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71.晚餐

齊琛将手裏的文件幾乎捏碎，手背青筋暴起，他不斷地深呼吸，不斷地勸慰自己——這是他早就該料到的局面。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一個普通的父親，身在高位，習慣了發號司令，平日雖能縱容孩子，卻在關鍵時刻絕不後退，這很正常。

他早就有心裏準備，自己會被紀宏飛看不起，甚至被懷疑，被質疑。這也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在他自暴自棄，沒有跟着王海陽離開，而是淪落去金三角時，未來的一切艱辛，就都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年輕時心灰意冷做出的消極選擇，終有一天會回報在自己身上。

他後悔，悔恨，甚至想穿越到兩年前的自己面前，幾拳打醒自己：再痛苦也不要逃，好好看清形勢，對別人失望可以，但永遠不要自我放棄。

沒有人會為你的選擇付出代價，你過得好或是不好，沒人為你承擔。你未來會遇到很喜歡的人，你會後悔的。

可時間無法倒轉，他也無法提醒曾經的自己。

書房裏一時安靜極了，齊琛平複了一下呼吸，讓發熱的大腦稍微降溫，不讓情緒左右自己真正想表達的心聲。

他道：“我做錯的事，我都認，我會負起責任來承擔。紀總，兩年前的我是被冤枉的，我會拿回屬于自己的尊嚴，然後昂首挺胸地追求紀星。”

“我不求別的，只希望您不要誤會我，該我的我認，不該我的我不會擔。我只求您給我一個追求紀星的機會。”

紀宏飛怒道：“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聽得懂，但我也希望您能聽懂我的話。”齊琛道，“紀星喜歡誰，是他的權利，就算您是他的父親，也不能阻止他。您就這麽不相信您的兒子嗎？如果我真的是個混蛋，他會堅持跟我在一起，不惜和你們反目嗎？”

紀宏飛：“你！”

“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如果紀星真的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不會勉強，也不會糾纏。”

紀宏飛還想說什麽，就聽門外傳來紀星的聲音：“媽？”

紀宏飛惱怒的臉色頓時一變，站起身轉了一圈，擡手指了指齊琛，眼裏帶着壓抑的怒火，指揮道：“把東西都撿起來！收拾好！”

齊琛：“……”

齊琛忙将落了滿地的文件撿起來，又将書桌上的文件收拾好整齊放在一邊。

紀宏飛冷聲道：“不準提你和紀星的事！”

齊琛看了紀宏飛一眼，道：“紀總是答應我了嗎？”

門外傳來女人溫柔的聲音：“星星回來了？快讓媽媽看看，怎麽瘦了這麽多？你好好吃飯了嗎？我讓你二哥派保镖去，他還說你不讓。這孩子真是，自家弟弟的安危重要還是別的重要？被人欺負了嗎？哎喲我的寶貝兒……”

紀宏飛壓低聲音：“我沒答應你！”

齊琛挺直脊背，看着書房門：“那我無法保證我會說什麽。”

紀宏飛不敢置信：“你敢？！”

“你爸在書房做什麽？我給他買了衣服，讓他出來試試，還有你的。”女人聲音帶笑，顯然心情很好。

紀星敲門道：“爸？媽媽回來了。”

紀宏飛整了整衣服，将一臉怒氣吞了回去，開門瞬間換上了和藹笑臉，走過去摟了紀母的肩：“不是說跟你那幾個姐妹看什麽展去了嗎？這麽早就回來了？”

“攝影展。說了幾遍都記不住。”紀母瞪了老公一眼，“你這一天天的心裏只有你的工作了是吧？錢賺得完嗎？”

“攝影展，記得，記得。”紀父搓了搓紀母的手臂，又去拉她的手，“怎麽手這麽涼？我去給你弄點蜂蜜水來，你暖暖身子。”

紀父側身時瞪了紀星一眼，摟着紀母往客廳走，嘴裏嘀咕：“年紀也不小了穿這麽單薄

出去做什麽？你幾歲？別人家小姑娘幾歲？穿這麽少給誰看啊？”

“胡說八道什麽？”紀母登時不高興了，“我喜歡穿，我高興，你管得着嗎？”

“怎麽管不着？你是我媳婦兒……”

“別廢話，叫我兒子來，你走開。”紀母打了自家老公一下，轉頭去拉紀星，“寶貝兒來，不是說上周回來的嗎？我還讓人準備了你喜歡的菜，怎麽連你媽的鴿子也放？太不像話了。”

“媽……”紀星環着老媽的手臂，靠上去撒嬌，“對不起啊，臨時有點事嘛。”

“有事有事，一個兩個只會拿這個敷衍我。”紀母翻了個白眼，又看從書房出來的齊琛，“這位是？”

“保镖。”紀星答得飛快，紀父看了他一眼，露出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新來的？”紀母以為是次子給派的保镖，看着體格不錯滿意道，“這身板結實，平日他都跟着你？業務能力怎麽樣？”

紀星搔了搔臉，尴尬一笑：“嗯，很不錯的，您放心。”

齊琛：“……”一瞬間就想歪了，不應該不應該。

紀父不悅：“這算什麽結實？我都比他結實！”

紀母：“？？”你看看你的啤酒肚，從哪兒來的自信？

紀父努力收了收肚子，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瞄了齊琛一眼。

雖然這小子哪兒哪兒看着都讓人讨厭，還是個打拳的，性格指不定很暴躁，二話不說跟人打起來什麽的完全有可能啊，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但抛開這些，小子倒是有幾分膽識，就算他個勇氣可嘉吧。

齊琛不敢比過紀宏飛，謙虛道：“等我到了紀總這個年紀，未必能保持這麽好，紀總比我強。”

紀星：“……”

紀母：“……”這小夥子，業務能力好不好不知道，倒是挺能拍馬屁。就是也拍得太牽強了。

紀父：“……”他收回剛才的話。這怕不是個傻子。

這也難為了齊琛，他平時話不多，又不會刻意去讨好誰。這要是讓小張來，誇人能不帶重複的，但換成他就不行了，這不是他擅長的方向啊。

齊琛自己也覺得這話挺尴尬，偷偷擦了把汗。

紀母看了他一會兒，笑起來道：“這孩子，真有意思。”

紀星忙轉移注意力：“媽媽去看什麽攝影展了？”

“一個老朋友的，拍了不少金三角的照片呢，據說月底還有一個大展。”紀母道，“我也是想知道你在金三角到底過得如何，才專程去看了。唉那地方……”

紀母皺眉，又看了眼紀父：“拆遷的事，這次能順利嗎？”

“能，後續差不多了。”紀父點頭，親手幫老婆和兒子剝了桔子，道，“有個姓萬的，在金三角關系混得很開，那家夥……”

紀父想起什麽，搖頭：“獅子大開口啊，是個胃口大野心也不小的。在金三角待着還真是埋沒了他。”

不過這話可不是什麽誇獎，紀父的語氣裏濃濃的都是冷嘲。

紀星和齊琛互相對視一眼，都想到了一個人——萬寶路。

紀星好奇，多問了一句：“他怎麽獅子大開口了？爸，你讓他去處理那些釘子戶？”

“他主動找上門的，腦子轉得還挺快，說按人頭給他分成，那些拆遷款裏也得分他一部分。”紀父道，“他說會想辦法勸動那些拒絕搬遷的人，也沒剩幾個了，無非是想拖到最後，拿得錢多些。也不知道是從哪兒聽來的謠言。”

紀父搖搖頭：“裕城未來要往城外擴建，那個位置是極好的。現在看不出來，以後周邊商圈做起來，加上又臨河，做高檔樓盤沒問題。現代人，都喜歡往城外住，城裏鬧還堵。”

紀母不高興了：

“怎麽的？我就喜歡住市中心，熱鬧點才好呢。”

“我也沒說不好啊。”紀父拿老婆沒辦法，哄道，“等以後有了五環、六環，金三角那一帶也一樣是市中心嘛。”

紀星聞言，驚詫不已，這姓萬的可真敢開口。

不過看老爸這樣子，必然是已經跟對方談好了，所謂無商不奸，做生意這方面，紀星還是很相信老爸的。

一家人都不想讓紀母跟着擔心，所以沒人提齊琛的事。

紀母是知道小兒子又談了個朋友的，但具體是誰并不清楚。

到了晚上，紀家大姐和二哥也來了。

大姐随母姓，姓趙，名曉月；二哥姓紀，叫紀文楓。

名字都是紀宏飛取的，齊琛這麽一看，覺得紀宏飛年輕時倒是有點浪漫心思，家裏三個兒女，曉月清風繁星都齊了。

趙曉月是做娛樂的，紀星為了查營銷新聞的事又從她那兒走了不少關系，所以趙曉月只看了齊琛一眼就将人認出來了。

她身邊還帶了個男人，十分英俊帥氣，身上帶着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青草混合着柑橘，又有些雨後清新的泥土味，顯得十分幹淨；男人笑容彬彬有禮，瞧着比趙曉月年輕不少，正是紀星提過的，談了多年男友卻不結婚的那位。

紀母沒什麽講究，吃飯就是要人多熱鬧，于是把齊琛也叫上一起吃。

紀星忙拉了齊琛坐自己旁邊，笑眯眯的，趙曉月不動聲色看了二人一眼，轉頭時見二弟詢問地看過來，便挑了挑眉，微點了下頭。

這動作十分隐蔽，紀母忙着招呼上菜，沒有注意。紀文楓明白了，家裏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他又沒派保镖，加上大姐的暗示，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所以這就是那位負面新聞纏身的弟媳？看這體格，也不像是在下面的，唔……這該怎麽稱呼？

紀文楓不着邊際地想着，邊同老爸碰杯喝酒，小聲談事，又悄悄打量“弟媳”。

見齊琛幫着紀星夾菜，兩人說話時眉目帶着柔情，像極了他當初剛跟自家媳婦兒談戀愛的那段日子。感情是真是假，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紀父在桌下踩了次子一腳，示意他別盯着紀星看，嘴裏道：“婉婉那邊怎麽樣了？還罰你不準回家呢？你說說你，我當初怎麽教你的？老婆生氣了該怎麽做？”

紀文楓嘆氣，道：“老婆說什麽都對，說錯了也對，不能質疑不能反駁，臉要厚，越不讓回家越要回，每天送禮物。”

齊琛：“……”

紀星：“……”

齊琛深深看了一眼未來岳父，心裏暗暗佩服。

紀父這樣教兒子，輪到女兒就不一樣了，他高傲地看着未來女婿，拖長了音調道：“小朱，學到了嗎？”

被稱為“小朱”的男人立刻笑道：“叔叔說得是，不過我絕對不會惹曉月生氣的，這辦法沒有用武之地。”

小朱同學求生欲望強烈，對于陷阱産生了足夠的警惕，回答正确。紀父樂呵呵笑起來，又瞪了齊琛一眼，哼了一聲。

齊琛：“……”

齊琛正想說話，被紀星在桌下一把按住了大腿。就齊琛說話的水平，還是別開口了，別一會兒馬屁沒拍成，拍馬腿上了。

齊琛只得閉嘴不言，摸了摸鼻梁，看了紀星一眼眼底帶着笑意。

一家人在桌上聊天，熱鬧得很，齊琛雖被隐隐排除在外，也插不上話，但這種氛圍令他很享受。

他從來不知道，家人原來也可以這樣相處。

從紀家人的話裏行間看來，紀星果然是從小被寵大的，沒吃過什麽苦頭。這樣也好，他也舍不得讓紀星吃苦頭。

紀宏飛在外嚴肅正經，不怒自威，在家卻很和藹，雖然說話偶爾不中聽，還有些

偏執頑固，但這一刻也只是一個普通父親，一顆心都系在了家人身上。

在這個圈子裏，這個年紀，沒有被權利和金錢迷了眼睛，能看清對自己來說最寶貴的是什麽，也算是難得了。

紀母年紀雖大了，卻保養得很好，喜歡跟年輕人打成一片，心态好，為人開明，像溫柔的水包圍着一家人。坐在桌上，就能感覺到她是全家的主心骨，是那根不會倒下的定海神針，讓人覺得安心。

大姐在傳說裏雷厲風行，性格潑辣，但此刻看着也只是普通的女人。她面上帶笑，因為喝了酒眼眶帶着點紅暈，她長得像紀母，不是驚豔的那種美，而是有穩定人心的力量，看得越久越覺得美麗。

二哥紀文楓則有些心不在焉，他穿着三件套，看着跟和紀宏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氣宇軒昂，紳士儒雅，架着副眼鏡，看上去似乎無害但其實眼神犀利敏銳。只是這會兒一直在想念妻子，看着可憐兮兮的。

至于那個小朱……

齊琛邊吃飯邊打量，覺得有點眼熟？

紀星在桌下掐了他一下，低聲道：“看什麽呢？好看嗎？”

齊琛忙收回視線，笑了笑道：“沒看什麽，不好看。”

紀星磨牙：“怎麽會不好看？我姐夫可是年輕一代最有實力的演員啊，有長相有實力，為人低調不喜歡搞話題熱度。你別看他現在笑眯眯的，對外可是高冷人設，面無表情的時候圈了不少粉，網上他的同人作品不知道有多少呢。會不好看嗎？”

齊琛這才想起來，難怪眼熟呢！之前還看過他拍得電視劇啊！

叫什麽來着？朱……朱陽？好像是藝名來着吧？

齊琛沒料到自己和電視上才能看見的人坐一桌吃飯，頓時驚了，但又一想——這一桌子人，哪個沒上過新聞，沒上過電視啊？

頓時又冷靜了下來。

紀星仿佛看出了齊琛的忐忑，小聲道：“別多想，你也算是半個話題熱度人物了，新聞電視不也上過嗎？”

紀星拍了拍齊琛的大腿，帶着幾分惡作劇的心思，手指順着大腿往上摸，被齊琛一把抓住了。

“吃飯。”齊琛眼裏帶着火熱的溫度，看他，“吃完你想怎麽摸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