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和嚴哲越聽越茫然,嚴哲的身體微微前傾:“照這麽說,火燒應該更容易掩蓋死因才對。”

車子駛上山道,開始在高高低低的路面上颠簸前行,唐維安的聲音也像是被颠成了一段一段,帶着停頓的顫音:“對一般的死因或許有效,但留在骨骼上的傷痕,除非把屍體燒成灰……火燒更容易讓它們暴露出來。”

天闕酒吧的招牌近在眼前,車停下的同時,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

“槍。”我說。

嚴哲慢慢地睜大眼睛,目光轉向我,我理解他的震驚和不可思議,因為我也一樣。

我看着唐維安的側臉,極力壓抑某種無法形容的沖動。他要提醒我們的是這個,高志傑和劉建輝是警察,尤其在南橋,夜間出勤的警察,絕沒有不帶配槍的道理。但他的語氣太過于篤定了,篤定到幾乎讓我以為他其實知道些什麽。

我又想起他剛才的話,讓我感覺違和的原來不是內容,是他的語氣——他沒有使用“屍體”這個詞,甚至沒有說過“小周”二字,他說的,一直是“他”。

“我想,我們應該再次檢查一下三年前那兩具屍體,”嚴哲打開車門,站在地面上目視唐維安,“唐醫生,謝謝。”

大概是嚴哲提前打過招呼,一眼望去,一排白日緊閉的酒吧大門當中,只有天闕是開着的。

阿寬他們緊随趕到,一衆人乍眼一看很有幾分聲勢浩大的意思,我看到旁邊經過的兩個路人頻頻扭頭朝這邊打量。

我們魚貫而入,酒吧裏冷冷清清,只有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坐着一個男人,看到嚴哲立刻站起身,擠出一臉谄谀的笑:“嚴警官。”

“辛苦了,”嚴哲沒有廢話,單刀直入,“這位是南橋刑偵隊的遲警官,有幾個問題需要你補充回答一下。”

“沒問題沒問題,咱們這邊坐。”男人操着一口北新口音的普通話,刻意的誠惶誠恐的語氣,我立刻聽出來,這是詢問錄音裏的那個人。

“你上次提到,趙東還派了一個姓周的人去南橋,”我在木頭長椅上坐下,一只胳膊放在桌上,盯着他問,“這個人住哪兒你知道嗎?”

他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把臉偏向嚴哲,一副造作的為難模樣看得我一陣反胃。

他耷拉了臉對嚴哲說:“嚴警官,這個上次您不是已經問過了,我是真不知道,我用得着騙您嗎,我……”

“哎,看我,現在是我在提問,”我用辦案時的平板語氣提醒他,“不知道就不知道,急什麽,”等他的注意力轉回來,我接着問,“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哪裏人?”

“這個……”他遲疑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眉頭緊鎖,思索片刻後回答道,“哪裏人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南方人。”

“哦?”我饒有興趣地翹起嘴角,“為什麽這麽肯定?”

“那小子普通話挺标準,沒有口音,而且皮膚白,”他說着嘿嘿笑起來,讓我想起邀賞的哈巴狗,“看人嘛,我們這行見過的人那多了去了,幾年下來,憑直覺也能琢磨出一點東西。”

“是麽,”我不動聲色地說,“憑你的直覺,你當時看到他的時候,都琢磨出了什麽?”

他低頭認真地思考起來,給人的感覺像是在思考一個極深奧的難題,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語氣堅決:“那小子年紀不大,但也不是個善茬,應該是上過學的,看着跟別的混仔就是不一樣,不過要我說,他應該是在道上飄過的,那股子狠勁一般人可沒有,不然老板也不會重用他。”

“你們老板重用他?”我反問道,“我沒記錯的話,你上次說,這人當時才來了一周。”

“是沒錯,不過這個說起來就複雜了,當時老板手裏剛折了人,就想重新養個心腹,年紀小的最好,性子淺,也好掌控,他又是個外地來的,還缺錢。”

“也就是說,趙東當天派這人跟着,是因為信任他?”我說。

“也不全是,”他搖搖頭,“也是考驗。”

“什麽考驗?”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聽說……”他壓低了聲音,身體往前湊,眼珠轉了一圈,用一種神秘的語氣說,“這可是我聽說的啊,據說黑子那段時間跟老板……總之不太好。”

我眯起眼睛,他這操蛋的語氣幾乎讓我以為自己在聽兩個男人的八卦。我說:“哪個不太好?”

“就是對老板不滿意呗,”他撇嘴道,“給錢少了,不受重視了,那原因就多了。”

趙東讓小周跟着去,是想看看小周會不會給黑子圈走?

“行,”我沒心思繼續聽他們酒吧人民的争寵和鬥争,果斷換了個問題,“一般在這一片打工的外地人,都住在什麽地方?”

“嘿,您問這個我倒是能說上幾個,順着這坡下去不是洪春路嗎,老城區改造那會兒,留了幾個舊樓房沒動,後來都變成了廉租樓,專門租給那些外地來的,還有那些窮鬼學生,趕潮兒同居開房什麽的,都在那兒。”

我點點頭:“嗯,最後一個問題,你們知不知道三年前被燒死的兩個人是誰?”

“不是老張跟黑子嗎?”他愣愣地看着我。

“你們怎麽知道?”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我們可從來沒說過,被燒死的兩個人是誰。”

一陣沉默後,他洩氣道:“不瞞您說,老板那會兒也搞不清楚死的是誰,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查,就讓人盯緊了他們的老巢,派去的人回報說,老張和黑子的家裏人一前一後都去南橋認了屍。”

“怎麽就沒看到姓周的家裏人?”

“這您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他竟然反問了一句,而我竟然一時無言以對。

沒錯,回去問問當年有哪些人來認領過屍體不就知道了。

“行,”我站起身,“今天就到這兒了。”

“哎哎,那個,警官同志,”他一臉讪笑,搓着手,“像我這麽配合您工作的,有沒有什麽獎勵啊?”

“獎勵啊,”我看他一眼,“我問你,三年前警察來這兒問話的時候基本沒問出什麽,怎麽現在你倒肯開口了?”

“那肯定不一樣,那會兒老板還在呢,哪個敢亂說?”他眼神四下亂瞟,嘟囔道。

我淡淡一笑:“配合公安機關調查是公民應盡的義務,沒定你罪都是好的,你還敢跟我要獎勵?”

13

【唐維安】

直到坐回車裏,我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虛脫般地,手指輕輕搭在方向盤上,我聽見大腦瘋狂轉動的聲音,房間裏有沒有留下不該存在的東西?會暴露我和周聖宇的東西?怎麽會這樣快?淩晨時分我才剛回去過,我們的房子,就要這樣曝露在天光下了?

遲海風和嚴哲的說話聲斷斷續續落在耳邊,我卻怎麽也聽不真切,耳後是宛如判決般的一聲:“先去洪春路轉一圈吧,碰碰運氣。”

我竭力強迫自己目視前方,神态自然地轉動鑰匙,踩下離合,轉動方向盤,掉頭。

“讓他們也分頭去找找吧,重點排查姓周的租戶,再看看有哪些是三年前忽然失蹤的。”後視鏡裏,嚴哲拿出手機下發指令,遲海風也緊随其後:“最好直接找房東問問,要是留有證件就太好了。”

車子沿着山道駛下,離舊煤場越來越近。

“停一下。”遲海風挂斷電話,忽然開口。

我踩下剎車,脖子僵得像着了火,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一般,緩緩扭過臉,遲海風的目光落在舊煤場的方向,而後輕輕掠過,幾秒鐘後,他望着那棟我餘光都不敢停留的老式筒子樓,指了指:“去那兒。”

不要。我聽見心底的吶喊。

那是我們最後的家,如果連那裏都沒了,我還能去哪裏等他回來?

我渾身僵硬,所有肌肉緊繃,重新踩下油門,然而眼前忽然天旋地轉,視野一片黑暗,車身顫抖着往前颠簸了一下,熄火了。

不要。

我趴在方向盤上,遲遲不動。

你們會逼得他無家可歸,逼得我無家可歸。

車內的議論聲豁然中止,遲海風的手遲疑着落在我的背上:“唐醫生?”

短短幾秒鐘,像是泡沫從深處上升,知覺逐漸回複,我能感覺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以及夾雜其中,清晰而溫柔的一句——別怕。

周聖宇。

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他會這樣說吧,如果他在的話一定知道怎麽辦,雖然他每次都把事情蠻橫地搞砸,或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切斷根源。他不解決,他只毀滅,一個絲毫不值得借鑒的辦法。

“維維?”遲海風聲音有些焦急,他搖晃着我,把我的頭從方向盤上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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