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徐冷是有些怕的。

當初興致勃勃說要打職業的是他, 如今生了退卻之心的也是他。

前幾年在平臺開直播的時候, 年紀尚小, 到底有些年輕氣盛,因為技術和聲音的優勢,漸漸混成了版塊的一哥,說到底還是運氣,那會兒平臺才剛剛起步。

火了起來以後, 心境到底會與剛開始那會兒大有不同,又懷着一腔對電競的熱愛, 一頭熱血想要打職業。

今天的訓練賽結束後,他想了很多。

隊長明明有實力拿冠軍的,為什麽要被自己拖累了。

以隊長簽下自己的薪資,他完全可以找一個有經驗有實力的選手。

在所有人都回房間以後,徐冷對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

不能表現出難過。

回去以後, 還能繼續當自己的游戲主播, 如果以後有機會,還可以找個小戰隊,青訓營訓練一段時間。

如今,也算是已經圓了自己一個職業夢。

QAQ—Cold這個名字, 應該會留在他心底一輩子。

沈祁捋了下自己的劉海, 垂着眼看了眼被面, 才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 拖拉着拖鞋去開門。

眼裏的情緒斂去, 沈祁抿了下唇, 舌尖抵了抵腮幫,才開了門。

徐冷敲門的手停在半空中。

沈祁沒有回複自己,他還以為對方并不準備搭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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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大半夜來敲孤男的門?”沈祁嘴角往上扯了一下,挑了下眉頭,語氣裏有些許的不正經。

徐冷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拽了下衣擺:“隊長……咳,我怕傅哥揍我。”

聞言,沈祁哼笑了一聲,見他有些許不自然,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兀自進了門,房門也沒有關,就大大咧咧開在那裏。

從床上拿了平板,沈祁坐到了電腦面前的椅子上。

然後示意徐冷坐到自己對面的小板凳上。

這小板凳是自己買來為了方便的,啧,沒想到先便宜了徐冷。

看來到時候還得換一張小板凳。

換個結實一點的。

徐冷作為一個成年男孩子,坐在這麽矮的小板凳上,略有些不太适應,感覺自己現在像是馬上要被家長教育的孩子。

等他坐直了,沈祁才理了理自己的睡衣,然後突然站起來,把平板扔到床上,在床頭的櫃子裏找出來一個手寫板。

徐冷:……???

事情好像不太對頭。

“那個……隊長……我有點兒事兒想和你說……”他打聲音一如當初初見時那般,沉穩,聽不出半點兒旁的情緒來。

沈祁抱着手寫板坐好了,微微低頭看他。

嗯了一聲。

然後拿出筆在手寫板上寫字。

見他這副模樣,徐冷心裏的忐忑反而更深了。

當初和隊長提要打職業的人是自己,願意收下自己的人是隊長。

如果沒有隊長,也沒有如今的自己。

前段日子日日夜夜辛苦的訓練,都在宣誓着自己已經是一名正式的職業選手。

既然選擇了,能輕易說出“放棄”這兩個字嗎?

徐冷不知道。

他到底才是個十八歲的青年。

他張了張嘴,猶豫了許久,擡頭瞥了隊長一眼。

屋子裏的燈很亮,照在隊長的臉上,他微微低着頭,神情專注,也不知道在手寫板上寫寫畫畫什麽,嘴角是扯平的,沒有什麽笑意。

看起來要比平時嚴肅了些許。

第一次散排見他時,狗哥覺得,這人會玩。

後來和他組排,明白這人比自己會玩。

再後來熟了以後,他是很喜歡甜甜的。

只是單純友誼上的喜歡。

一直到第一次的見面,大概腦海裏是被喜悅占據的。

其實并不是沒有懷疑過。

雖然沒有真的聽過Angry的聲音,但是總覺得他的打法太像了。

可是沈祁總說自己是Angry的鐵粉,模仿是很有可能的。

而手,根本沒有去在意過。

Angry也不直播,比賽的鏡頭也不可能給到職業選手的手,最多只是一閃而過。

後來因為陸屯和葉賴,他又開始更加懷疑。

直到真正見了面。

徐冷深呼吸了一口,低下頭閉上眼,才用很小很小的聲音開口:“隊長,要不,你把我換了吧。”

說完,他覺得自己心跳如雷。

明明房間裏并不算熱,卻感覺到額間溢出了絲絲汗意。

沈祁寫字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左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你欺負你隊長耳背呢?還是你學蚊子叫呢?”

言外之意,他沒聽見。

徐冷低着頭,自然沒有看到他剛剛停下寫字的動作,還以為他是真的沒有聽到。

剛剛說出那句話的勇氣突然一下子就被打了回去。

徐冷垮下了肩膀,縮在袖子裏的雙手攥緊了。

沉默了片刻,他又開口:“我說,隊長,要不你……換了我吧……”

這回,他說的聲音夠大了。

“完蛋了,偶像最讨厭這種半途而廢的了。”陸屯雙膝下跪,磨蹭着沈祁門口的地面,腦袋探了出去又縮了回來,用膝蓋撐着走路往回挪了兩步。

“噓,你小聲點。”葉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和他用同樣的姿勢面對面在房門口兩側偷聽。

沈祁放下了手裏的筆。

指尖撚了撚。

微微眯了下眼。

他總覺得,徐冷比初次見面時長胖了一點,長高了一點。

十八歲的男孩子,還在長身體的時間段。

不像當初初見時那般清冷,也不像當初初次遇見時那般成熟。

沈祁右腿搭到了左腿的膝蓋上,指腹在膝蓋上來回摩擦了一下。

幾秒後,他把手寫板翻了過去。

“嗯,來,我給你算好了。”

徐冷:?

徐冷擡起頭,有一點懵。

他看到手寫板上有一連串的數字和加減乘除法。

沈祁的字,是十分好看的。

一如他這個人。

手肘撐在右膝蓋上,掌心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拎着手寫板抵在膝前:“嗯,你的年薪,比賽分成,以及簽合同的時候寫的違約金比例。”

“當初有好好看嗎?”

徐冷徹底暈了。

沈祁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啊想我換人也行,我簽你呢,是以正式隊員簽的,給你的錢呢抵得上國內數一數二的職業選手,給你的獎金分成呢,也是的。”

“因為工資高,所以違約金比例也高。”

“我們簽約了五年時間,這個是你違約所需要支付的違約金。”

“走之前,把這個錢結清了哦~”

說完,他擡眼看了看還在狀況外的徐冷。

徐冷自然是沒有什麽法律知識的。

當初的合同也沒有細看。

“我們的違約金比例這麽高嗎?霸王條款!這是違法的!”陸屯義憤填膺。

葉賴皺着眉輕輕瞪了他一眼:“你閉嘴,一會兒被師父發現了,你就完了。”

“而且,你為什麽也不認真看,違約金比例可低了,比一般的正常比例都低。”

“師父又在忽悠人。”

葉賴輕聲說完,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扒着門,湊着小腦袋往裏面看。

沈祁哼笑了一聲:“你當主播這麽久,賺了多少錢?還得起你當違約金嗎?”

他伸了個懶腰,表情似乎有些惬意。

“啊……如果還不起的話,那只能以身抵債了,也不知道把你賣去其他戰隊有沒有錢拿?”

手指在下巴上摸了幾下,沈祁又搖了搖頭,似乎在個人否定這個決策:“不太好,你又不值錢。”

徐冷:……

“我……”

沈祁伸出手擺了擺:“先別說話,讓我想想對策,你要是還不起,我不能讓你走,我不能虧了。”

徐冷哦了一聲,沒再敢吭聲。

他又不傻。

這會兒反應過來了。

眼眶有點酸澀。

房間裏的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

沈祁不說話了,左手按壓在太陽穴上,右手的指尖在膝蓋上點了點。

似乎是真的在想對策。

徐冷也不說話了。

他有些局促,手無意識地攥着自己衣服的下擺,雙腿并在一起,坐在板凳上的時候,腿有些長了,只能抱在胸口的位置,下巴抵在了膝蓋上,有些脫力。

“我……”徐冷出了聲音。

卻有些哽咽。

情緒,說到底還是藏不住的。

他到底是不甘心的。

沈祁深深看了他一眼。

徐冷覺得,隊長的眼裏帶了好多好多的遺憾和不解。

以及,最多最多的失望。

那眼神讓徐冷感覺自己的渾身都熱了。

冒出毛孔的都是冷汗。

又冷又熱。

一邊是後悔。

一邊是羞恥。

兩分鐘後,沈祁把落在腳邊的手寫板用腳跟往後踢了踢,手寫板在地上滑了幾個圈,又靠回了床頭櫃。

“徐冷。”這是沈祁第一次正經地喊徐冷的名字。

徐冷下意識應道:“我在!”

“其實……”沈祁撫了下額頭,嗤笑了一聲:“我最讨厭的,是半途而廢的人。”

“對不起,隊長……我……”

“我之前,也是個半途而廢的人。”拖鞋在地上磨了兩下。

他說的是他輕易選擇退役。

徐冷輕輕嗯了一聲。

“你可以去正視你的缺點,可以去指責別人的缺點,但是你不能只在一場訓練賽的失敗裏就輕易放棄。”

“狗弟啊……”沈祁的口氣突然變得語重心長起來,讓徐冷想起了他見過幾次面的班主任。

“你是一個職業選手。”

“這并不是一個外人眼裏"不務正業"的職業,他是榮譽。”

“因為熱愛,所以很多人選擇了這條路。”

“我們有這個能力,所以才能繼續走這條路。”

“如果你什麽都不是,我不會選擇你。”

“也許在你看來,我選擇你這個決定好像很突兀,很無理,甚至很沖動。”

徐冷交握着雙手撐在額頭,拼命搖頭。

不是的,這是他曾經熱愛的A神。

曾經他退役的時候,也在微博上質問過為什麽。

明明是夢想,為什麽要放棄?

知道他要重新回來,知道他邀請自己一起加入的時候。

徐冷覺得自己像做夢。

沈祁舔了下唇,覺得有些渴:“我當時想,我們需要一個嶄新的戰隊,需要一個未知的參數。”

“也許有沖動的成分在,但更多的,還是因為是你。”

沈祁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這句話不能讓我家哥哥聽到。”

徐冷:……???

門口偷聽的兩人:???什麽東西,好好的煽情不好嗎?

他抓了下自己有些亂的頭發,仰着頭慢吞吞開口:“哥哥絕不允許我對別的人說這種話。”

“這不是情話,這是爸爸對兒子說的話。”

徐冷:……

徐冷哦了一聲。

眼底的酸意漸行漸遠。

沈祁嗯了一聲又繼續教育:“只是一次訓練賽,第一次參加,失去思考能力,雖然不太正常。”

“唉,我當年第一場訓練賽,追着人薄利追了半張地圖,不信你去問問薄利?”

徐冷:“……”

“哦……”

越來越不像安慰了呢。

“不過呢,你也不要失去信心。”沈祁站起來,像老父親一般拍了拍徐冷的肩膀:“爸爸能原諒兒子一次的犯錯,但是如果他知錯不改,爸爸會很生氣的。”

徐冷動了動肩膀:“隊長……輩分?”

“怎麽了?這是個比喻。你想要對號入座我允許了。”

“不……不想。”徐冷立馬應了一句。

沈祁哼笑:“想要我換人嗎?找個比你厲害的分分鐘能找到。”

徐冷立馬搖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見他這副模樣,連眼淚都給憋了回去,沈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給我買張新的小板凳,要結實一點的,這張送你了。”

“從明天開始,繼續努力訓練,晚上好好休息。”

他走到床邊,被子掀了一半:“啊對了還有,今天的訓練賽第一場,也有我的錯,并不全是你自己的問題,教練分析的是對的,不要總覺得自己錯了別人都是對的,當然,如果真的是你一個人的錯的時候,也要敢于承認。”

“嗯,懲罰挺簡單的,交點罰金,請大家出去吃一頓燒烤。”說完,他略有些遺憾:“現在不能喝酒,真是可惜。”

“行了。你可以走了,我還要和哥哥進行一點夜間活動。”

徐冷站起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什麽夜間活動?

然後他一邊思考着為什麽要讓自己重新買一張小板凳,沉默地點了點頭,帶着一臉糾結地出去,順便幫他關了門。

門口,陸屯一把勾住徐冷的脖子:“換人?你好狠啊狗哥!”

葉賴無奈地看了兩人一眼:“師父脾氣變好了很多,以前的時候,常常會和融景吵架。”

“其實,我也有過退縮的時候,師父那時候罵我罵的很兇的。”

徐冷低着頭,點點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等人走了,沈祁才整個人悶進被窩裏。

露出抹無奈的笑容來。

他其實早就猜到徐冷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要放棄呢?

難道緊緊因為一次的失敗就放棄嗎?

看看對面的M1G,從冠軍跌落到倒數,不還是依舊堅強地存活着。

他願意給徐冷一次機會。

他願意看着徐冷成長。

但是如果有第二次,他不會再給他機會了。

……

沈祁這一覺睡得很沉。

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睡得最沉的。

第二日的中午,他被敲房門的聲音吵醒。

被子裏伸出了一條手臂,睡衣袖子都被掀到了最上面。

沈祁拿多餘的枕頭捂住了耳朵,又踹了踹被子悶進了被窩裏。

敲門聲又響起。

十分有規律的幾下。

片刻,沈祁從床上彈了起來,眯着眼,帶了些許怒氣地去開門。

平時睡不醒,他是有起床氣的。

走到門邊的時候,敲門聲停了。

他拉開門,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再睜卻是睜不開了。

太困了。

也太累了。

“你好,客房服務。”

門口,傅明淵站的筆直,微微低着頭,嘴角帶着抹淺淺的笑意。

走廊的燈沒關,照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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