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來自天堂的目光(五)

在鬧鐘第六遍抖動自己身體的時候，Uriah積壓已久的怒氣終于爆發，猛地坐起來地将它狠狠扔出了窗外。

她一動不動，一臉陰沉，等待着互相撕扯的神經們重新平靜，這個過程很長，幸好有終止。Uriah用手将頭發梳理到腦後去，瞥了一眼臺歷上标記着的紅色日期，心情煩躁地走進洗手間。

飛往德國的機票是今天下午三點半，距離Maeve·Donovan離開人世還有七個小時左右，上一次她試圖勸她報案，自己态度并不友善，對方也表示她多管閑事而且不願牽連Reid，結果雙方不歡而散，她一面在心裏鄙視女博士又作又矯情還小瞧BAU，一面因自己事先知道結局卻無法解釋而郁結于心，還對Reid冷言冷語，沒想到最後還是——

Uriah知道，有些話即使不用說出口，也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真實，當Reid避開視線，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就知道，她失去他了。

每回想起那一刻，都心如刀割。

桌面上的早餐絲毫激不起食欲，Uriah在客廳裏跟個家中枯骨似的杵了良久，最後疲憊地嘆了口氣，她已經發誓這一回絕對不會出現在Reid的人生裏，雖然目前的情況有些陰差陽錯，但考慮到她馬上就要飛往德國，至少兩年不會回來，應該可以忽略不計。

而Maeve，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才能挽救她的生命，她不是上帝，也不是聖母，她腦袋裏零零總總還記得好幾個受害人和連環殺手，但是……她要如何在不暴露自己，不威脅自己生命安全的情況下，去拯救別人的生命呢？

Uriah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懦弱卑鄙，她選擇了漠視，而沉默，也等同于幫兇。

“也無所謂了。”她自言自語地撕開一小片吐司，放進嘴裏咀嚼，她重來一次，不是為了別人的安全與幸福，只是為了用這雙眼睛見證那個人一生安好無憂。

不過，真的要今天飛走嗎？推遲一天也不要緊吧，如果在這時候離開，總感覺有些放不下啊！Uriah怒其不争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含淚撥打航空公司的電話。

這一天尤其漫長，太陽落山的速度堪比龜爬，溫度倒是下降的很快，而月亮小姐懶洋洋地上升到半空，隔外優雅皎潔，仿佛夜晚因她而浪漫。

Uriah看着時間，已經淩晨兩點鐘了，這期間她既沒等到短信，也沒等到電話，和那時候一樣。那時她也不敢去找他，直到後來鼓起勇氣去見他，那時他說了什麽嗎，印象裏似乎只有可怕的死寂，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好似沒看到她似的，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連道歉的機會都沒給。

冷漠、厭倦、責備、憤怒、痛苦、失望——被愛的人不用任何武器，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Uriah捂住眼睛，糟糕，不能再想了，差點又要哭出來了。她決定不再繼續熬下去，現在，應該關燈睡覺了。她沉重地走到玄關，手指按在開關裝置上，不知道怎麽回事，心髒竟然有些顫抖，她目光移向門的把手，帶着小心翼翼和懷疑，按開門鎖，推開——

竟然毫無防備地看見了奇跡。

Reid背對着她，坐在門口的小階梯上，他也聽到了聲音，但仿佛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一樣，非常遲緩地，轉過身來。

Uriah怔怔地望着他，Reid的目光由渙散一點點地凝聚，直到瞳孔中出現她的倒影，他看起來還有些遲鈍，接着臉上浮現一絲不敢置信地慌亂，他扶了一下地面，慢慢站起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腦袋一片空白，喉嚨抽痛。

Uriah簡直心都要碎了，哪裏看的了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是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控制不了身體的本能去擁抱他。

那一瞬間，仿佛是孤寂的冰面被天上墜落的星辰擊中，她以每秒十千米的速度穿透大氣層，帶着耀眼的光亮劃過浩瀚天際，粉碎了他所有艱難的僞裝與平靜的假象，在他的心裏，在他的四肢百骸裏，留下刻骨銘心的沖蕩與溫暖。

Reid緊緊抱着她，茫然失措地哭了出來，這種情緒爆發的太突然，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脆弱，只剩下不管不顧發洩，他早已無計可施，聲音像好幾天沒喝過水一樣嘶啞，充滿痛苦，仿佛在向她求助，“都是我的錯……都怪我……”

Uriah幾乎感同身受，她怎會不知道這種肝腸寸斷的絕望，“這不是你的錯……”

她的語言如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任何安慰都顯得不痛不癢，牙齒狠狠咬住嘴唇，她用盡最大的努力不讓自己顫抖。

“她走了……我失去她了……”Reid閉了閉眼睛，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火辣辣地灼燒着眼皮，“我該怎麽辦……”

“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Uriah帶着哭腔回應，她心痛的不知如何是好，踮着腳撫摸着他亂糟糟的頭發，有些話不敢說出口，只有熱燙的氣息拂過他耳邊。

[別哭了]

[我愛你]

[求你]

“你說什麽……”

Reid抽泣了一下，淚水沾濕了睫毛，他用手掌擦擦眼淚，部分理智回歸大腦，也顧不得自己哭成一片狼藉，睜着大大地眼睛詢問。

Uriah僵了一下，輕輕推開他的懷抱，鎮靜地說道：“你的身體好冷。”

“……真的嗎？”Reid花了幾秒鐘整理自己的情緒，慢半拍的問。

“真的，”Uriah點點頭，擠出了一個幹巴巴地微笑，“進來喝杯熱可可暖身體吧，我不想你生病。”

“謝謝你。”

也許是客廳燈光的顏色褪去了寒冷，Reid感覺到自己的手腳漸漸恢複溫熱與靈活，這一次他沒有拘束自己，蜷着雙腿整個人都窩在沙發上，Uriah端着熱可可出來的時候，覺得他可愛又可憐地好像一只嗅嗅躲藏在自己的金洞裏。

“好點了嗎？”Uriah坐在他邊上，也蜷着雙腿，半耷拉着眼皮，看起來有些疲倦，但一點也不好奇他為什麽會大半夜出現在她家門口，還沒頭沒腦地抱着她哭訴。

“好多了，”Reid沙啞地說，猶豫一小會兒，主動問道：“為什麽你不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看你的樣子，大概知道。”Uriah淡淡地吹着熱氣，鼻尖圍繞着熱可可的香氣，“這份工作的辛苦讓人無法想象，我知道你一定會遇見很多難以承受的事，而那些痛苦也一定無法想象。”

“你說的沒錯，”Reid慢吞吞地說道，他知道自己很難忘記發生的事情，那些可怕的畫面會永遠保存在腦海裏，也許時不時會蹦出來折磨他，但現在好像沒那麽危險，他可以對身邊這個人傾訴，“我認識Maeve，是在六個月前，她是通過郵件找到我的……後來我們經常寫信給彼此，聊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遇到她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和異性這麽順利，沒有障礙的交談……她是個很好的朋友，溫和有趣，善解人意……我沒想過會是這樣……她不敢向我求助，害怕我會被那個人傷害……我們的第一次見面，竟然變成最後一次……”

Uriah默不作聲地，小口嘬飲着熱可可，完全嘗不出味道，可能她現在不禁精神有點走失，也許味覺也跟着喪失了。

“Uriah？”Reid講完了自己的遭遇，心情也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沒等到Uriah的反應，下意識地叫她的名字。

“嗯？我在，”Uriah舔了舔嘴唇，用手指抹去殘留的痕跡，低聲說道：“已經很晚了，早點睡吧，我有備用的牙刷和毛巾，你可以睡客房，呃，喝完了嗎？”

Reid乖乖把杯子遞給她，神情裏帶着一絲不解和窘迫，“你……我惹你不高興了嗎？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

“沒有的事。”

Uriah拿走杯子，忽然湊近他的臉龐，被那雙灰藍色地眼睛注視着的時候，他的心髒有一瞬間忘記跳動，他不敢眨眼睛，怕錯過她眼中令人心醉的風景，“怎、怎麽了？”

“黑眼圈……都比得上奧利奧了。”

Uriah微微擡起手，差一點點，就能碰到他的眼睛，Reid沒有躲，但她沒有繼續。

“奧利奧？我想這個形容過于誇張——”Reid皺了皺眉，沒再糾結這個可憐的被當成形容詞的餅幹，轉而問另一個他在意的問題，“我剛剛，看見你哭了，為什麽？”

“被你傳染了。”Uriah一臉正氣地回答，直起上半身，“還不打算去睡覺嗎？”

“哦，打算了。”Reid抿着嘴唇，屁股老實地挪開沙發，他正準備走向卧室，咦？他要在這留宿了嗎？

等等——

Reid瞪大雙眼，一股迷之熱度騰上臉頰，他還沒準備好接受這個事實，而眼前的一些發現，又如一盆冷水從頭潑下。

不對勁，有些東西，消失不見了——它們去哪兒了？

“你要離開嗎？”Reid迅速轉過身來，隔着幾步距離，盯着她的臉，“你要去哪兒？”

Uriah頓住腳步，深深吸了口氣，“是的，我訂了明天的機票，準備去德國，你知道的，交換生，促進國際交流學習什麽的。”

“什麽時候回來？”Reid低着頭，筆直地站在那裏，視線落在地板上，緊接着問道。

“至少兩年，”Uriah平靜地說道：“我不确定，也許更久。”

“是那樣嗎？”他聲音也低了下去，難過的情緒宛若浪潮一波一波侵蝕着他的胸口，他感到一種巨大的失落，“呃……我，我能繼續和你聯系嗎？我是說，短信或者電話，不會很頻繁的，我保證，我只是想知道……”

“不行。”Uriah狠着心，她不是很确定自己說了什麽，反正一定很蹩腳就對了，“你會打擾我學習。”

Reid罕見地呆滞了片刻，他有些不相信地重複道：“我，打擾你，學習？”

為什麽她的回答總是不合邏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明明他才是話題終結者啊？為什麽她總是說一些出乎意料的話？為什麽他總也找不到正确應答她的方式？為什麽？

“是的，”Uriah面無表情地說着大瞎話，“你會打擾我學習。”

[荒唐！]

Reid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被別人說“他打擾WHO學習”的一天，從來沒有，一股屬于天才學霸的使命感莫名湧上心頭，他振振有詞地為自己反駁道：“我12歲就從高中畢業進入加州理工，16歲獲得數學博士學位，17歲獲得化學和工程學博士學位，20歲修得心理學和社會學學士學位，我22歲加入FBI，是最年輕的高級探員，我——你都知道的！”

“So what，你就是打擾我學習。”Uriah想了想自己肚子裏那點墨水，羞愧地快要裝不下去了。

Reid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棕栗色的眼眸流露出幾分委屈，幾分傷心，他輕聲道：“你真的這樣覺得嗎，Uriah？”

[慘了，這種眼神，她根本沒辦法面對啊！]

“我，”Uriah有一百萬個遠離他的借口，卻找不到一個傷害他的理由，她的白旗只差送到他手中了，“我開玩笑的……”

[她真是遜斃了，沒關系，她可以選擇不回複！是的，她可以選擇無視！]

Reid呆了一下，原來是開玩笑啊！也許他覺得完全不好笑是因為他從來沒GET到別人的笑點，雖然有點尴尬，但好歹安心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呃，是嗎？哦，哈哈，好好笑。”

“哈哈哈……晚安咯？”Uriah尴尬癌都要犯了，她拙笨的移開視線，示意自己要把手裏兩個杯子送回廚房。

“好的，晚安。”

Reid本來還有句話想問，但是似乎已經沒辦法說出口了，他望着Uriah的背影直到關門聲消失，才愣愣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相信她吧，這只是一個玩笑。]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困……下一章估計可能是久別重逢？

這章你們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