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回到宜市是傍晚,喻霁原想直接回家,卻不料邵英祿要同朱先生朱太太一道,給喻霁和朱白露接風洗塵,直接找了司機來碼頭接人。

喻霁是不怎麽想得通,出海三天怎麽就需要接風洗塵了,不過邵英祿一向擅長小題大做、借題發揮,他說什麽就算什麽吧。

把張韞之叫到房裏,交代他要把溫常世完完整整送回家後,喻霁就帶着朱白露先下了船。

與朱白露一道坐在後座,喻霁心裏還想着自己走出房間時溫常世的表情。

溫常世這幾天的表現有點奇怪,有時候看着挺高興的,有時候又好像喻霁犯了什麽無法挽回的大錯,臉色肉眼可見地不好看,讓人捉摸不透。

晚餐安排在喻氏一間酒店三樓的中餐廳裏,邵英祿讓經理清了場。

從餐廳門口走進去,服務生排成一列,靜候老板光臨。邵英祿大約還是考慮了喻霁的心情的,只帶了正房太太,沒帶其他子女。

邵英祿、岑慧珊、喻霁再加上朱白露一家三口的六人晚餐,像極了親家間的小聚會。

喻霁和朱白露坐在一塊兒,先是聽長輩聊了一會兒天,朱白露覺得無聊了,戳戳喻霁手臂,叫喻霁來看她剛下載的近日很流行的游戲。喻霁湊過去看,和朱白露讨論了幾句,擡眼就看見朱太太慈愛而滿意的目光。

“小喻和露露真是聊得來,”朱太太笑眯眯地托着腮說,“我們露露很少願意跟跟男孩子出去玩的。”

喻霁在女性長輩面前總是很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媽,別瞎說,”朱白露拒絕承認,“我經常出去好不好。”

“不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嘛,”朱太太道,“媽媽哪裏亂說了。”

朱白露自己都受不了她媽看喻霁的丈母娘眼神了,拉着喻霁繼續看游戲,要喻霁也一起玩。

喻霁正好無聊,便也下了一個,與朱白露一起玩起來。

朱太太見女兒不願多說,便同邵太太聊起天來。

桌上的人各說各的,也沒人尴尬。

“對了,明輝,你聽說沒,”邵英祿忽然低聲說,“前幾天有人在秘魯見着了溫常世,只不過那厮跑得太快,給跟丢了,否則……”

喻霁手頓了頓,手機屏上的游戲就顯示結束。他忍不住用餘光注意着邵英祿,豎起耳朵聽起來。

“我知道,”朱明輝喝了一口酒,沉默了幾秒,才道,“這次算他走運。不過收到消息的人大都跟到南美了,我也倒想看看是誰動作快。”

“他那些個下屬都不好惹,”邵英祿道,“明輝,你最近在茂市,可千萬小心。”

“那幾個狗崽子都随了溫常世,陰毒下賤,”朱明輝喝酒喝得有些上頭,咬牙切齒道,“溫常世最親信的那個周億,這兩個月找過我好幾次,口氣跟溫常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還派人到我場子裏尋釁滋事。老子的舊賬都還沒翻,他倒自己找上門來。”

朱明輝越說越是怒火中燒。

“老婆,你還記不記得,賭馬那塊牌子,本來該有老子一塊,”朱明輝拍着桌子道,“那回在商會見面,溫常世答應得好好的,轉頭給了別人。我再見時不過罵了他一句,他說什麽——讓我站着進去,躺着出來。”

一連串的咒罵從朱明輝嘴裏出來。

“你別說了。”朱太太見朱明輝又開始,便皺起眉頭,“有小孩子在呢。”

喻霁和朱白露對視了一眼,邵英祿接話道:“也不算小孩兒了,喻霁還陪着我見識過他的厲害。”

“小喻見過他?”朱明輝轉頭看了喻霁一眼,問。

邵英祿把那天帶喻霁上船的事簡單,又端起酒杯對朱明輝笑道:“不過風水終究是輪流轉的,現在只半年多,就轉朱家來去了。”

“這倒也是不錯,”朱明輝也笑了起來,“要我說,溫常世是不守諾的業障造多了,死在南美沒人收屍,也不一定。”

喻霁安安靜靜聽着,夾了一筷子菜,心說倘若溫常世以後想起事了,回到茂市,還不守信用,那就跟他同歸于盡。

又吃了一會兒,朱太太開口對停了筷的喻霁和朱白露說:“你們兩個小朋友,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出去玩兒嘛。小喻在宜市的朋友那麽多,也帶露露認識一下。”

“我們喻霁朋友是真多,”邵英祿接話道,“宜市哪兒都熟。”

“好啊,”朱白露終于得令,松了口氣似的站起來,把包拿在手裏,轉身對她爸露出嫌棄的表情,“跟你們吃飯無聊死了,我要和喻霁出去玩兒了。”

朱明輝對愛女最是沒辦法,向着朱白露搖了搖頭,嘆氣:“唉,女大不中留。”

朱白露沒理會她爸,拉着喻霁走了出去。

朱明輝還在後面說:“早點兒回家!”

邵英祿的司機正在車庫裏等着。兩人上了車,喻霁問朱白露想去哪兒,朱白露轉轉眼睛,反問喻霁:“你最常去哪兒玩?”

喻霁愣了一下,說:“我去的地方不适合你。”

邵英祿既樂于看見每天吃喝玩樂的喻霁,喻霁便照他的意思來辦,從前呼朋引伴玩的地方都有些亂,和上次張韞之的大哥帶朱白露去的地方差不了多少。朱白露肯定不會喜歡。

“有什麽不合适的,”朱白露堅持要去,“你能去我不能去啊?”

喻霁拗不過她,便告訴了司機一個地址,又對朱白露說:“其實我和張韞啓,沒你想的那麽大區別。”

“區別很大好不好,”朱白露對他眨眨眼,“你比他長得好看多了。”

到了酒吧門口,喻霁不知會和朱白露待到幾點,問司機要了鑰匙,帶着朱白露進去。

夜店在海邊一棟高樓樓頂,喻霁曾是常客,有專有的卡座包廂。

包廂很大,能望見港口的夜景,兩個人坐有些空蕩。喻霁給朱白露點了一杯果酒,自己要了水,才對朱白露說:“我很無趣的。”

“無不無趣不是你說了算的,”朱白露看着喻霁,微笑着反駁他,“你看,我媽媽也很喜歡你,我爸也是。”

喻霁看着朱白露,大概明白了朱白露的意思,正等着她往下說,張韞之給他來了個電話。喻霁怕溫常世那兒有什麽事,便對朱白露說了聲抱歉,接起來,沒想到那邊竟然是溫常世:“還不回來?”

語氣差得好像喻霁欠了他一大筆債。

喻霁看了一眼表,才十點。也不知道溫常世這麽催命一樣是什麽意思。

他不好在朱白露面前顯露出他家裏住着人,便模糊地道:“知道了,盡快給你答複。”

然後就挂了電話。

喻霁放下手機,擡起頭看着朱白露,朱白露也看着他,兩人對視了兩秒,朱白露忽然開口:“喻霁,我們不如試試看。”

她很直接,也很有誠意,她老老實實對喻霁坦白:“我也不是有多喜歡你啦,實在是被貴市這一群纨绔子弟騷擾得煩了,也只有你看上去好一些。你就當幫我擋擋爛桃花,行不行?”

喻霁想開口說不行,朱白露又說:“你也需要我跟你談戀愛,不是嗎?”

喻霁愣了愣,看着朱白露,半晌才說:“我可以找別的辦法。”

今天承了朱白露的情,他怕他明天還不起。喻霁拒絕過很多人,也有很多拒絕人的技巧,但沒有一個挨他這麽近。一般人都在離他三米的地方就被他逼退了。

但面對朱白露,他要慎重一些。

“你這人……”朱白露瞪着他。

“不識好歹。”喻霁對着她笑了笑,舉手示弱,自我批評。

“太直接了。”朱白露把手裏的酒一飲而盡,道。

喻霁沒說話,朱白露轉轉眼睛,又有了新主意:“那假裝談戀愛可以麽,不真的試。反正你也不在談戀愛啊。”

喻霁無語地看着朱白露,朱白露被他看了一會兒,表情漸漸變了。

“喻霁,”她慢吞吞地問,“你不會在跟人地下戀吧?”

“什麽——”在喻霁想否認的一瞬間,他想起了溫常世的“還不回來”,忽然間晃了晃神。

低沉、帶着不滿的四個字在喻霁腦海裏響了又響,還有些喻霁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記得的細節,溫常世被他親過的臉,碰過他睫毛的手,不情不願的示弱,也浮上水面,撓着他的五髒六腑,讓他無力張開口。

“還真的有啊……”朱白露收了笑,觀察着喻霁的臉色,判斷。

喻霁自己都搞不明白為什麽一句簡簡單單的“沒有地下戀”卡在嗓子口,半分鐘都講不出來。

“是邵伯父不會同意的女生對嗎?”朱白露抱起手臂,眯起眼睛看着喻霁,繼續猜測。

“沒,”喻霁終于找回了聲音,他說,“你想多了。”

“是嗎?”朱白露顯然沒有相信喻霁,她放下手,趴到桌子上,靠近喻霁,說,“你給我看看她的照片,我就不逼你跟我談戀愛。”

“真沒有。”喻霁輕而認真地說。

他長了雙笑眼,沒表情也像在笑,又像時刻都天真,很難讓人有戒心,會想相信他說的所有的話。

“那你幹嘛不答應我,”朱白露不逼他,疑惑地問,“假裝情侶又沒什麽壞處。”

她伸手想去握喻霁的手,喻霁稍側過身,禮貌地避開了。

喻霁問她:“你想讓我做什麽?”

“也沒什麽,只要看上去像情侶就好了。”朱白露坐直了,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明明是雙贏啊,你考慮一下吧,我也不會逼你跟我約會接吻上床啊。”

聽見朱白露對戀愛的形容,喻霁失笑:“你談戀愛就這樣?”

“誰談戀愛不這樣啊。”朱白露攤開手說,又突地想起來,笑喻霁,“哦對,你們地下戀可能是柏拉圖吧。”

“不是柏拉圖,”喻霁說完覺得不對,加了一句,“不是,我真的沒地下戀。”

“跟我講講有什麽關系嘛,”朱白露嘟哝着,看了喻霁幾眼,說,“那暫且相信你沒有了,可是談戀愛不就是那樣嗎,約會動心接吻上床吵架分手上床和好再吵架分手。”

喻霁笑起來,順着她問:“最後一定分手?”

“最後沒辦法分手的情侶,當然就會結婚,”朱白露托着腮,說完,又轉了話題,繼續游說喻霁,“先不說這個,你只要假裝跟我約約會,做我名義上的男朋友就好,等哪天我有了想談戀愛的人,我就說我劈腿,反正不會讓你難做。”

“好了,”朱白露拍拍桌子,隔空點住喻霁的嘴,說,“那就這樣決定了,不接受反駁!”

喻霁回到家時,張韞之早就走了。

客廳裏一片黑,溫常世也沒給他等門。

喻霁從早上到現在也沒好好休息過幾分鐘,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往樓上走,經過客房時,他發現門開着,留了一條縫,裏頭沒燈。

他腳步頓了頓,輕手輕腳推開了客房的門,想去看看那個覺得他回家太晚的人,現在睡了沒有。

喻霁跟做賊似的踮着腳往裏走,眼睛還沒适應黑暗的光線,幾乎什麽都看不清,走了十來步,腳碰到了床沿。喻霁一俯身,摸到了客房的被褥,再往前摸了一下,碰到了溫常世腳踝的輪廓。

溫常世一動不動,應該睡得很沉。

喻霁剛想縮回手回自己房間,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猛地往前一拉,還沒反應過來,背就陷進了蓬松而帶着一些體溫的被子裏。

“偷偷來我房間,想幹什麽?”溫常世壓着喻霁,俯視着他,問。

喻霁吓了一跳,愣了片刻,說:“我看看你有沒有生氣。”

溫常世按着喻霁的手,一言不發,高大的黑影攔住了外面走廊散入屋內的光,陰影籠罩在喻霁身上。

但喻霁并不覺得害怕。

“你怎麽睡這麽早啊。”喻霁沒話找話。

“十二點半,早嗎?”溫常世語氣平淡,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是我應該在樓下等你?”

“也不晚吧,”喻霁小聲說,又說,“你這個語氣,就像抱怨老公回家太晚的老婆。”

“哦,”溫常世松開喻霁的左手,捏住了喻霁的下巴,道,“我像嗎?”

“可是老公要在外面加班掙錢養家啊,又不是故意回來很晚。”喻霁用他沒用過的語氣辯解。

他聲音很輕,只是因為室內很靜,才能讓溫常世一字不漏地聽清。

“掙什麽錢?”溫常世說着,低下頭,貼着喻霁的頸間,像是在檢查喻霁身上有沒有香水味,“怎麽掙的?”

“賣身了。”喻霁小聲說。

溫常世頓了頓,手指碰着喻霁的耳後,慢慢地往下摸:“賣了哪裏。”

喻霁嘆了口氣,呼吸聲帶着刻意的軟長,他手肘支着床墊,微仰起來,貼着溫常世的耳朵,說秘密一樣告訴溫常世:“哪裏都賣了。”

下一秒,溫常世按住了喻霁的肩膀,貼住了喻霁的嘴唇。

溫常世十分粗暴。他缺乏技巧地咬着喻霁的嘴唇,手按在喻霁心口,要喻霁完完全全臣服在他的掌控之下。

比起濃情蜜意的接吻,更像掠奪和占有。溫常世強迫喻霁張嘴,接受他的入侵,攪動唇舌,絲毫不留情地攫取,意料之外,卻又像順理成章。

室內的空氣因為纏綿的情欲聲音而變得粘稠不堪。喻霁頭昏腦脹,想蜷起來,又被迫伸展,他聽見自己被溫常世逼着發出的不堪入耳的呻吟,因為他讓溫常世等了太久了。

讓溫常世空等一個大好良夜,從暮色昏沉等到月上柳梢,等到第一次打了電話又挂下,等到樓下開了門關上,等喻霁路過客房,自投羅網。

喻霁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否認地下戀都這麽難。

他腰上扣着溫常世熱燙的手,兩人唇齒濕潤地交纏着。

或許還沒到戀,但地下約會接吻吵架和好,還有幾十天裏最多占了幾秒鐘的動心,如果也算動心,那确實件件都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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