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些真相
莊齊查完房回辦公室,剛想進去,走過來一個小護士向莊齊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院長大人一早就在裏面等你了,他臉色不太好,你小心點。”
昨天莊齊送餘聲到醫院,陪了她一晚上時,就知道會引起軒然大波,只是沒想到,葉振濤的動作這麽快。想必在醫院裏安插了不少眼線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莊齊對着他叫了這麽多年“爸”,他終究還是不信任自己。
他想着也覺得有些好笑,反正該來的總會來的,他對小護士笑了笑,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葉振濤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此時臉上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解釋。”
葉振濤的個子比莊齊矮很多,可此時看着他的樣子,卻是居高臨下,用的是不可一世的口吻,讓莊齊無端端想到了六年前的那個時候,葉振濤和他談讓餘聲離開的事情,也是這樣的一副姿态。
莊齊忽然意識到,原來這六年沒有改變什麽。即使自己娶了葉語鳶,即使自己是名禾的副院長,再過多少個六年,他依舊呆在他仰視葉振濤的位置。
他感到屈辱,可實際上,他是沒有資格擁有這樣的感情的,他更适合另外四個字——“自取其辱”。
“我重新遇到餘聲,是個意外。”
“那你和她又扯上關系,還是不是意外?”葉振濤冷聲反問,“要不是小鳶醫院打電話跟我說,她已經幾天沒來上班,我根本不知道她一個人自說自話去了國外,我想你也不知道吧!”
莊齊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你當初是怎麽說的你還記得嗎?你說,那個女孩對你來說無足輕重,不會成為阻礙你和小鳶的人,如果我不放心,你可以答應我,讓她離開,以後再也不和她扯上幹系。莊齊,你以為當年我為什麽會答應你娶小鳶?就憑你這個爸爸癱瘓在床的窮學生?還不是因為小鳶喜歡你?!你今天坐上了副院長的位置,春風得意,可是你是怎麽回報她,回報我的?”
葉振濤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都是咄咄逼人的,莊齊暗暗握緊了拳頭,依舊沒有言語。直到葉振濤說完,他才開口:“對不起,爸。我會和小鳶道歉。”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必須忍耐。他已經忍了六年了,他明白,現在的他,還沒有資格和葉振濤說“不”。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放棄現在擁有的東西。
最後葉振濤告訴他葉語鳶今天晚上的飛機回國,讓莊齊去機場接她,莊齊答應了,等葉振濤走出辦公室後,立馬給葉語鳶發了個短信。
葉語鳶一下飛機就看到了短信,她匆匆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把手機塞回到包裏。
莊齊的短信很簡短,就和他平時跟她說的話一樣,連半句都不想多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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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事,別等我。注意安全。”
她想到上飛機前葉振濤和她說,“我會好好教訓那個混小子,一定讓他乖乖到機場接你。”她其實本沒有告狀的念頭,只随意提了兩句吵架的原因,但是當葉振濤要出面幹涉的時候,她還是默許了,甚至對今晚見到莊齊,有絲絲隐隐的期待。
現在想來,自己真是賤。
上了出租車後,她撥通了名禾醫院急診科的寧阮的電話,寧阮是她的好友兼前同事,在之前的醫院做得不開心,她就推薦寧阮去了名禾。
昨天接到寧阮的國際長途,她很是驚訝,以為是莊齊出了什麽事,但是聽完寧阮的話後,她就了然了,和她說:“你幫我照看好她。別讓莊齊知道不該知道的事。”
寧阮答應了,她總是很了解葉語鳶的,也知道葉語鳶這些年的不容易,況且,當年餘聲在手術臺上時,她也在一旁。
見過了一些事後,人總是會學到些什麽的。
“餘聲上午就出院了,後來有兩個人來看她,一個是姜董的兒子,還有一個是本市有名的孟凡逸,你應該知道的。”
葉語鳶對姜弋不怎麽驚訝,雖然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就這麽熟絡,但是對孟凡逸這個名字,她倒是真的吃了一驚。葉語鳶自然是知道孟凡逸的,孟凡逸的叔叔和葉振濤是老朋友,聽葉振濤說,小時候孟凡逸還到家裏來玩過,不過她早不記得了。
她想,或許是時候找個時間和餘聲談一談了。
冬日的傍晚,天已經完全黑了。莊齊坐在車裏,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右手依舊放在方向盤上,車的副駕駛座上,是一個沉沉的塑料袋。
他一直呆坐了很久,才拿起塑料袋,打開車門,向那棟破舊的樓房走去。
今天早上,他從餘聲的病房出來,正要去查房時,遇到了辦出院手續的姜弋。當時姜弋沖着他笑,笑容有些詭異,莊齊不明所以,反倒心中對姜弋的再次出現感到微微的不耐煩。
怎麽又是他。
“你和她什麽關系?”莊齊說出口後,才有些後悔,他怎麽就問出了這樣一個突然的問題,沒有一點點的心理預設。
果然,姜弋揚了揚眉,翹起嘴角:“這和莊院長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先反問了一句,繼而又說,“餘聲和我說,你們早在六年前就一刀兩斷了。”
莊齊沉默了,姜弋看到他的反應感到莫名地高興。“莊院長,以後你還是離餘聲遠點吧。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的良心,就不要再去刺激她了。”
“你又知道些什麽?這些事情,不需要你來管。”莊齊的心中升起怒氣,他和餘聲之間,任何人都沒法插足,眼前這個男人,他以為,他是誰?
這回,莊齊的話和表情完完全全取悅了他。“那你就不懂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的,餘聲都和我說了。而且,我還知道一些你至今都不知道的事。”他頓了頓,走近莊齊,惡劣地笑,“你以為,你憑什麽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而不是在六年前,我的手差點因為你廢掉那件事故裏,被吊銷執照?”
莊齊感到自己的咽喉好像被堵住了,一瞬間,他只能這樣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因為,餘聲來找我,她來求我。”
姜弋不會忘記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那個小小的女孩子,渾身濕透,不停顫抖地在他的門前跪下,像瘋了一般朝他磕頭,求他放過莊齊。
“我哥哥,他是要治病救人的……”她大大的眼睛裏含着淚水,淚水折射出細微的光亮,他竟然有些不忍。
“我當時只覺得很好笑,而且她淋得像落湯雞一樣,我怕鄰居看到以為我欺負小女孩,就讓她進門。然後我和她說,要我放過你哥哥也可以。只要……”姜弋笑笑,壓低聲音,“只要她答應陪我一晚上。她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莊齊的手緊緊攥成拳,太陽穴猛地跳動,他突然感到目眦欲裂,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
姜弋看着他瞪着自己的樣子,眼神像要吃人,想來是憤怒到了極點,攤攤手聳了聳肩:“不過你放心,我只是逗逗她,什麽也沒做。那種小姑娘,完全不是我的菜。”
姜弋并不是一個很好心的人,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生命中沒有過同情心泛濫的時刻,可是就在那個晚上,他看着那個女孩的眼神,那麽堅定熾熱,他忽然就心軟了。
後面的話莊齊再沒有聽進去,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和腦子裏都是嗡嗡地一片,整個身體都在發燙,一直到葉振濤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他想,若不是沒有姜弋,他是不是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了。餘聲總是這樣,從來都不會提及自己為他所做的事情,也因為她對他這種不求回報的好,讓他總是忽略掉她的存在,她的付出。那時他打算接受父親的提議,和她正式交往,也只是當成一個有點可笑的任務。在莊齊看來,餘聲只是個小妹妹,他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選擇。
而她,永遠只會是個備選答案。
莊齊感到自己的心房,第一次有些塌陷。
餘聲對莊齊的到來似乎沒有很驚訝,他的臉上是帶着和煦的微笑的,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那種笑容了,想到他之前送她到醫院照顧她,陪她一整晚,她就沒法狠下心來把他拒之門外。
自己挺可悲的,她懂。總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這麽冷的天,他帶了半打冰啤酒,餘聲遲疑地說:“我不能……”
“我知道。”莊齊從大衣裏拿出幾瓶巧克力牛奶,塞到她手裏,說,“你以前最喜歡的。”
他的聲音很輕柔,咬字很清晰,說“最喜歡”的三個字時,眼裏折射出的溫和的光,讓她快要落淚。
看着她傻傻愣着的樣子,莊齊又笑,說:“你摸摸,我一路放在衣服裏暖着,現在還是溫着的。”
她曾經以為,對于他們兩個來說,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時光。
從前的很多個夏天和冬天的夜晚,他們都在爸爸睡着後偷偷到天臺上,喝着啤酒和巧克力牛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他從小對天文感興趣,帶着她認夜空中的星座,她笨,教了一遍又一遍總是不懂,他常常被氣得要死。
可其實,他不知道,那只是她為了每次能正大光明地求他一起上天臺聊天的小伎倆。
此刻,他們在狹小的廚房裏,對着廚房的窗戶,小口飲着手中的液體,許久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了那件事。”喝完兩罐啤酒,他的腦子有些糊塗了,突然開口,“我和姜弋聊了聊。今天。”
幾乎不用問,餘聲就能猜出是什麽事了,她看着莊齊微醺的臉,眼睛眯起,嘴角上揚,她知道他有些醉了。“這麽多年了,你的酒量還是一樣的差。”她不知為何,撲哧一聲笑出來,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
可是莊齊沒有笑,他就那麽直愣愣地看着她,低低地開口說:“餘聲,對不起。”
很久以前,餘聲就想過會不會有一天自己聽到那三個字,而聽到的時候,又該如何回應。是潑他一臉水,還是一臉硫酸。又或者,是笑着擁抱他,說:“我已經原諒你了。”
可是,以上,無論是哪一種反應,前提都是,她已經釋懷了。然而如今的她,并沒有。所以她只是笑,然後問他:“那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餘聲……”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是這個反應,一時之間有些局促。
他的不安在她眼裏顯得有些可笑,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比他更強大的存在,她終于可以睥睨他了。
“你能放棄掉現在擁有的一切嗎?放棄掉你大好的人生,你的權力地位,你完美的妻子,和一無所有,甚至還有個父不詳的孩子的那個我在一起嗎?”她看着莊齊沉默的樣子,忍不住嗤笑,“你不行。莊齊,你不可以。”
“所以,你還是乖乖閉嘴吧,把你的道歉都收回去吧。我六年前不需要這句‘對不起’,六年後更不需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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