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溫常世道過歉之後,喻霁發現溫常世對他的的防備不那麽強烈了。
至少不會再在喻霁接近時就擺出随時準備發起攻擊的姿态,或在喻霁不小心碰到他時對喻霁怒目而視,花裏胡哨的要求也少了些。
兩人都沒有再提過那天傍晚的不愉快,默契地保持了距離。
喻霁懷疑是溫常世怕真的被趕出門,不過不論原因為何,溫常世一識相起來,喻霁的生活環境就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六月一過,恰好張韞之擅長神經專科的同學來宜市參加研讨會,張韞之和喻霁商量後,找了一個晚上,帶着溫常世去面診。
醫生給溫常世做了一些測試,詳細詢問溫常世腦震蕩的過程,溫常世自己記不清楚,喻霁便把溫常世支出去,跟醫生詳談,坦白自己踹溫常世的那一腳,可能才是導致溫常世記憶紊亂的主因。
因為沒能了解到溫常世受傷全程的情況,醫生沒有給喻霁确切的病因,只根據檢查結果,建議喻霁帶溫常世去溫常世以前常去的地方,讓他多接觸熟悉的事物,可能會對恢複記憶有幫助。
喻霁聽着連連點頭,心裏卻說,要找溫常世熟悉的地方,未免太難了。就算把溫常世帶回茂市,他也不知道要帶溫常世去哪裏,才會讓溫常世覺得有印象。
與醫生結束談話後,喻霁和張韞之一道出去,溫常世就坐在院長辦公室外會客室的沙發上。
他打開了平板電視機,專心致志地在看新聞。
“你倒是不見外。”喻霁說着,拿起遙控想要關電視,看到新聞畫面,卻停了手。
夜裏十一點半,晚間財經新聞重播時段,女主播正在和茂市記者連線,朱氏與茂市政府的新能源項目今日在茂市離島開工。
這是今年以來,茂市投資最大的一個市政項目,各界要人都出席了開工儀式。
喻霁剛撿到溫常世時,怕溫常世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新聞發狂,把家裏所有網絡都設了鎖,只給溫常世看看紀錄片,一直到現在都沒開。
溫常世沒有轉頭看喻霁,他看着液晶屏,神情很專注。
記者介紹到睿世的董事會成員出席,鏡頭給到一名穿着灰色西裝的男子時,溫常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你認得他?”喻霁盯着溫常世,看見了他表情的變化,便問。
溫常世微微擡頭,和喻霁對視了一眼,沒有回答,又回過頭最後看了看屏幕,鏡頭切到了別人身上,溫常世便站了起來,拿過喻霁手裏的遙控,将電視機關了,低聲對喻霁道:“走了。”
溫常世戴上口罩,往電梯的方向走,喻霁愣了愣,和張韞之說了一聲,也跟了出去。
進了電梯,溫常世問喻霁:“醫生怎麽說?”
喻霁按了B2鍵,道:“要我帶你去看看熟悉的事物。”
“例如?”溫常世追問。
喻霁側過臉看帶着口罩的溫常世,避開了溫常世的話題,直截了當地問溫常世:“你是不是認出睿世那個董事了?”
“眼熟,”溫常世平視着電梯門,說,“細想不起來。”
喻霁“嗯”了一聲,道:“我回家給你找他的資料和視頻,再讓你認認。”
喻霁這天把車開得快,繞着有攝像頭的地方走。
他的玻璃都不透光,但還是讓溫常世坐在後座,開進黎山別墅群的大門,又行駛五分鐘,喻霁停了下來。
他把車停在車道一旁平整山石邊,熄了火,對溫常世說:“跟我下來走走,別摘口罩。”
他們下了車,熱風和海潮氣撲面而來。溫常世走在喻霁後面,看風把喻霁的T恤吹得貼在身上。
喻霁又白又瘦,穿着簡潔的日常衣服,頭發比剛撿到溫常世時長多了,可能是因為總是和溫常世待在一起,寸步不離,都沒時間去打理。
和喻霁待在一起久了,溫常世有些理解了張韞之對喻霁幾乎有求必應的原因。
看見過喻霁沉重、失落與不愉快,便還是希望喻霁成為表面上那個頑劣任性的小少爺,別有太多煩惱,不要受人威脅而低頭折節。
也會更想看看,喻霁真正沒有憂愁煩惱的那一天,會是什麽樣子。
喻霁本該更開心一些的。
“我在這兒撿的你,”喻霁走到欄杆邊,回頭對身後不遠處的溫常世招招手,輕松愉快地說,“你過來啊。快點。”
溫常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喻霁身邊。他挨着喻霁站,手臂離喻霁不過一拳之遠,近得讓喻霁覺得不大自在,喻霁就稍稍移開了一小步,又指了指指欄杆不遠處下方的礁石,對溫常世道:“你躺在那兒,像一堆海洋垃圾。你想得起來嗎?”
“想不起來。”溫常世對“海洋垃圾”這個形容不怎麽滿意,但也并沒有提出異議。
“你現在不可以多動,”喻霁瞥瞥溫常世的拐杖,道,“不然我們可以下去看一看。”
溫常世将拐杖靠在欄杆上,自若道:“現在也可以。”
“不行,”喻霁斷然拒絕,抓起拐杖又塞回他手裏,“你別老想亂來。”
“不是你說半個月想不起來就滾嗎,”溫常世聳了聳肩,對喻霁道,“沒幾天了,怕你趕我走。”
他話是這麽說,臉上倒是沒有一點怕被喻霁趕走的樣子,還是很平靜很随意。
喻霁呆了呆,想起了自己摔門前對溫常世放的狠話,他看了溫常世一會兒,問溫常世:“那你到底有沒有想起什麽?”
還沒聽見溫常世的回答,又一陣大的風吹過來,把喻霁頭發吹亂了。
一根頭發被風吹進了喻霁眼睛裏,他左眼很難受,緊閉起眼擡手,想把亂發撥開,怎麽樣都弄不好。忽然,有綢質手套帶着冰涼的觸感,從喻霁額前劃過,喻霁眼前頓時清楚了許多。
他睜開眼去看,溫常世靠他很近,低頭伸手,幫他把頭發順好了,表情竟然還挺認真的。
喻霁吓了一跳,後退了一大步,站了半晌,才磕巴地對溫常世說:“也不用這麽巴結我吧。你就算想不起來,實在要住,我也就給你也就住了。”
“我想起來,我記得我掉進海裏的時候,打第一槍的那個人的臉,”溫常世說,“應該是我的下屬。”
“回家我把你公司的高管照片也都找出來,讓你認一認,”喻霁點頭道,“還有嗎?”
“有,”溫常世對喻霁說,“你是不是跟我玩兒過骰寶?”
喻霁眼睛睜大了,滿臉難以置信,溫常世笑了笑,又繼續說:“在賭廳裏,那個中年人是你父親吧,你替他出千。”
喻霁立刻罵了一句髒話,又說:“別的呢?”
“你會聽骰。”溫常世篤定的說。
喻霁尴尬地說:“別光說沒用的。”
“那個人是不是你父親?”溫常世問。
他提問時,态度就變得強勢,目光直視着喻霁,由不得喻霁回避。
喻霁撇開了頭,轉身巴着欄杆,過了會兒,才很輕地說是。他很不想與溫常世說這件事的樣子,對溫常世道:“別的沒了嗎?”
“就這些了,”溫常世頓了頓,又突然問了喻霁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喻霁,你幾歲了?”
“啊?二十一歲,”喻霁聞言轉頭看看溫常世,一臉疑惑,“幹嘛?”
“二十一歲,為什麽不在上學?”溫常世接着問喻霁私人生活問題。
溫常世今天還算坦誠,喻霁便也不隐瞞他,如實說:“我是宜市大學畢業的,我讀書早,學制短,沒再深造,去年就畢業了。”
“為什麽不深造?”溫常世又問。
照理說二十一歲,都還應當是在校的年紀,喻霁卻沒有上學也不工作,成日無所事事,若是別家纨绔子弟,倒很正常,但喻霁并不該是自願虛擲年華的人。
這個問題喻霁不想回答,他嗯啊幾聲,往車的方向溜,被溫常世拽住了手臂,又拉了回去。
“你父親不讓你再學?”溫常世問得很直接,但言語間沒有什麽嘲諷的意思,像是單純的好奇,單純到連喻霁本人都不覺得他有多失禮。
喻霁把溫常世拽着自己手臂的手掰開了,又“嗯”了一聲,說:“他不想讓我多學,本來金融都不讓我念,只希望我學一點博彩管理。”
就在這時候,喻霁電話響了,他拿出來看,屏幕上朱白露三個字紮得溫常世身心不适。
“嗯我有,”喻霁對那頭的朱小姐說,“可以,什麽時候?”
張韞之那一天沒亂學。喻霁對朱白露說話确實是那個語氣,聲音低了軟了,客客氣氣,連眼神都變得溫柔了,簡直跟墜入情網一樣。
溫常世伸出手在喻霁眼前晃了一下,被喻霁一把抓住了。
喻霁專心聽着電話,抓着溫常世的手忘記放開,忽地擡頭看了溫常世一眼,對朱小姐道:“不如這樣,我讓船長送她回茂市,我們還能在茂市玩一玩……嗯,那就這麽定了,晚安。”
喻霁挂了電話,高興地對溫常世道:“現在有個好機會,可以偷偷帶你去一趟茂市,但你要答應我,乖乖待着,我不叫你出來就別出來,絕對不能讓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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