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草果

那周四, 裴缜一大清早的就挾持韓複去了s市某著名醫院看呼吸內科。

淩晨用手機app搶的預約號,這間醫院日常人滿為患, 0:00分秒搶的居然只排到第四。

偏偏在前面進去的那三個人還都被醫生懷疑可能是肺癌, 全部被要求下樓再去拍片子、做一整套詳細的檢查再回來。

裴缜眼睜睜看着那些人愁雲慘淡地下樓,心态開始有點崩。

幾乎恨不得能當場諱疾忌醫,直接頭也不回把狗子抱回家算了。被護士小姐大聲喊了兩次名字後,才只能咬咬牙硬着頭皮牽着韓複往裏走。

才走到門口,臨時又擠過來一個滿面蠟黃的上班族:“那個我、我昨天下午排的, 那時候被叫回去加班沒看成,今天這又要遲到了, 拜托讓我夾個隊好嗎, 醫生是知道我的”。

十幾分鐘後,這人也失魂落魄地出來了。

同樣是肺部有可疑陰影,醫生說也別去加班了, 下樓做個詳細檢查确認下吧。

整個候診室裏面,此刻已經充滿了冷凍一般的恐怖氣息。

今天這呼吸內科怎麽就跟被咒了一樣,沒一個人的檢查結果是好的, 弄得外頭人人自危。

裴缜心态更是默默崩得十分徹底。

韓複身為個一直在咳咳咳的小病號,還得擡着頭, 各種輕聲安慰陪自己看病的男人,說肯定沒事的,讓他放寬心。

進去坐好,眯着眼睛的老醫生讓韓複掀衣服。

“喲,小夥子身材挺不錯, 經常鍛煉?”

裴缜:“……”

韓複:“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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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醫生慢條斯理望聞問切一番,又拿聽診器聽了半天,最後點點頭,翻開病歷本。

“嗯?之前不是已經在別的地方看過了?這不都寫好了——典型的過敏性鼻炎,還來看啥?”

裴缜還一臉的懷疑:“醫生,真的只是過敏?”

醫生:“嗯?不然你還指望是啥?”

裴缜:“可是,他都這樣快一個星期了還總是不見好。”

醫生呵呵:“過敏性鼻炎,一年兩年、十年八年都不見好也正常。就算好了,遇到過敏源也通常會複發,還是多戴口罩,少接觸粉塵,少幹點打掃之類的家務,注意身體。”

這位老專家其實很有名,網上人稱“神醫”,還有一大堆泰鬥級的研究頭銜。他都這麽說那是真沒事,裴缜心裏一塊大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不打掃了!回家路上就買最新款的掃地機器人,只要身體健康就行,以後都不讓狗子幹活了!

他倆出來的時候,候診室其他人全部目光都集中過來,聽到結果後大家都很激動——今日份的醫院詛咒終于破除了,謝天謝地。

裴缜一身輕松,馬上開車帶韓複去吃了早茶。

水晶蝦餃、流沙包、鮮肉糯米燒麥,裴缜戳着包子,旁邊一家三口小女孩牽着氣球。媽媽笑着說:“今天我們囡囡是過生日的小公主。”

生日。其實,韓複的生日也快到了。

十一月下旬。

這麽軟的男人居然是天蠍座,非常的不合理。

……當然,軟是性格軟萌,并不是別的地方軟。

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個相愛的“男朋友”,裴缜也很無措,要給他怎麽過,買什麽禮物?這麽想着,剛才還有點餓的,現在流沙包擺在面前卻吃不下了。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仿佛一閉上眼,就覺得狗子英國很适合那樣的場景——從床上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看到落地玻璃窗邊滿地顏色絢麗的郁金香,玫瑰、百合、滿天星。

他黑瞳、白膚、又有一顆小淚痣,特別美。

睡衣是絲質的,在花海裏醒來,像是剛醒過來的睡美人王子。

明明是一個詭異到不行的場景,怎麽想怎麽完美,奇了怪了。

送男生花,本身就是公認的雞肋行為。何況韓複也從來沒說過他喜歡花,而且裴缜自己在此之前,也一直都覺得送花這件事特別的華而不實。

再加上,前幾年還一直有個論調很火,叫做“一把植物的生殖器官有什麽浪漫可言”。

浪漫……

裴缜突然醒悟過來,這他媽,他這居然是想搞“浪漫”?!

像他這樣的男人,現在居然也能正常地、毫無壓力地思考着跟“浪漫”相關的事情了。

明明以前一點點都不明白的,到底哪裏不對了?

裴缜默默覺得,他最近……是不是有點被狗子給玩壞了的節奏。

以前那麽多年都那麽一本正經,一直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嚴肅、很認真的事情,所以除了sex以外,任何表白和儀式和親密舉動,都應該是無比虔誠、純潔、深情的。

結果,那天車裏冒出來一句“叫老公”,差點轟碎他的世界觀。

羞憤得牙癢癢的同時,莫名其妙的卻又仿佛被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

甚至現在想到“植物的生殖器官”這種詞彙,都能感覺到一種以前感覺不到的烏七八糟的羞澀萌。

有點糟糕。

……

……

周六,又到了pa比賽日。

韓複兩家醫院開的抗過敏藥一起吃,卻始終沒有什麽必然好轉的跡象,還是出于幾乎聞不到氣味的重感冒狀态。

這對一個要比賽的調香師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急得團團轉。

裴缜:“你就別壓力這麽大,反正你之前的積分那麽高,就算今天發揮得不好,按總分也不一定就會被淘汰。而且葉小姐那天還說如果不參加pa了,随時歡迎你去香浮世家就職。”

他看韓複多少還有些失落,繼續哄他:“怎麽?不想上班?那我養你一輩子?”

韓複歪歪頭,總算有點小開心了,看着他:“真的?”

不然還能怎麽辦?裴缜草草點完頭,馬上就被狗子從後頭撲上來給壓彎了腰。一身骨頭小肌肉的重量壓下來,還開心地扭扭扭。

“那~我想要戒指,想要婚禮,要房子寫名,還想進戶口本。”

裴缜明知道這只是開玩笑,還真給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前面幾樣勉強,戶口本家戶口本按照現行法律,無論如何韓複也進不來吧?

韓複:“是哦。缜缜,那不然你收養我吧?”

裴缜:“……”

韓複:“你說多好啊,還能每天玩禁斷play。”

話說韓小花你對爸爸到底有多怨念!為什麽總想要爸爸!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腦子裏面都在想些什麽!

……

周五晚上接到了通知,pa第七場的賽制是戶外賽,同時還是場“分組賽”。

這對于仍然戴着口罩咳咳咳狀态不佳的韓複來說,簡直是難能可貴的保命機會。

因為按照pa賽制規則,分組賽是分兩組,也就是現在的6名選手将進行3v3的對抗賽,勝利的那支隊伍這天将全員免于淘汰危險。

問題是現在這坑爹狀态,基本上是明擺着跟哪一組,哪一組就要被他扯後腿。所以,真能有人情願跟他一組?

……

朱粟:“因為是3v3,所以我們組裏4個人中必須出去一個到對面去。那邊說你們先自己商讨決定,如果決定不了,就由對方pick”

對面組的選手目前是符瑤和胖哥,兩個都公認的冠軍種子,實力強大。

不及商議,易長空直接急切地高高舉起了手:“我去!”

衆:“……”

pa作為重要的調香技術性比賽,目前正打到了六強高手林立的階段。有人這麽一心急着加入強隊求穩求勝,作為一個想贏的選手,倒也無可厚非。

但誰讓韓複戴着個口罩大家又眼不瞎都看得到。易長空一直走的又是“乖巧”人設,關鍵時刻這麽急着就想要獨善其身,感情上所有人看着有都點覺得違和感。

裴缜在家舉着pad,從直播鏡頭裏能很明顯地看到女裝大佬和單身媽媽雙雙瞬間黑了臉,彈幕也有不少diss他太心急崩人設,更多人則各種喜聞樂見地預測【呵呵,小白兔露出真面目了】【馬上要被姐妹倆撕了】。

時間是下午一點半,比賽還沒正式開始,還只是商量分組階段。

朱粟也是不急不躁。日常勾着唇、抱着手,一臉搞事笑。

“這麽看來,易長空是很想到對面去了,那韓複、小歐、池姐,你們的意見是?”

韓複望天。

他今天連咳嗽的聲音都是“坑坑坑”,全無競争力只能給人挑剩下,他敢有什麽意見?

單身媽媽和女裝大佬則難得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女裝大佬嘆道:“那不然,就我們這邊三個對他們那邊三個吧,打吧。”

朱粟挑了挑眉,似乎有點意外于他這麽平靜的反應。

女裝大佬:“不然怎麽辦?有些人都那麽急着要到對面去了,勉強留下來也沒意思吧,倒不如我們剩下來的相依為命,挺好的。”

朱粟轉頭又問單身媽媽:“池姐呢?”

單身媽媽:“從剛上節目的那天老娘就說了,老娘是沖着那100萬獎金,不是來與人為善、交朋友的。”

“但是現在,老娘改變主意了。”

她上了那麽多期節目,一直特別不招廣大觀衆待見。甚至有很多人認為她調香技術很一般,之所以能在節目裏活到現在,靠就她本身的人設清奇,畢竟節目組為了效果,死活也不舍得放這種奇葩走。

甚至有不少pa忠實粉,每周準時收看節目的最大意義就在于“想看池姐到底什麽時候能退場”。

結果今天話鋒一轉,很明顯地所有人都震驚了,就連彈幕都當場凍結了片刻,有如時空凝滞。

“反正啊,以老娘的研香能力,就算這次拿不到這100萬,以後進了業界也肯定能一分一分掙到。”她笑笑,“錢和名聲什麽的,沒有了以後時候都可以再賺,可是其他一些東西……要是年紀輕輕就丢了,以後恐怕就找不回來了。”

說着,還瞥了一眼易長空,撇了撇嘴有些輕蔑。

“所以就這樣3v3吧。正好讓有些人看看,成天低估我和小歐的實力,說我們不行,你看我們行不行!”

她說完這些,彈幕爆炸了——【卧槽池姐!】【卧槽今天怎麽了,姐妹花畫風變了!】

裴缜在那頭看得也覺得,在小白兔的襯托下,今天這姐妹花倆簡直義海豪情。

他雖然關注這個單身媽媽不多,但她自從參賽後到現在,好像确實變了很多。現在雖然目光還犀利,整個人看着已經柔和了一些,不像一開賽的時候,整張臉上都看得到滿滿的戾氣,整天抿着嘴蒼白又厲害,說話不饒人,像長了刺一樣攻擊性滿滿,負能量爆棚。

因為她那副德行,裴缜當時還偷偷叮囑過韓複,最好離這種心态不穩定的麻煩人物遠一點。結果狗子偏跟她一個隊,并沒辦法敬而遠之,一來二去,居然通過人格魅力征服了對方。

池姐在節目裏一天到晚怼天怼地誰都怼,但從來沒怼過韓複。

不僅如此,每次見到韓複還都笑逐顏開。

胖哥說,這大概就是天生治愈系的魅力。

裴缜還有點犯嘀咕,要是治愈系也是我家的治愈系吧,怎麽誰都能來蹭一把?

但怎麽辦呢?小太陽花開光芒普照,周遭人總得能被照亮一點點。裴缜後來想想做人也不能那麽自私,偶爾讓別人也汲取一點點韓小花能量,就當是為和諧社會做貢獻了。

……

下午兩點的鈴聲打響,比賽正式開始。

原本的十二張調香臺被拉成兩個橫排,兩隊遙遙分列兩側。符瑤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無瀾,胖哥手上花式玩着個瓶子。只有易長空垂着眸沒有往這邊看。

鏡頭掃過單身媽媽,她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哼,也不知道小白兔是覺得羞愧不敢看過來呢,還是猜到肯定會有輿論壓力,還在對着鏡頭演?

朱粟一身銀色西裝,在賽場中央站定。

“今天的主題,想必對大家來說都将是一場惡戰。”

在他面前的臺子上,是一個倒扣着的金屬罐子,裏面裝着的想必是今天的原材料。

“在我的面前,是一種生長在熱帶、亞熱帶的潮濕森林中的姜科豆蔻屬植物。氣味辛香,是我非常喜歡一種調香原料。這種原料在普遍的香水作品中非常少見,也極端難以操作,也可以說是絕大多數調香師的噩夢。”

毒草哥“特別喜歡的香料”,想必非常重口味,豈止“噩夢”。

就看他微微一笑,修長的手指揭開銀色的金屬罐子,下面出現了一紮朱紅色的、棗子一般的可愛小果物。

“草果,世界上最難的調香原料之一。”

“傳世有名的香水作品中,曾用到這種植物的,有阿爾多加勳爵的傳說之作‘白瓷皇後’、墨洛維老爺子的‘花與烈焰’。而近些年得過獎的作品中,則有場上葉真衣導師的‘午後姜茶’,易長晴導師的‘香遇’,以及我的‘假面浮華’。”

“希望大家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這種小植物比看起來難處理得多,當你對它的诠釋稍微有一點點不對,都可能釀成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

單身媽媽當場沒忍住,吼了出來:“我艹你大爺的!”

朱粟明顯被吓到了,表情的意思仿佛是,我幹啥了,你對我這麽不滿?

單身媽媽也不好說什麽,只能望天搖頭。

艹你大爺的易長空!

世界上有那麽巧的事情嗎嗎?萬聖節那天才對着塗娅玻璃櫃子裏的草果不小心漏出一句怎麽“也”買了那麽多,今天的比賽就這麽偏門,草果就成了試題!

遇到這種情況,講真的就算不想去陰謀論也難——哥哥是評委兼導師,弟弟前幾期表現得平平無奇,在某一時間卻突然變得又強又厲害。但是這種強大,又永遠就只出現再賽場上。幾次朱粟私底下叫選手過來做調香培訓,易長空又總是掉鏈子掉個不停。

太可疑了吧?

轉頭去看女裝大佬,對方明顯跟她心照不宣在想同樣的事情。整個pa賽程第一次,兩個人不是互瞪,而是統一陣線同仇敵忾的表情。

姓易的小兔崽子……

果然有貓膩!

宣布完規則,直播觀衆們驚訝地看到,女裝大佬和單身媽媽這對冤家姐妹花居然合體同一陣線了。

“池姐!”“哎女裝妹!”兩人異口同聲:“韓複!”

“你做我們隊長!”

“你每一次定題都很神,都能得到評委一致誇贊,所以這次還是你來定題!你今天聞不到氣味沒辦法研香,具體的就交給我們來全權操作!”

“姓易的小兔崽子,弄死他!”

韓複有點驚訝于今天姐妹花難得化敵為友高度統一,被隊友無條件信任獲得的感動是強大的,當然同時也感覺到了肩上背負的森森壓力。

要做哪款香,由他來決定。

如果決策成功,就有可能面對強大的對手仍舊絕地反擊逆襲致勝,可失敗的話,則三人之中必有一個被淘汰。

韓複閉上眼睛,陷入黑暗,認真地安靜地想了幾秒。

如果是缜缜,他會怎麽辦?

等等,裴缜他本來就是香水公司的總裁,每天要交代底下的員工做産品、要監督檢查,所以其實裴缜每天在公司的日常,就是做這樣抉擇吧?

……但是回家之後,卻從來沒有看過他壓力很大、很費神的樣子。

經驗豐富的業界精英果然心态很穩啊。

想要戒驕戒躁,緊跟他步伐,果然路還很長。韓複睜開眼睛,已經有了主意。

“胖哥和符瑤,特別喜歡挑戰自我,所以我猜他們這次很可能會嘗試去做一款非常華麗繁複的香水。”

“他們兩個的研香技巧在pa賽場上沒人能比,所以如果我們也選同樣高難度級別的,說白了無論是在技巧還是在香感上,都絕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那麽,倒不如返璞歸真,一切從簡,紮實取勝。”

“因為草果正如朱粟所說極難操作,但凡他們有一點點失誤,就是我們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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