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1.你是好人
黑拳賽會一直鬧騰到淩晨3、4點,劉嬸還要多做一會兒生意,于是紀星和她告辭,跟着齊琛回家。
離開了富三有一帶,喧鬧的人群就少了許多,巷子裏安安靜靜的,橫穿頭頂而過的晾衣繩上挂着顏色不一的花被單,在路燈下像是迎風起舞的大蝴蝶,發出“呼啦啦”的響聲。
紀星想起臨走前劉嬸不放心地叮囑:“幫我跟小齊說一聲,回去可得好好冰敷一下。否則明天身上可痛了,還會腫的啊。”
紀星笑起來,将這事告訴了齊琛,又感慨道:“劉嬸真是我在這裏見過唯一的正常人了。”
齊琛點頭:“劉嬸是個好人。”
紀星好奇道:“你跟她怎麽認識的?”在他看來,齊琛不像是個輕易信任別人的人。
齊琛道:“我剛來的時候也受了她不少照顧。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紀星立刻來勁了:“你來這裏兩年了?”
“嗯。”
“為什麽來這裏?我看你打拳很厲害啊,受過專業訓練嗎?”
齊琛看了紀星一眼,冷淡道:“無可奉告。”
紀星偷偷做了個鬼臉,小小聲道:“小氣。”
逼仄的小巷裏沒有旁人,這裏沒有物管,沒有像樣的小區,房子都是臨街而建,間距很窄,若是從上往下看,各巷子、小街就像穿房而過的細繩,繞着金三角一帶彎彎曲曲,還要被各種廣告招牌、晾衣繩分割得七零八落。
人在其中,仿佛要被擠壓得不見天日,就算擡頭,也望不見多少星空,時間久了,或許真會以為世界就這麽大,這麽窄,沒有什麽出路可言。
而金三角的人,或許連擡頭看看星星的想法也沒有。
初秋的涼風吹拂在身上,因為有了新的落腳地,紀星心裏松了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他背着手和齊琛肩并肩走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開始我覺得你挺兇的,不過現在看來,你人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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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琛挑了下眉。
紀星道:“知道我沒地方去願意收留我,謝謝啊。”
齊琛不鹹不淡地道:“互惠互利而已。”
兩人此時走到了單元樓下,齊琛擡頭,看着樓頂那扇小小的窗口。
窗裏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就像齊琛的內心,也是一片漆黑,不見半點亮光。
齊琛将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好一會兒才道:“打掃和做飯我們輪流來。”
“好!”
“不要進我的房間,不要碰我的東西,尤其是比賽用的東西。”
“好說!”
“垃圾每天都要丢,自己的房間自己打掃,洗完澡後要清潔浴室。”
“可以!”
齊琛暫時沒想出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點了點頭:“那就先這樣吧。”
紀星跟着他進了樓道,下面幾層樓的燈早就壞了,兩人摸黑上樓,紀星在他身後道:“既然是合租,我也提一些要求可以嗎?”
齊琛嗯了一聲。
紀星道:“如果你早起,我還在睡覺,不準吵着我!”
“好。”
“不準進我房間!不準動我東西!”立個規矩而已,誰還不會了?
“好。”
紀星清了清嗓子:“還有,我不會做飯。”
齊琛轉頭看了他一眼,樓道裏昏暗,看不太清,紀星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笑——還是他看花眼了?
齊琛道:“我不挑食,你可以慢慢學。”
紀星:“……”
紀星好奇道:“這裏的人這麽多,為什麽選我?”
齊琛走到頂樓,拍了下手,頂樓的燈還是好的,應聲顫顫巍巍地亮了起來。他掏鑰匙開門,道:“兩年
前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大通鋪睡過倉庫也睡過,也跟別人合租過,但被偷了錢和行李,還沒有證據。”
紀星感同身受,拍他肩膀,滿臉凝重:“我懂我懂。”
齊琛側頭看了他一眼,紀星一看就是沒吃過什麽苦的人,齊琛不知道他為什麽非得來這兒不可,但他能理解對方難以适應的感覺。
自己當年尚且如此,更何況紀星?他并非那麽高尚,什麽人都願意收留,只是紀星在街邊打架時那倔強又不服輸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那個高傲執拗,永不低頭的少年,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卻始終帶着一股淩厲的氣勢,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讓他投降認輸。
齊琛走了下神,側身拉開門讓出路來,道:“而你不是那種人,我見你第一眼時就知道了。”
紀星愣了一下,只覺心裏有什麽東西被戳破了似的,緩緩地滿溢出來,有些酸仔細品又有一絲淺淡的甜味。
紀星只覺這一日猶如坐過山車,情緒跌宕起伏,這會兒放松了就有些犯困起來。
齊琛脫了衣服搭在門後的挂鈎上,轉身去冰箱裏拿了冰袋,熟練地往自己身上慢慢揉按。
“你的房間是那一間。”他指了指主卧旁邊的小卧室,道。
紀星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小卧室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別的什麽也沒有。夜半三更,對街不知哪家傳來幼兒的啼哭,紀星關上窗戶拉上窗簾,雖然困得不行,但還是強撐着打算去洗個澡。
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很多平日生活的小細節紀星是注意不到的,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後知後覺——譬如他來了這裏之後才知道,有些東西吃了會過敏,會拉肚子;床鋪不是理所當然的軟,枕頭也不是理所當然的香等等。
又好比現在,他洗完澡渾身濕噠噠地站在門內,表情凝重:他忘了自己行李沒了,沒浴巾,沒換洗的衣服褲子,連條內褲都沒有——沒有人會提前為他準備好需要的東西。
真是操了。
他環顧四周,這狹小的浴室裏擺着洗手臺、淋浴和馬桶,幹濕分離是不要想了,淋浴前連個浴簾也沒有,他沒将衛生紙先拿出去,此時馬桶邊的衛生紙已經全濕透了,正往下滴着水。而四周除了新拆開的毛巾,沒有任何可以擦身的東西。
洗臉的毛巾怎麽能擦身呢?
紀小少爺一臉為難,盯着毛巾看了片刻,實在下不去手,只得将門拉開一條縫,探出濕噠噠的頭,道:“喂?”
沙發上的人好像睡着了,電視屏幕的光映照在男人臉上,帶出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
“喂!”紀星提高了音調,喊,“齊琛!”
齊琛醒了過來,揉着眉心看他。
紀星又往門後躲了躲,道:“那個,我行李沒了……”
齊琛反應過來,進屋去翻找片刻,找出一條舊浴巾和自己的衣物,走過來道:“你是用我的浴巾?還是這條?幹淨的,只是很久沒用了。”
紀星目光在那條破破爛爛,活似被貓爪子撕開又縫合的浴巾上看了片刻,覺得還不如自己擦臉的毛巾呢。
他接過衣物,擺擺手:“算了,我用毛巾。謝了啊。”
毛巾很小一張,擦全身加頭發顯然有些費力,浴室裏的通風不太好,被熱氣蒸騰了半天,紀星簡直頭昏腦漲,剛洗完澡身上便又熱出了汗。
他将毛巾翻來覆去擰了無數次水,才勉強将頭發和身上擦幹了,随即套上齊琛的衣服走了出去。
沒有內褲,紀星覺得下身輕飄飄的沒什麽安全感,齊琛的衣服褲子很大,腰圍也比自己大得多,好在褲子是松緊的,還有條細腰帶,他便将那腰帶狠狠系緊了。
齊琛将冰袋重新灌上水扔回了冰箱,
回頭的時候就見紀星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兒,T恤的肩線往下挎着,他不時就要拉一下,一頭短毛亂七八糟地翹着,正朝自己看過來:“有吹風機嗎?”
齊琛指了指洗手臺下的抽屜。
紀星又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往裏走——拖鞋也是齊琛的,大了許多,不太跟腳。他肩頭的衣服再度滑下,露出圓潤白嫩的肩膀,剛洗完澡的皮膚看起來吹彈可破,肩頭和脖頸都帶着一點緋紅,十分可愛。
齊琛別開視線,走進洗手間将吹頭發的人往旁邊擠了擠,拿了牙刷準備刷牙睡覺。
不大的方鏡裏,右上角還破了口子,此時正照出兩張臉來:一個英武高大,眉眼深邃,正滿嘴泡沫面無表情地刷牙;一個朝氣蓬勃,面色紅潤,正閉着眼皺着眉動作滑稽地拿着吹風機往腦袋上一陣亂掃。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舉了個炸彈。
平日只有齊琛一個人的小浴室,此時擠着兩個人,這感覺還挺新鮮。
齊琛吐了滿嘴泡沫,捧着水洗了臉,轉頭看他:“你幹什麽呢?”
嗡嗡嗡——轟轟轟——
雜貨攤十幾元的吹風機,發出了雷鳴般的轟聲,整個浴室自帶回聲效果,更加震撼。
紀星閉着眼舉着吹風機,扯着嗓門大吼:“啊——?!你說啥?!”
齊琛:“……”
紀星繼續大吼:“你這什麽吹風機——!不會炸吧——?手柄這裏好燙啊——!”
齊琛:“……”
齊琛離他遠了點,否則怕是要被當場震聾,然後他轉身走了,關了電視回房睡覺。
紀星閉着眼,完全不知道面前已經沒人了,這小破吹風機不能調風速,也不能調溫度,挨近了就燙,只得一直高高舉着,還在大吼:“我去買個新的吧——!你這玩意兒用久了不會耳背的嗎——?!”
齊琛關上門,終于是沒忍住,一手扶着額頭低低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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