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前奏

姜董的手術安排在周三,前幾天主要做全套的身體檢查。葉振濤很重視姜董這個病人,畢竟醫院的很大一部分經費都源于姜董和他的一些朋友,所以這些檢查都由莊齊陪着做。兩天下來,姜董累了,莊齊也累了。

可能是知道這陣子會辛苦這個女婿,葉振濤在手術前一天晚上約了莊齊和葉語鳶在家裏吃飯。葉語鳶下班比莊齊早,但是莊齊到葉振濤家近半個小時她才到達。

“怎麽這麽晚?客人都快來了,像什麽話!”葉語鳶一進門,和莊齊下着象棋的葉振濤就不滿地嘀咕。

葉語鳶笑着勾住葉振濤的脖子,親了他一口,揚了揚手裏包裝精美的袋子:“葉振濤葉大院長,我可是特意排了一個小時隊才買到容家小蛋糕!快過年了,一個要三十塊,比以前貴了十塊,簡直是搶錢!要不是因為你愛吃,我可舍不得買!你還罵我!”

看着女兒噘嘴的樣子,葉振濤沖着莊齊假裝無奈嘆氣:“你看看她,明明一身名牌,全身上下這套行頭得好幾萬吧,盡和我貧嘴!莊齊啊,小鳶這丫頭都被你寵壞了!”

“爸!”葉語鳶偷偷瞄了瞄莊齊的臉,嬌嗔一聲。“對了對了,你剛才說還有客人,誰啊?我還以為就我們三個和張媽。”她有些不爽的皺皺眉。

葉振濤拍了拍她的手:“你這丫頭,這話可不要瞎說。今天的這個客人是貴客。”

話音剛落,門鈴聲就響了。傭人張媽去開門,葉振濤站起來,走到門前,大笑着把那人迎進來。

“葉伯伯。”姜弋把手上的一瓶紅酒遞給他,“82年的拉菲。”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氣質幹淨,笑的時候臉上露出深深的酒窩。看見莊齊的時候笑容更濃:“不過莊齊今天不許喝,明天我爸,還得多靠你,你得保持清醒啊。”

莊齊微笑,握住他伸出的手。

姜弋的手是溫暖的,莊齊的手是冰涼的。

莊齊之前只知道有客人要來,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姜弋,此時面上能保持平靜,心裏有些隐約不好的預感,況且姜弋眼中的暗流湧動的太過明顯,他握着自己的手,也暗暗用了些力氣。

六年了,他還是記得那次事故嗎?

莊齊心裏覺着不可思議,若是真的,眼前這男人的心眼,也實在是太小。而且當年,是姜弋主動提出息事寧人的。那麽他現在的表現,又是怎麽回事?

好在飯桌上,姜弋完全變了個樣子,談笑風生,一直說着留學階段和巡回畫展時候的趣事,葉語鳶聽得尤其開心,笑得花枝亂顫的。姜弋是業界有名的天才畫家,年紀輕輕,已有不小的成就,聽說市面上姜大師一畫難求。奈何姜弋長相又異常出挑,極具藝術感的魅惑,異常受年輕女子的歡迎。

饒是葉語鳶這樣的天之驕女,也非常崇拜他,一直說自己是他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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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月那次慈善拍賣會,我看中了一幅黃昏向日葵,出價都到十萬了,還是沒買到。主要是怕再往上叫,回家莊齊把我休了。”葉語鳶扒着莊齊的手臂,開着玩笑。

“那你真是虧大了,現在小姜的畫,十萬絕對買不到。”葉振濤搖了搖頭,一臉遺憾。

姜弋笑,眼神卻望向莊齊。“葉小姐很可愛,莊院長真幸福。我也很希望,遇上一個像葉小姐這麽完美的女人。”

不知為什麽,那笑容讓莊齊覺得陰森森的,好像別有所指。他咳嗽了一聲,看了看葉語鳶,搖頭:“她哪裏完美?大小姐脾氣,任性又驕橫。”

他一臉無奈,葉語鳶趁機去掐他的臉,那個樣子,在姜弋看來無疑是變相的秀恩愛。無論怎麽看着,都是那麽的不和諧,他的腦海中恍然晃過餘聲那雙漆黑的眸子和滿是凍瘡的手。

姜弋覺得,他們的幸福很刺眼。

臨走時葉振濤讓莊齊去送送姜弋,莊齊知曉葉振濤隐含的意思。莊齊娶了葉語鳶後,和姜家人還沒有什麽交流,這是他第一次正式以葉家女婿的身份出現在他們面前。

姜弋上車前,莊齊忽然開口:“當年的事,我還是想最後說一次,對不起。”

“我沒那麽小氣,早就忘了。”姜弋聳了聳肩,臉上寫滿無所謂。

他坐進車裏,莊齊看着黑色的奧迪往前開了一小段,剛要轉身離開時,車要倒了回來。車窗降下,姜弋轉過頭叫他:“莊院長,我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一個私人問題。”

莊齊沉默了一會,點頭,眼眸深邃。

“當初你為什麽會和餘聲分開?”

這個問題顯然出乎莊齊的意料,他臉上瞬間的驚愕全都納入姜弋眼中。他的第一反應竟是:為什麽姜弋會知道餘聲。

餘聲對于他來說,是一個太過遙遠的名字,一個已經鮮少活躍在記憶中的人,一個讓他看清楚自己究竟能心狠薄情到何種地步的存在。

姜弋明明只是問了一個問題,莊齊卻有一種赤luol把自己最肮髒的部分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感覺。這幾年,若偶爾有熟人問起餘聲,他的回答一律是:“出國了。”他不敢告訴任何人,他為了自己,把她殘忍的抛棄,甚至沒有絲毫的罪惡感。

“不愛自然就分開。”他的回答讓自己都幾乎臉紅,莊齊按捺住心頭的異樣情緒。

他想,自己沒有說謊,他和餘聲之間,本來就是錯誤的。她只是父親因為顧及老友舊情,收養的孤女。沒錯,餘聲是叫了他二十年‘莊哥哥’,可是,他也給了她二十年的兄長之情。這樣還不夠嗎?雖然之後他們短暫的在一起過,可是餘聲這樣愚鈍的女孩,根本就不懂什麽是愛情。一切都是父親自作主張,一定要讓自己試試。

莊齊他試了,發現無論是妹妹,還是女朋友,他們之間的感覺,從來就沒有不同。這樣,如何能稱的上愛情?

“餘聲不愛你?”

姜弋反問,眉頭有些微皺。莊齊此時已經有些許不耐煩,他很想問姜弋這又關他什麽事,莊齊內心抵觸着自己和餘聲之間的情感被外人猜忌懷疑質問。“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愛不愛的。她智力有問題,怕是到現在,連‘愛’這個字都不會寫。”

莊齊半開着玩笑,姜弋的心頭卻一滞,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個晚上,女孩決絕卻堅定的眼神。

他問:“這六年,你有想過她嗎?”

“沒有。”莊齊回答的幹脆,甚至沒有半點猶豫。片刻後他說,“姜先生,你該走了。”

姜弋勾了勾嘴角,發動車子,猛踩油門。

他的笑容一直維持着,到達下個紅燈的時候,趴伏在方向盤上,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

餘聲,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一個連“愛”都不會寫的人,卻願意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莊齊回家的路上一言不發,表情肅穆的吓人,葉語鳶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了?”

他怎麽了,他也不知道。姜弋那幾個沒頭沒尾的莫名其妙的問題,讓他很是不舒服。一石激起千層浪,本來都要忘記的記憶就要破土而出。

小時候餘聲陪他走過的每一段上學放學的路,她甜甜地叫他“哥哥”,考試前她着急流淚的樣子。還有他上網吧逃學被父親發現毒打時,她死死抱住父親的腿苦苦哀求的表情……這些他丢掉的東西,本該徹底消失在他的腦海中,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那般。徹底,決絕。

“沒什麽。”莊齊打了個方向盤,沒有看葉語鳶一眼。

“你總是這樣。”葉語鳶洩氣地一把靠在椅背上,氣惱地拍了拍座墊,“你從來就不會告訴我你心裏在想什麽。莊齊,我是你老婆,不是外人。我希望能在你不開心的時候逗你開心,在你有煩惱的時候給你排憂解難,我很努力想當個賢內助,可是你給過我機會嗎?你一直在把我推開。”

葉語鳶說完那番話,正好到家,車子停了下來。莊齊沉聲說:“下車。”

葉語鳶不動,一臉氣呼呼的樣子,別過臉。莊齊嘆了口氣,幫她解開安全帶,捏了捏她的臉:“好了,我告訴你,我只是在為明天的手術擔心。”

他說謊了,莊齊在心裏忏悔,原諒他沒法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葉語鳶,誰叫她是自己老婆。不過葉語鳶顯然心情好了些,“哼”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咬了咬他的下巴:“傻瓜!你妙手回春,杏林春暖,這種手術,有什麽好擔心的。”

莊齊被她的奉承逗樂,葉語鳶見他終于不再這麽板着臉,愈發驕橫地纏着他,讓他抱她進家門。莊齊無奈,只得把她抱在懷裏,葉語鳶窩在他胸前,腦袋蹭着他,咯咯地笑出聲。那笑聲讓莊齊有瞬間的愣怔。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被姜弋那個怪人弄得神經不正常,竟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多年前,餘聲每回生病,他都是這樣抱着她,像哄小孩子一般輕哼,而餘聲總是既高興又害羞地把小臉埋在自己的頸窩裏,她細碎的發絲撓到他的皮膚,那種酥酥癢癢,那樣的真實。

把葉語鳶放到卧室的床上,她勾着莊齊的脖子不放開。

“嗯?”莊齊沖她揚了下眉毛,“幹嘛?”

下一秒,葉語鳶拉低他的頭,溫軟的唇已經貼上了他的,一直蔓延到他的脖子。葉語鳶的臉紅紅的,眼裏泛着溫柔的水光。莊齊知道她面皮薄,甚少這麽主動,她這個樣子,暗示再明顯不過。

莊齊笑了笑,用力拉下她的胳膊。

“喂!莊齊!你太過分了啊!”葉語鳶不滿地瞪着他,語氣兇惡。

“今天不行。”莊齊站起來,理了理衣服,将她從床上拉起來,“我明天還有手術,你知道的。我去洗個澡,然後就要休息了。”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葉語鳶心裏有着一股氣,卻不能發作,只好癟着嘴不滿地哼哼,然後去浴室幫他放洗澡水。

泡在碩大的按摩浴缸裏,莊齊不敢像往常一樣閉眼,因為他一閉眼,腦子裏就出現餘聲的面容。餘聲不算個漂亮的女孩,長相卻讓人印象深刻,六年來,莊齊一次都沒有看過她的照片。在她離開的那天,他就扔盡了她的照片,連着他們的合照,全都扔掉了。可是如今,他再想起時,竟依舊不費任何力氣。

莊齊想,或許是當初自己做的太絕,連老天都懲罰自己,讓他畢生都要帶着那種揮之不去的罪惡感,過着表面光鮮的生活。

他第一次想起,自己甚至沒有去打聽過,她在什麽地方,過得好不好。他這輩子只用心過一件事:怎麽讓她徹底的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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