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玫瑰果

韓複完全不覺得裴缜是才華或能力出了任何問題。

在他看來, 裴缜會陷入焦慮無比的狀态,完全只是因為對自身的要求太高了, 壓力太大造成反噬。

倒是也能理解。

等了越久的東西, 期待值就難免越高,“成功”的門檻無形之中也會越來越高,誰都會怕。

韓複很能理解這種心情。畢竟他也有等過很多年的東西,也有一度不敢面對、小心翼翼的時候。

不過話說回來,有兩家香水品牌的加持, 裴缜的這款合作香水按理說不太可能會銷量不佳。尤其是小紅莓的奢侈品效應,歷年很多包包、衣服不誇張地說真心又俗又貴又難看, 還不是一上新被一大波錢多人傻的瘋買曬圖炫耀。

當然, 韓複也很清楚,普普通通的“銷量不錯”,并不是現在的裴缜想要的結果。

裴缜這次的野心非常之大。他要的是爆, 一次性的大爆。

忍了那麽多年,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作品在小紅莓出品後,還落個不溫不火的反應。

其實, 韓複對裴缜的作品倒是完全有信心。

只是現在這個時代,光東西好是不夠的, 很多産品想要大火都靠運作,或者說難聽了是炒作。

炒作這件事本身倒也不難,有足夠的資本和一定的智商幾乎可以說是輕而易舉。韓複相信,就憑他們家卓叔的能力,只要出手分分鐘可以把這款香炒到熱上天際。

但認真想了想, 還是不要吧。

像裴缜自尊心那麽高的人,将來萬一知道了,絕對能氣炸。

想到這兒,也只能無奈苦笑了。

誰讓他的國王殿下是那種古板、一本正經又倔強的男人。縱然是小狼狗搖着尾巴的一片赤誠,也會被看成是“施舍”。所以,他不如就乖乖的,好好守在他身邊,像現在一樣當一個忠誠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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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缜會自己拿起權杖,一步一步走上臺階,回到他的王座。

而他就只能寄期望于讨人喜歡,等到有一天卸下盔甲露出真實的樣子時,國王殿下能夠赦免他為了接近他的的小小隐瞞就好了。

裴缜不喜歡有錢人家的少爺。

但韓複覺得自己雖然家裏超有錢,但本身倒是真窮,所以裴缜應該不會因為家庭背景就嫌棄他才對。

……

這兩天,裴缜整個人撲在調香臺上,一坐坐上一整天的工作強度,比之前更加廢寝忘食。

但可能是終于找到了調香靈感的緣故,整個人終于不那麽喪了,脾氣也溫和了不少。

韓複去抱抱他的時候,他總也能乖乖地過來給他抱抱。太累的時候,也會困困地嘟囔一句“想要小睡一下,到點了你要叫我起來”。

裴缜最近養成了一個新的睡眠習慣。

在韓複身上睡——起源是有一次他實在太疲倦了,在抱抱的時候直接摟着韓複就昏睡了過去。

導致韓複順勢給這種小睡發明了比較舒服的方式。每次裴缜半死狀态地來抱他時,他就直接仰面往沙發上一趟,裴缜立刻能像一團棉花一樣趴在他身上,安安心心睡得不省人事。

而韓複則會在那短暫的一小會兒裏,痛并快樂地充分享受被愛人壓得死死的……真·令人窒息的幸福感。

然而,在這段期間,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裴缜很忙的。

單身媽媽最近聲名在外。雖然在網上被罵得挺慘,但還是接到了好幾家香水公司的入職邀請。

她還要賺錢養兒子,看目前積分感覺自己pa最終出線的概率也不太大,所以正在認真考慮之後要選哪家公司去上班,這幾天不斷發信息找裴缜詢問意見。

裴缜每天在調香之外,還要很認真地幫她分析各個公司的利弊。

韓複一開始還有點吃醋。主要是,自己家寶貝天天都那麽忙了,睡都睡不飽,x生活最近更是徹底犧牲出去,完全沒空管自己男朋友小親戚的生理健康問題。

可幫外頭單身妹子選工作時倒還挺上心的?!

裴缜:“因為……我看她對你挺好的,所以我也要對她好一點。”

韓複這下徹底沒話說了。

成熟男人不愧是成熟男人,不用情話也能戳到人。

裴缜連天過度勞累的結果,就是在那款香的成品快要做完的時候,半夜裏發起了高燒。

被韓複心急火燎送到醫院,吊着水,眼下全是疲勞的痕跡,還在問他要筆和本子。

“咳咳……我剛才,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給我筆!”

韓複:“夠了!你還要命嗎?給我躺好!”

裴缜被他壓着,還不斷掙紮着想起來,臉上帶着憔悴又神經兮兮的笑:“我沒事,我是真的沒事,你快給我筆。”

韓複:“缜缜,我剛才已經打電話給李斯特了,跟他說你病了,他說日期延後幾天絕對沒問題,你先把病好了再繼續弄!人命和調香哪個更重要。”

裴缜:“調香更重要。”

韓複:“你!”

“不能,不能延後。”他啞着嗓子,“因為,誰知道……有些事情會不會隔一兩天就變了。”

“我等了那麽久的……韓小花,你不知道的,‘希望’這個東西很多時候都靠不住,就只有失望這件事從來都能很準時,每一次、每一次都能徹徹底底地讓人失望。”

他這麽說的時候,垂眸連看都不看他。

“我不想……已經不想再失望了。就一支筆而已,韓複,你聽話。”

……

裴缜最終還是拿到了筆,插着吊針在那不要命地寫寫畫畫。好一會兒終于寫出了徹底滿意的香譜,松了口氣後,才艱難地轉頭去看身旁的男青年。

韓複果然一言不發紅了眼眶,坐在那發呆。

裴缜是最近才發現的,韓複好像一難過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發呆,說實話有點心疼,但他也沒別的辦法。突然而至的靈感必須當場抓住,一旦跑掉再想找回來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他拿筆帽輕輕戳了韓複一下。

韓複沒動,他又戳了一下。

“韓小花?”

韓複這才像是醒了,垂眸搶過他手裏的本子:“缜缜,接下來的我回去幫你做吧。”

裴缜一愣。

“我知道我經驗還淺,很多技巧比你差很遠,但我會嚴格照着你這張香譜調制這瓶香的。我回去幫你把一切都做好,你就乖乖地在這睡一會兒,別再折騰自己了行不行?”

裴缜仍舊愣着。喉嚨有點澀,一時說不出話來。

空氣有些安靜。

“……我還不夠資格,是嗎?”半晌,韓複有些失落,委屈地硬撐着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想要幫得上忙,沒想讓你為難。”

裴缜一愣,搖了搖頭:“不,不是的。你來做,你來幫我做吧!”

“韓小花,不是的,你比誰都有天賦,你的香感沒有人能比的,交給你做我很放心。我只是、只是一直都沒想到還能這樣……”

很放心,或者不如說,是很榮幸。

裴缜覺得簡直沒辦法用語言來表達,有這樣的男朋友真的幸運。

應該要好好珍惜、等一切結束之後,應該好好對他、好好補償他一下。

他現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麽,只能乖乖躺好,扯了扯被子,蓋上小半張臉。

“你回去做吧,我會乖乖在這睡覺的,我保證。”

……

高燒的原因是疲勞過度,并沒有什麽其他的身體問題。韓複松了口氣。

按照裴缜的香譜調制的新香也被裴缜蓋章驗收,絕對迷魅莫測的都市麗人白領香,璀璨的金色液體。

兩人都覺得十分完美,現在,就差個完美的名字和完美的容器了。

那天裴缜睡着了,李斯特拿了捧花來探望,興高采烈又神秘兮兮把韓複拽一邊:“給你看給你看!”

他的手裏,是個非常精致的小玻璃瓶,星漆彩繪的那種。玻璃瓶子的形狀是個閉着眼、臉蛋紅撲撲正在祈禱的金發小天使。

李斯特:“這就是咱們這次新香的瓶子!”

“我跟你說,那天塗娅拽我去看瓶子,我們兩個一進去,就一起對這個瓶子一見鐘情了。塗娅還說這小天使特別像我,哈哈哈。”

韓複:“……”

韓複:“可是,不是說這次香水的主題由缜缜來全權定奪的嗎?”

李斯特:“對鴨對鴨,一切都他定,我和塗娅就決定個瓶子而已,這個瓶子好看!現在已經批量在做了。”

韓複:“………………”

問題是,您二位決定瓶子之前跟這邊溝通一下啊!

裴缜辛辛苦苦研了一周多、累進醫院做出來的那款香,定位可是标準的冷豔高貴風啊!完全就不适合這種童真軟萌又卡哇伊的瓶子好嗎!

裴缜醒了之後,看到那款萌萌噠小天使瓶子也是無語問蒼天。

好在職業調香師的手感經過這一番折騰,畢竟是回來了。很快又設計出了符合長着翅膀小天使瓶子風格的白巧克力口味甜香,賓主盡歡。

但也暗暗記了個小黑本。下次再有合作,還是得找靠譜一點的人!

……

按照李斯特的說法,國內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和大英帝國的不太一樣。

他表示,還挺喜歡國內這消毒水的味兒的,又忙着和裴缜商量新香上線的事情,這兩天沒事兒就跑醫院。又不知道跟誰學會了嗑瓜子神技,整天很沒形象地就着消毒水味道嗑,美滋滋。

就那毫不在乎形象的樣子,韓複簡直克制不住洪荒之力地想給他拍段小視屏,讓網上那些嗷嗷叫着“英倫貴公子”的粉絲們看看這人的真面目。

李斯特:“哎,話說pei,你公司放着不管沒事嗎?之前不是就因為管理不善被人陰了,要不要我找塗娅去幫你管管?”

裴缜:“你放心,吃一塹長一智,該防着的人我現在都小心防着了。倒是你,被那什麽中介公司拿抄襲作陷害的事兒,現在追究得怎麽樣了?”

李斯特:“別提了,我昨天才跟爺爺通過電話,那個利揚天跑路了!”

裴缜:“……”

“那麽大的中介公司一夜之間人去樓空,聽說好像是跑出境了,不過不慌,我爺爺最近又查了一下,被他坑過的公司不止我們小紅莓。他現在是惹衆怒了,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到時候也會被揪出來!對了,你剛才說吃啥長啥呢?”

李斯特最近對國內的“吃啥補啥”理論很感興趣,尤其是到底吃什麽能長高。

韓複開車回家幫裴缜拿換洗衣服,路上跟卓叔通了個電話。卓叔那邊也說利揚天逃了,基本信息和李斯特得到的一致。

但卓一凡考慮事情向來比較謹慎,他提出一個懷疑,那個利揚天會不會跑回國了?

韓複:“艹他大爺的!”

要是回國就糟糕了,那個人腦回路感覺不是很正常,卷鋪蓋跑路事小,哪天想不開為了他的爹的事情找裴缜麻煩可怎麽辦?

“卓叔,我怕出事,能麻煩你調點人來保護一下這邊麽?偷偷跟着裴缜就行,主要是堤防接近他的可疑人物。”

卓一凡:“沒問題。”

他答應得倒是爽快,韓複卻仍有疑慮:“卓叔,我爸那邊……”

卓一凡:“我會繼續瞞着老爺的。不過,少爺想要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我不認為有什麽問題,老爺就算以後發現了,應該也可以理解的。”

不不不,那個人可理解不了!

不過老爸那邊……韓複嘆了口氣。唉,以後再說吧。

車子剛開到家門口,還沒停穩,韓複就已經看到了一位“可疑人物”。整個人一秒進入狼狗備戰狀态,踹開車門就霸氣十足地下去了。

易長晴居然正像個游戲裏的npc一樣在他家房子門口游蕩!真是大白天見了鬼了!

怎麽就那麽陰魂不散呢?

韓複:“呵呵,不是聽說您不繼續在pa當導師,要回法國去了嗎?怎麽,還這麽客氣專程來道別啊?不太巧,缜缜今天不在,明天也不在。”

就不告訴你在哪兒,氣死你。

說起來,易長晴要滾回法國的事情,裴缜到現在似乎都還不知道。

韓複內心十分感謝李斯特和塗娅這段時間的傾力配合,讓裴缜因為新香的事情忙得要死,pa鬧得一攤亂麻那麽大一口瓜,裴缜硬是一口都沒吃上。

直到這兩天,小天使香水完滿地定版打樣了,他在醫院裏閑下來看腦殘電視劇時,才突然想起來:“對了,pa的事,後來怎麽樣了?”

韓複:“你忙的時候眼裏都是香,一閑下來就關心他!那我算什麽?”

其實,原本只是想撒個嬌而已,類似那種“那我算什麽呀~”的語氣。

但可能是因為同時正在削兔子蘋果分心的緣故,說出口聽着非常像是在賭氣。

弄得裴缜還真懵了一下,有點慌,也就不敢再繼續問什麽了。

……

聽到裴缜不在,易長晴并沒有露出特別失落的樣子,反而冷着臉徑直向韓複走了過來,捏住他一只手腕:“我們談談。”

韓複:“……”不是,老子跟你有什麽可談的啊!

他一臉明顯的不耐煩望天,易長晴則陰測測盯着他,仿佛想要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破綻。

利揚天為什麽會知道竹粟的事情。這個問題易長晴想來想去,不可能是裴缜說出來的。

裴缜不是那種人,這件事他就算告訴別人,也最多只會告訴身邊最親近的人。

但這件事就連麥子熙、雷曜都不知道。所以易長晴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裴缜把整件事告訴了韓複,韓複告訴了姓杜的,姓杜的又告訴了利揚天。

雖然在他眼裏,韓複之前就是個賣的。

但如今,更是個品性惡劣呃、唯利是圖的死鴨子。

“你要多少錢。”他問他,“你說個數,只要你跟他分手,別再傷害他,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

韓複:“……”

易長晴繼續道:“你再怎麽說,也算是跟裴缜在一起很久了,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應該不知道。不過是脾氣不好了一點、性格擰了一點,其實內裏是個很單純又一根筋的人。那樣的人,我不希望他被你這樣的人欺騙。”

韓複聽得整個人都魔怔了。

感覺正在經歷全世界最奇葩的言論,完全回不過神來。

看他不說話,易長晴開始急:“利揚天到底給了你多少?你還不知道嗎,他現在已經倒了,不能再給你錢了!你要多少,我付雙倍,三倍,五倍十倍也可以!”

韓複:“……”

韓複:“我操你大爺易長晴,真的。”

“你他媽也知道他單純啊,老子還以為你什麽都不知道呢!還好意思讓我別騙他,當年是誰幹的那些子破爛狗屁事兒,你是忘性大還是有精神分裂啊?現在又突然來演情聖是想幹嘛?我求求你別演了好嗎?”

易長晴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也不生氣,只繼續死捏着他的手腕,努力淡淡道:“當年的事情,我是有不對的地方。但你能這麽替他不平就說明你心裏多少有他。既然這樣,你到底要多少錢才夠?”

韓複:“……”

真的別說耐心了,什麽佛心善心到這一秒也用盡了。

他現在非常想揍人,反正對方現在也不是導師了,也不會再被賽事組警告。

問題是,好像當街揍易長晴一頓也沒什麽大用,畢竟他揍過易長晴還不止一次,結果這人到今天還是這幅奇葩德行,完全沒救。

……想什麽呢這腦殘?

有些事情,韓複其實心裏早就已經确定了,但當下還是想要親口證實一下:“易長晴,你該不會……現在還對裴缜有所留戀?”

他想知道,某些人究竟能不要臉到什麽程度。然而事實證明,這個易長晴居然還是要臉的。

“我已經沒有資格了。”

他垂眸,韓複則望天笑了一聲。

“易長晴,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跟缜缜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酒會上有人罵你是賣的,裴缜為了維護你還跟那人吵。”

易長晴:“……”

韓複:“您這些年身為belle金牌調香師貴人多忘事,恐怕是早記不起來了吧。”

易長晴:“我記得,你想說什麽?”

韓複:“那你還記不記得,罵你的那個人有個染了金發的朋友?”

易長晴也記得。

确實有那麽個少年。一頭黃毛、玫瑰刺青看起來活脫脫的不良少年,聽說他爹是圈內誰都惹不起的狠角色。他朋友被裴缜怼了,那個少年之後又來找茬出頭,別人都勸裴缜忍氣吞聲算了,可裴缜暴脾氣忍不住把那孩子給生生揍了一頓。

大家都說裴缜要倒大黴了。

結果,那孩子小小年紀的居然被打服了,反而成了裴缜的小跟蹤狂。每天躲在角落,看他的眼神各種羨慕嫉妒恨。

韓複也是服氣了,他當年難道就那麽矮、那麽不起眼,都說到這一步了,易長晴仍舊沒反應過來他到底要說什麽。

“……那是我,就那麽難認嗎?”

行吧,該說的都說了。反正過陣子八成也要跟裴缜坦白了。

韓複很滿意易長晴那一瞬間的震驚和兇狠。

他猜得沒錯,嘴上說着“沒資格”,心裏卻還抱有一線希望。

但怎麽能讓你還有希望?韓複現在要做的,就是徹底捏碎易長晴的那一線妄想。

“你現在明白了麽?你從頭到尾就搞錯了,我既不是賣的,也不是利揚天的同夥。我跟缜缜在一起,不圖他別的什麽,我就是喜歡他,從那個時候就喜歡他。”

但那個時候,他的整個世界都屬于你。

我永遠是局外人,是個沒人在乎的富家熊孩子,無論怎麽拼命努力都擠不進那個世界。

“你一直都覺得我是鴨,跟他也不會長久,對吧?”

所以才能一直端着個冷漠淡定的架子,明明想回頭,卻又梗着面子裏子的不肯說。

“抱歉,讓你失望了。”

你永遠也回不來了,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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