,也不會交外面的朋友。”
“不,他受了重傷,被七只仙鶴帶到這裏。”
夢水微微一簇眉:“是他?”
我心裏一緊,問:“他怎麽樣了?”
夢水的面色一冷:“那就不勞姑娘費心了,我們公主自然會照顧他的。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會帶你去長老那裏。鎮子裏來了生人,沒多久就會被她老人家察覺,若主動請罪說不定還能留你一條命。”
我也不再多言語,就随她睡下。巫族人連睡覺都是號角不離身,我睜着眼睛,一直等到窗外慢慢的露出魚肚白。窗外鳴起了號角,低沉如訴,夢水幾乎是立刻的坐起身來,梳洗完畢後穿上那件黑色的,從頭裹到腳的鬥篷。
黑色的人映着白色的雪頗有情趣。 我的裝束在他們之中是個異類,她們卻将我當透明人般,低着頭,在風雪中匆匆的行走。
“長老喜歡安靜又睿智女子。”在進宮殿門前,夢水突然說。
我立刻會意到她是想幫我讨長老的歡心,于是報上感激的一笑。她并不領情,重新低了頭帶我進去。大殿裏的陳設很簡單,正中的牆上供着火神的圖騰,煙婆婆和神姑虔誠的燃上香。即使很輕巧的腳步聲還是驚擾了他們,煙婆婆回頭看到我,沒有絲毫的驚異。
“梅花仙,你終于來了。”煙婆婆示意夢水退下:“我早知道你要來奪回上神古卷,所以早就等待這一天了。”
“煙婆婆,上神古卷不是凡間之物,我必須拿回去。而且,此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帶走唐雙修。”大殿裏狂風卷着雪花湧進來,落在我的肩頭。冰冷的觸感使我的頭腦格外的清醒。巫族已經與我勢不兩立,我已經不能再心存幻想。
“唐雙修受了重傷,現在不适宜行走。就算等他傷好了,要走要留也是他自己說了算。”
“他肯定會跟我走的。”
煙婆婆臉上勾勒着成竹在胸的笑容,她的寒冰號角像是在嘲笑我般搖晃着。她緩緩地搖頭:“不,繁兒會嫁給他,他将是巫族的第一個驸馬,從此開枝散葉,壯大我巫族的勢力。”
繁兒要嫁給唐雙修?不會的,他只是将她當成小妹妹,她的背叛也讓他心寒了那麽久。若要拿我來威脅唐雙修的話,若是火坑,他也會笑着跳下去。這樣一來,我非但沒能救他,反而又害了他。我冷哼一聲:“唐雙修是不會娶繁兒的,他根本就不愛她,他只是把她當妹妹!”
煙婆婆的目光投到我的背後,尴尬的氣氛剎那間蔓延開來。順着她的目光,我回頭,見繁兒立在門口,眼中皆是薄薄的憤怒與失落。她的肩膀輕輕顫抖像是極力掩飾內心的激動,嘴唇被咬得青紫,她恨恨地說:“是的,雙修哥哥是愛你,可是你把他害得有多慘。本來對于你,我還有一絲愧疚,可是現在,全沒了!我恨你!我恨你!我要讓你知道,如果沒有你,雙修哥哥會活得很好,繁兒才不會害他傷心!”
“繁兒……”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變得那麽陌生。你原本是多麽天真可愛的女孩子,你笑起來春暖花開,你走路一蹦三跳,任何災難都不能趨趕你的快樂。然而,你被仇恨猛住了眼睛,你被寂寞埋葬,這樣的繁兒還可以活多久?
“林月見,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你把雙修哥哥害成什麽樣子!”繁兒轉身就走,我依然禮貌的跟煙婆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