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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五十分,齊磊不得不走了,方雲旗起身去送他,靠在門邊看他穿鞋。

“你到家是不是要很晚了?”

“是。”齊磊說:“怎麽了?”

“沒怎麽。”方雲旗蔫巴巴的犯困。

“我走了。”齊磊推開門。

方雲旗說:“哦。”

“你最近什麽時候有時間?”齊磊又轉身回來,“請你吃頓飯。”

話說出口,齊磊才想好了理由,“陶明凱想給你陪個不是。”

“啊?”方雲旗撇着嘴,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可是我不想見他。”

齊磊從善如流,“那就只有我們倆。”

方雲旗大概是困糊塗了,并沒思考什麽,他說:“我過幾天要去外地……可能要一陣子才回來吧,去給人建檔案簽協議什麽的。”

“什麽人?”

“就戒毒出來的啊。”方雲旗看他,顏色很淺的瞳孔映出了樓道裏昏黃的光,竟有些懵懂。

“有危險嗎?”齊磊突然覺得很不放心。

“有什麽危險?”方雲旗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在門框上輕輕撞了撞頭,“還沒我猝死的危險大呢。”

齊磊總算是走了,站在樓道裏,大概有一兩分鐘都沒動,他很想讓自己趕快清醒過來,不要沉溺在這種非常危險的、虛無的喜悅之中,然而他并沒有做的很成功,直到把車開走,快要到家時,他還會不由自主地看看手機,暗自期待着方雲旗會聯系自己。

但方雲旗大概是睡了。

七月份,齊磊去了趟美國,到酒店時已經快要天黑,他為了第二天的推介會做了最後的準備,又覺得有些心浮氣躁,便給方雲旗發消息,問他在忙什麽,方雲旗回了張照片給他,一片郁郁蔥蔥的毛竹林。

他去了外地,大概三天之後就能回去了,齊磊又提了一次吃飯的事情,方雲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問他,“你最近很閑啊?”

齊磊:“我很忙。”

方雲旗:“我看你一點也不忙。”

齊磊随手拍了酒店外的夜景給他,照片裏,紐約上東城的夜景絢爛,59街大橋橫跨伊斯特河,靜谧而喧嚣。

方雲旗:“哦,你好忙哦。”

齊磊覺得自己簡直沒脾氣。

路演很成功,齊磊的心思卻一直挂在方雲旗身上,他回國後倒了時差,就推了兩個飯局去約方雲旗,他覺得方雲旗大概會覺得自己很奇怪,但方雲旗也是個奇怪的人,兩個人倒是很合适。

哪知道方雲旗再聯系不上了。

他手機本來是沒有關機的,因為齊磊在發出第一條短信之後還能收到發送回執,然而在第二條時就沒有了,齊磊打電話給他,電子女聲一次次地提示,對方已關機。

齊磊想,也許對方在忙,或者是覺得自己煩,鬧脾氣而已。然而第二天再打,還是關機。

他覺得不對勁,總不能因為躲自己耽誤了他自己的正事吧?

晚十點,齊磊終于從公司裏走出來,他在溫吞的夏風裏罵自己簡直有毛病,也許方雲旗就是被自己煩的關機了呢?然而他總覺得心裏隐約有不安,必須要去看看才行,他想,開車到他家樓下,如果那扇窗是黑的,他就走,如果亮着燈,他就上樓去看看。

車開到小區樓下,齊磊掐了煙,下車,擡頭看,記憶裏的那扇小窗隐約有一點燈光,像是筆記本電腦或者電視發出來的。

齊磊上了樓。

門在他敲了大概三分鐘之後才開。

方雲旗站在門裏看着他,嘴唇沒什麽血色,神情萎靡,眼神空洞。

“有事嗎?”他沒有讓齊磊進門的意思。

“你怎麽了?生病了?”

“……沒有。”方雲旗搖搖頭,“我要睡覺了,你走吧。”

齊磊猶豫着,想伸手摸摸他額頭燙不燙,是不是發燒了,方雲旗卻很敏感地躲了一下,甚至推了齊磊一把,“你別碰我。”

“你到底怎麽了?”齊磊抓着他的手腕,皺着眉頭。

“你別碰我!”方雲旗反應很大,要關門,卻掙不過齊磊,硬是被他擠了進來。

方雲旗站在原地喘粗氣,齊磊恨不得在他唇上狠狠咬一口,然而他克制着自己,不想讓自己像個粗魯又奇怪的陌生人,勉強把口氣放的平和,伸手去摸他淩亂的頭發,“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和我說說。”

“你別碰我!”方雲旗又重複了一次,很急地躲開了。

“操!”齊磊急了,他心裏一股火在燒,倒不是生氣,而是擔心,“你這麽大人了能不能別像個小孩兒似的?鬧脾氣當吃飯嗎?”

他說完了,到底是覺得自己語氣重了,畢竟本來自己也不算什麽與他關系親近的人,看方雲旗失措的眼神覺得于心不忍,又放軟了語氣,“是工作遇到問題了嗎?”

說着,齊磊伸手在門廊邊那個窄窄的小擱板上拿起一個空的水杯,想去接點水喝。

方雲旗一把打翻了他手裏的水杯,嘩啦一聲,薄薄的杯子碎了滿地。

齊磊猛地把他推在牆上,他瘦弱的脊背撞在上面,一聲悶悶的響。

“方雲旗!”

“我好像感染了。”

“……”齊磊愣了,“什麽?”

方雲旗張嘴,勉強平靜地說:“前幾天去走訪,有個男的,複吸了,家裏沒有送去戒,我要走的時候,他瘾犯了,很吓人……”

他舔舔嘴唇,不敢去看齊磊,“我幫着他們想把他綁起來,因為他一直在拿頭撞牆,又去咬舌頭,我怕他受傷,拿了塊布塞在他嘴裏,他在我手背上咬了一下。”

齊磊低頭看,他左手手背上一道傷口,不規則,邊緣泛黃,不知道塗了什麽藥。

“那個男的有艾滋。”方雲旗的聲音有點兒抖,“我……我吃了阻斷藥,我同事開車送我去買的,齊多夫定,拉米夫定,施多寧……”他無意識地把這幾天看了無數次的藥名說給齊磊,像是給自己一點勇氣,“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事,要等窗口期過去之後再去檢查,他當時嘴裏流血了,我不知道……”

方雲旗說不下去了,他慌張地擡頭看齊磊,“哥。”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突然地,他覺得胳膊上一疼,齊磊死死攥着他。

“你別怕,阻斷藥都吃了有什麽怕的?”齊磊拍了拍他的背,不再去談這件事,“飯還沒吃吧?我給你做點東西吃。”

方雲旗慢慢地推開他,看着他,不解,驚訝,帶一點倉皇,還是那雙幹淨的眼睛,水霧彌漫。齊磊不忍心再看,他又在對方背上拍了拍,說:“別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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