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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霁停好了車,艱難地把溫常世往門裏扛。

他不喜與人同住,而房子裏不留住家傭人,不裝監控,是喻霁二十一年的人生中,邵英祿給予他的最大的尊重。

開門進去,地下室通往一樓的樓梯上亮着一盞壁燈,屋內寂靜一片。

喻霁抓着溫常世的手臂往樓上拖,溫常世濕淋淋的西裝褲在大理石樓梯上拖出一條水痕。

拖進一樓預留的保姆房浴室裏,喻霁徹底沒了力氣,他松開手,由溫常世斜着倒在浴室的瓷磚上,然後喘着氣倚牆歇力。

“吃得這麽重,”喻霁踢了踢溫常世的小腿胫骨,記仇地說,“我看你是覺得茂市缺點刺激。”

喻霁坐在了洗手臺上,俯視着溫常世,放空休息,可還沒歇過半分鐘,他的手機就響了。

貝多芬C小調第五交響曲第三樂章,是他爸的來電。

喻霁喘得厲害,等樂章響過了一半,才敢接起來。

“寶貝,怎麽這麽久才接?”邵英祿問他。

“剛剛夜跑回來,”喻霁含糊地說,又問邵英祿,“什麽事?”

“爸爸剛得一株野參,明天讓岑姨給你煲一盅煲湯,送來黎山。”邵英祿說。

喻霁從洗手臺上跳下,蹲到溫常世身邊,一手拿着手機放在耳畔,一手去搭溫常世的脈搏。

感受到了溫常世輕微的脈動,喻霁閉了閉眼,找出了很高興的那一種語調,對邵英祿說:“謝謝老爸。”

邵英祿在宜市處尊居顯,子嗣成群、枝繁葉茂,他有五個女兒,七個兒子,其中最疼的還是正室的兒子,喻霁。

邵英祿一生算得傳奇。他出身平平,年輕時給喻家老爺做司機,和喻家小姐談了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到喻家做了女婿。

兩人生下一個兒子,也姓喻。邵英祿自己的名字俗氣,英才大略、高官厚祿,給兒子起名便很講究,要人算出幾百個上上吉名,最後和喻小姐一起,選了風光霁月的霁。

喻小姐命并不好,喻老爺早早地被邵英祿架空了權力,而喻小姐生下喻霁後不久,便大病辭世。

兩年後,邵英祿領入宅的那位新人,帶着的三個邵姓的孩子,竟都比喻霁大上幾歲。

喻霁有時候覺得他爸精明,有時候又覺得蠢。邵英祿騙了喻大小姐,騙不了喻霁。

他迷信地把喻霁困在宜市這一畝三分地,錦衣玉食供着,香車豪宅養着,而喻霁的心口不一與虛情假意,他卻像是一絲一毫都看不出來。

喻霁把溫常世帶回家,一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二也存了私心。不過私心為何,現在也還不好說。

“不用了,”喻霁心不在焉地收回了手,抽了一張擦手紙,在溫常世臉上用力抹了幾下,才對他爸說,“我有點上火。”

“怎麽上火了?”邵英祿問他。

“不知道,”喻霁覺得幹紙巾擦不動,站起來把紙巾沾濕了,才蹲回去繼續擦溫常世的臉,又忽然拐彎抹角問邵英祿,“對了,老爸,你還記得溫常世麽?”

“溫常世?”邵英祿的語氣頓時嚴厲起來,問喻霁,“怎麽想起他來了?”

“随便問問。”喻霁停下手,把掉在溫常世眼睛上的一縷頭發捋上去。

溫常世的臉頰很冰,喻霁碰了一下溫常世臉上的傷口,又翻過手來,只見指尖上沾了點淡淡的血漬。

邵英祿很顯然沒信,他停頓了一下,追問喻霁,“你見着溫常世了?”

喻霁沒說話,畢竟他不但見到了溫常世,還把人撿回來了。

“真見着他了?”邵英祿聽不見喻霁的回應,又叫他,“寶貝?”

喻霁把血跡擦在紙巾上,想了想,嚴謹地答道:“我下午在永利大廈外面看到一個背影,覺得像。還沒細看,他就戴上口罩走了。”

他下午确實在永利大廈,也确實看到了一個戴口罩的男子,邵英祿即便去查,也查不到什麽。

“溫常世怎麽啦?”喻霁又假作天真地問,“老爸你怎麽這麽嚴肅。”

“……”邵英祿停頓了很久,對喻霁說,“溫常世失蹤兩天了,宜市有兩方人在找他。他這事麻煩,你就算見到他,也當做沒看見過,離得越遠越好。”

“知道了。”喻霁嘴上乖乖應承,心中迂回曲折,手又忍不住伸向了溫常世。

有些人在費爾南賭廳裏呼風喚雨,昏倒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尋常人類。

溫常世臉上有泥漬,也有擦傷,喻霁下手不知輕重,來回搓了好幾下,把溫常世臉上一塊髒污擦掉了,卻見溫常世皺了皺眉,跟要醒了一樣。

喻霁怕溫常世醒過來出聲,被他爸聽見,趕緊又糊弄他爸幾句,說了再見。

挂下電話,喻霁瞅了溫常世一會兒,輕輕推了一下他的的臉,饒有興致地叫他:“溫常世。醒一醒?”

溫常世一動沒不動。喻霁想着得給傷員清理一下,就又把他拖進了往淋浴間拖進去,蹲下來伸手給他脫起了衣服。

喻霁把他剝得只剩內褲,發現他身上倒不髒,不過有大大小小不少傷。

溫常世小臂上各有幾道半結痂的淺刀傷,大臂上有一道明顯的子彈擦過的傷痕,傷口皮肉外翻,腫了起來,像是發炎了;腿上中了兩槍,都是貫穿傷,傷口的血已經凝起來了,看上去猙獰可怖。

喻霁看着覺得吓人,扯了條浴巾把溫常世的腿遮起來,又扶他坐起來,讓他上身貼着淋浴間的牆靠着。

溫常世太高大,腿伸在淋浴間外,喻霁怎麽都搬不進來,只好直接打開了花灑,想随便沖沖了事。

就在花灑的水剛觸碰到溫常世的那一刻,溫常世睜開了眼。

他的眼神迷惘了一秒鐘,而後變得陰狠,手向喻霁伸過來。喻霁見他睜眼,已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作什麽反應,腳踝就被溫常世的手用力握住了。

溫常世像存心要把喻霁的腿骨生生掰折,力氣大得驚人,一陣尖銳的痛襲上來,刺得喻霁險些跪下。

“操。”喻霁罵了一句,出于自保本能,他手抓着淋浴間的門把,擡起沒被溫常世握着的那只腳,猛踹了溫常世一記。溫常世的頭重重磕在玻璃上,發出一聲巨響。

淋浴間的玻璃肉眼可見地被磕出了幾道裂縫。

喻霁驚吓未定,看見溫常世重新暈了過去,立刻跳出淋浴間外,低聲咒罵:“操,跟你小爺我發什麽狠呢?”

花灑沒關,喻霁剛才動作大,手亂揮一通,弄得整個浴室裏都是水痕。

等了一會兒,溫常世一直沒動,喻霁才湊過去把花灑關了。他看着溫常世頭上新腫起的一個包,伸手搭了搭溫常世的脈搏。

還活着。

喻霁頭疼地站了一會兒,去樓上拿了副手铐,把溫常世拷了起來,又認命地蹲下來,重新幫溫常世沖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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