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節
的,那時候距離他的死期還有九個月,距離周聖宇失蹤已經過去了一年。
在那一天來臨之前,我從沒想過周聖宇會死,這個念頭從未出現在我腦中,禍害遺千年,他比狐貍都要狡猾,我猜他一定是搶走了酒吧老板口中的“貨”,拿去賣錢了或者其他什麽,他19歲就敢去搶劫,這世上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避過了風頭,他就會從某個角落裏跳出來,重新站在我面前。
周聖宇的手機從關機變成了空號,我依然堅定不移,盡管最初的幾個月裏,我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膽的等待中,任何敲門聲都能讓我的神經倏然緊繃,不單是周聖宇,我還要提防別的人找上門來,警察,或是其他人。
我按部就班地進行我的原計劃,考公務員,進北新基層分局,然後被調到刑偵大隊做法醫助理。
周聖宇始終沒有回來。
五月的一個下午,繞城環線上發生了一起連環撞車事故,我和老師在驗屍間忙到很晚,回來的時候我去便利店買熟食,打算抄小路穿過一條巷子回家,走到路口,我看到有一男一女站在路燈下,正在激烈地争吵什麽。
那兩張臉在我的視線裏一閃即逝,我擦着他們走過去,又猛然停下腳步。
我回過頭,微弱的路燈照在那個男人的臉上,我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心跳漸漸劇烈起來。
是高志傑。
他胖了,頭發也長了,整齊地梳向腦後,或許是打了發蠟,在燈下反射出油膩的光。他沒有穿警察制服,還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我認出了他,因為報紙上他和劉建輝的照片早就烙在了我腦子裏。
我僅僅遲疑了兩秒,重新邁開腳步,在轉過路口的霎那,迅速貼在了陰影裏的牆壁上,整個人被黑暗嚴密裹藏。但也因為距離太遠,我聽不清他們對話的具體內容,而且,他們用得是北新當地的方言。
一絲疑惑悄然爬上我的心頭。高志傑不是南橋人嗎?
在斷斷續續的聲音裏,我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黑子。我終于忍不住,探出頭往外窺視,女人背對着我,躬身抓住高志傑的胳膊用力搖晃,動作惶急。這一次我聽清了她的話:“他在哪裏?”
我冒險把半個身體都探出去,看見高志傑甩開她的手,口氣煩躁,字句含糊地回答:“嫂子……不能說……沒死……過陣子……”
不等我下令,我的大腦已經自行拼湊起了那些詞句,嫂子,黑子,沒死,不能說。碎片連起來的剎那,我聽見風從胸口呼嘯穿過的聲音。
現場只有兩具屍體,如果這個黑子沒死,那死的是誰?
我呆呆靠在牆上,感到雙膝發軟,裝着食品的塑料袋從掌中滑落,發出刺耳的噪音。說話的聲音靜止了,他們一定發現了牆後有人,我應該立即逃跑,可是我站不起來,仿佛身體機能已經停止,連時間也停止了。
當我回過神來,女人不見了,高志傑居高臨下站在我面前,背着光,他的臉上是一團黑影,而我蜷縮在他腳下,抖如篩糠。
“你是什麽人?”他扯住我的衣領把我提起來,臉幾乎貼在我的臉上,濃烈的酒臭從他嘴裏噴出來。
我呆呆盯着他,目光卻渙散着,我問:“周聖宇呢?”
“誰?”他緊緊皺起眉,似乎是在惶惑地回憶着,我的視線漸漸有了焦距,盯着他,他又惶惑地搖搖頭,“不認識。”
“當時在倉庫裏的人,姓周,”我死死瞪着他的臉,“他在哪裏?”
聽到倉庫兩個字,他醉醺醺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疑惑,眼球上翻着,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那個人,那個小子啊……”他忽然大笑起來,“死了,哈哈哈……死了!”
“他是怎麽死的?”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可怕,他止住了笑聲,但和我對視的眼睛裏仍是一片混沌。然後他慢慢舉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伸直了,朝我的眉間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這樣……死了!”
風從我的胸口穿過來,又穿過去。
他再次笑起來,邊笑邊搖擺着身體要走,我撲上去抓住他的頭發,掌心的觸感滑膩,但我連反胃的感覺都沒有了,只是用盡全力緊攥不放,我的喉嚨裏咯咯作響,幾乎是嘶吼出聲:“為什麽黑子沒有死?你和黑子什麽關系?你跟那場火有什麽關系?是不是你殺了他?是不是你!”
下一刻,我的臉上挨了重重一拳,緊接着狂風暴雨般的疼痛襲來,我的嘴唇破了,滿嘴都是血的腥甜味道。高志傑一邊含混地咒罵着,一邊對我拳打腳踢,我蜷縮起身體,一開始雙手還因為本能而護着頭,漸漸的,我放棄了,有什麽用呢,我打不過他,我誰也打不過,這個世界上我或許就打得過周聖宇,其實我知道他每次都讓着我,他完全可以一拳就把我敲暈。
有什麽用呢,周聖宇死了。
在紛亂的腳步聲靠近之前,高志傑跑了。我被陌生人扶起來,有人問我要不要去醫院,我目光呆滞絕望地望着虛空,搖搖頭,把地上散落的食品慢慢撿起來放回塑料袋裏,溫熱的液體沿着下颌滑下,滴落在胸前,鮮豔的紅色一如十年前。
早在十年前我和他就只剩下彼此了,除了他我其實誰都沒有。
我慢慢提起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遲海風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問過我,有沒有去過南橋。我撒了謊,其實我去過。碰到高志傑的一周後,我請了一個長假,只身一人去了南橋,潛意識裏我仍然不信周聖宇死了,就算是死也不能那樣悄無聲息地死。
我利用內部人士的身份打電話到南橋西區分局,結果被告知高志傑和劉建輝早在那起火災事件後不久就雙雙離職,他們原來登記的住址也已經人去樓空。
我繞回到碼頭上,原本燒毀的地方修建了新的倉庫,頂棚的綠漆在太陽下閃閃發光。我繞着倉庫一圈一圈地找,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麽。
倉庫旁邊是一片荒草地,荒草地的另一邊,是一座廢棄的爛尾樓。正午時分,陽光燦爛,海邊的風又濕又軟,路邊盛開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透過蒸騰的熱浪,我望見一個灰撲撲的人影朝這邊張牙舞爪地跑過來,手裏還捧着一個鐵鏽斑駁的盆——是個流浪漢。
他跑到倉庫旁停下,離我不過十米遠,卻像是完全看不到我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鐵盆放在地方,這時候我才看清,盆裏有一沓紙。他跪下來,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紙,鐵盆裏立刻冒出火焰。
流浪漢盯着那團火,臉上有奇異的悲傷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詞。
我慢慢走近他,在他身前蹲下,和他一起盯着那一團火,燃燒的紙有些是廣告傳單,有些是肮髒的書頁,還有些似乎是學生的作業本,很明顯是從各處垃圾堆裏撿來的。
“你在幹什麽?”我問。
他擡頭看看我,回答:“燒紙。”然後繼續小聲嘟囔。
“給誰燒?”我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在跟一個腦子有問題的流浪漢搭讪。
然而他回答的很清楚:“朋友。”
“你也有朋友?”我想對他笑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我想是不是我也該在這裏燒一盆紙,給周聖宇。
“朋友,”流浪漢念叨着,一會兒雙手合十,一會兒搖頭晃腦,一會兒又指着旁邊的倉庫,表情變得瑟縮而恐懼,小聲說,“死了。”
我望着他的臉,愣了一下,接着整個人如同凍結般僵住了。我直勾勾看着他:“你說什麽?你的朋友怎麽了?”
“朋友!”他猛然提高了聲音,尖利的聲線幾乎劃破我的鼓膜,他的手神經質地抖着,卻準确地指向倉庫,“死了!那裏!死了!”
我用一種連自己都聽不出的聲音問他:“你的朋友,什麽時候死的?”
“死了,死了。”他念叨幾句,又恢複了平靜,重新盯住火焰,嘴唇翕動着,發出我聽不懂的音節。
我伸出手,緩慢而耐心地、一點點摸索他的肩膀,如同安撫一只小動物那樣摩挲着:“告訴我,你的朋友什麽時候死的?他怎麽死的?”
對一個腦袋有問題的流浪漢,我并不指望得到清楚的答案,我感覺自己正在撿起一些碎裂的拼圖,這需要很多耐心,可悲的是,也許有的拼圖根本就是無用的。
他沒有理會我的觸碰,依然繼續他的祭祀儀式,當我失望地收回手的時候,他突然跳了起來,打翻了鐵盆,燃燒的紙屑頃刻飛起,在半空洋洋灑灑飄散開來。
“火——!”流浪漢驚叫着,雙手痙攣似得揮舞,不住地比劃,“着火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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