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天光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都清脆可聽。寧溟翻了下身,蜷縮在被子裏,心裏想着白日看見的那雙手,男人穿針引線很穩,花紋漂亮,手更漂亮。
寧大錢只知女兒喜歡精貴的東西,殊不知寧溟只是喜歡漂亮的,她第一眼看到阮清的時候,就覺得這個男人好看得讓人想接近。
她躺在床上,為一個窮書生輾轉反側。
翌日,阮清踏着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去往寧府時,被告知大小姐染了風寒,不上課了。
想是昨日在舊巷被冷到了,阮清很擔憂,卻也只能說一句:“希望大小姐早日病愈。”
阮清再次對着雙手呵一口氣,抱着書離開了。
路過街角,他看到寧家的二小姐與一個男人并排走着。
男人衣着華貴,相貌英俊,想來寧老爺看到也會很滿意。
他看一眼便垂下視線,快步離開了。
大雨滂滂沱沱,夾雜駭人的雷電霹雹。寧老爺在這雨季裏染了風寒,幾日未起,他生怕自己出個什麽意外,偌大的家業無人繼承,催着自家長女學習,又忙不疊地物色女婿。
半日的課變成一日,阮清午間也歇在臨時的小學堂裏。
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似幻似真,在半夢半醒的時刻,阮清覺得自己唇上落下一滴雨。
涼涼的一滴,很柔軟地在唇上濺開,然後水滴被唇上的溫度染的溫熱,唇也變得濕潤起來。
他忍不住舔上去。
綿軟的觸感。
阮清猛地睜開眼,夜夜夢見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只見少女那纖長的睫垂下,閉上眼睛,壓在他唇上的力道更重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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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麽愣怔着,被寧家的大小姐占盡便宜。
事後,寧小姐拿帕子擦了擦唇,看了阮清一眼,道:“你知道我妹妹要成親了麽?”
“…不知道。”
“哦,那你現在知道了。”寧溟看着眼前的男人,視線在他紅豔的唇上停了一會,“作為長女,我覺得我該先成婚的。”
男人還在沉默。
寧溟道:“你不準備說些什麽嗎?”
“我…我會對你負責的。”
“……算了。”寧溟對這不太滿意,男人這時卻湊過來,親了親她的眼睛,問道,“雖然很唐突,但是你能再親親我嗎?”
“……”
寧溟早就叮囑過上課下人不能進來。于是兩人就這麽玩物喪志過了一個下午。
阮清回去的時候嘴上有血痂。有與他關系好的問他,只淡道:“不小心磕門上,傷了。”
阮清在家準備聘禮,他聽力極好,輕而易舉聽到鄰居門口王嬸聊天的內容。
“這麽快成親。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啊?”
“害,聽說寧家小姐是奉子成婚,早就有孕了,也不知是哪來的野男人……啧啧。”
“我看寧家的婚事遲早要黃,那新郎我聽過。是個心眼小的主,回頭發現自己吃了悶虧,還不磨挫死寧小姐。”
“……”
阮清忽然沒了心情。寧家二小姐他見過幾次,看起來清秀腼腆,見到她和男人一起走的時候還覺得有些驚詫,不過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想這段時間偶然見過的幾次。阮清才驚覺二小姐臉色越來越差,結合王嬸談論的內容,不難猜測,二小姐原來的情郎失蹤,身上有孕,不得不成親掩瞞。
可寧老爺想掩瞞事實,這風聲又是如何傳出的?
雨下的很大,寧家因為二小姐成親變得忙碌,他也被告知暫時不用去上課了。
二小姐成親前一晚,阮清的家門被敲響了。
那人進來後,就把鬥篷的帽子掀開了,露出底下素淨漂亮的臉。
女子親親密密地抱了阮清一下,道:“意不意外?”
“意外。你怎麽來了?”男人問。
寧溟道:“我不知道。總覺得我應該來看看你。”
“這樣很不安全。”阮清皺眉道。
“我知道了。”寧溟親熱地摟着他的脖頸。“我很想你!”
阮清說不出斥責的話了。
夜裏睡得迷糊的時候,寧溟似乎瞧見她的先生坐在燈下繡着什麽,她默默想,我家先生真好看。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寧溟就被叫醒了。
“我再睡一會。”她嘟囔道。
“不可以。”阮清道,給她穿上外衣。
寧溟見他動作生疏。笑着拿過衣服自己穿,她系着衣帶,問道:“我昨夜好像看到你在繡東西。是繡什麽?”
男人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我昨夜在偏房看書,很早就睡了。”
“是麽?”難不成是我看錯了?寧溟想。
早晨喜樂從寧府響起。一路沿街吹吹打打,半個城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
然而。三天後。就傳來二小姐香消玉殒的消息。
寧府紅色的綢花還未取下。又換上了白綢。
那段時間好像過得飛快,阮清寧溟匆匆見過幾次面,都沒有機會說話。寧家與娶了二小姐的劉家鬧得不可開交,大雨連着下了許多天,糾紛還未解決。反叛軍的鐵蹄就踏破了塘城。
昏君奸臣當道,阮清知道遲早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他看向黑馬上身披铠甲的男人,沒來由的熟悉。
叛軍進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寧家劉家。
兩家的府門被鎖死,所有人被關在裏面,叛軍守在門外,逃出一個就地解決。
阮清找到寧溟時她正蜷縮在兩人上課的水榭裏。火勢洶湧,如何也無法逃出去了。
阮清抱着寧溟,輕柔道:“可惜我還沒給你聘禮。”
“沒關系。”寧溟虛弱道,聲音輕不可聞,“你已經把自己給我了。”
熱浪沸沸被狂風抉,像要掀翻整個塘城。大火燒了三天。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彈動屋瓦的驚悸騰騰欲掀起,火勢始終未滅。
阮清看着兩人燒成灰燼。卻始終清醒。他沒有去輪回。也沒有看到寧溟的魂魄。
細雨纏綿,漫天的的雨絲化為絲線将他層層包裹起來,他藏身在“蛹”裏,聽到外邊痛苦的哭喊。
“我雖是魔修卻從未作奸犯科!你們自稱正道,卻因此而逼殺我愛妻!既然如此!我便讓你們看看何為魔修!”
紛亂的求饒聲!哭嚎聲!男人憤怒的辱罵!紛繁入耳。
清嶺嘆了一口氣,周不離天賦卓絕,連這上古大陣也能驅動,或許是自信無人能進陣心,才将最深的感情藏在了這裏。
“藏心”困的或許不僅是入陣者,還有他自己。
清嶺從山洞中醒來的時候,明還在睡着,他低頭親了親少女的額頭,道:“在等我一會,我很快來找你了。”
大雪下了多日,九方山一片皚皚白雪,他出來時正霁雪初晴,天光萬頃。
他在這天光中,看到了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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