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家

看着兩個年幼的女兒跪在那裏，吳世香只覺得心痛如絞。這明明是她一個做娘該做的事情啊！她不要去管什麽孝道，她只想好好地護着幾個孩子！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兒子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流淚道：“裏正大人、二叔公，我一個媳婦本不應該提分家的，可是，你們也看到了，我四個孩子還這麽小，我實在不忍心将她們賣掉！我決定了，我要分家！我會養活四個孩子，我們能幹活！我只想分到鐵柱該得的那一份，我只想讓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凄涼的哭聲讓人心酸，吳世香懷裏睡着的孩子也被哭醒了，此刻也跟着大哭起來，幾個女孩也跟着哭成一團，頓時正屋裏一片痛哭聲。

“哭什麽？！嚎喪吶！”高老太一陣心慌，厲聲喝止道。

高秀見二叔公和裏正同時皺了皺眉，趕緊說道：“祖母，我爹當初去服徭役的時候，縣裏不是給了二兩銀子麽，我們只要分到我爹的那一份，多的一文錢都不要。”

“什麽？！你們還想要錢吶！呸，想都別想！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你們！”提到錢，高老太那跟點了炮仗似的，如果不是礙于裏正和二叔公，她都差點沖上去打高秀了。

二叔公終于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敲了敲地上，大聲說道：“分家！得分！”說着又看向一直沉默的高老爹，訓道：“會生啊，鐵柱也是你的兒子，他的子女也是你的孫子孫女，你可得替他們好好想想啊！”

高老爹想起自己的大兒子，心裏一酸，咬牙道：“分家！”

“好，要分是吧？當初鐵柱服役得的那二兩銀子早被家裏花光了！反正家裏是一文錢都沒有了！要是有銀子的話，咱們也不可能連米飯都吃不起了！”高老太大聲說道。

高秀知道祖母說的話不盡真實，這三年家裏收成不好，是花了點錢，可也不可能一文錢都沒有。不過按照高老太一毛不拔的性格，想從家裏分到錢還真是難。

一旁的二叔公也很為難，泉山縣是個貧窮的縣城，所屬的村子幾乎都窮得吃不起飯，他們哪知道高家有沒有錢。倒是裏正大人想了想，提議道：“既然沒錢，那就分地吧？據我所知，你們高家是有六畝地的，還有剛剛收的苞米，那就分兩畝地，半袋苞米，高二叔，你看如何？”

兩畝地，高老太聽得心頭滴血，可是所有的地契都要經過裏正的手，她是想抵賴也賴不掉，更何況還見到一旁的二叔公點頭同意。

高老爹想了想，扭頭問跪在地上的吳世香：：“老大媳婦，你真的想好了要分家？這要分出去了，我們二老可就顧不上你們了。萬一你要是把幾個孩子給餓着了，那——”

“祖父，我們想好了，一定要分！”高秀生怕她娘猶豫，揚聲說道。她知道高老爹的意思，若是分出去了，他們幾人餓死了也與高家無關，可是，呆在這個家裏，才真的會餓死。

吳世香看着懷裏哭得一抽一抽的兒子，柔聲應道：“對，分！”

“就算是要分家，可高家一共才六畝地，你們分走了兩畝，那我們還有二哥一家可怎麽活？”老三媳婦胡慶喜忍不住嘀咕道。說起分家，她也想分，有哪個媳婦不想過沒有婆婆的日子。可是他們家老三好吃懶做，他們還有六歲的兒子和十歲的女兒要養，要真是分出去了，那都得餓死。

高老太附和道：“對！咱老高家一共才六畝地，就算你們要分一份，那也只能分一畝！”村子裏就只有地還值點錢，一畝地能賣一兩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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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生怕不夠說服力，又接着說：“咱老高家有三個兒子，嫁出去的女兒就不提了，還有我們倆老口子，總不能你吳世香吃飽飯，我們餓着吧？”

“好，一畝就一畝，不過得分我們一些糧食！”高秀算是看出來，今天想多分一畝地是難了，不過，她現在只想順利地分家，至于吃喝穿，憑她二十一世紀的頭腦，她有信心。

吳世香本來就不善争執，見有主見的女兒同意了，也跟着說道：“娘，就按你說的來吧。”在她心裏，頂撞婆婆已經是很不孝順了，此刻，臉上還有些不好意思。

事情到這裏，總算是确定了下來。吳世香帶着四個孩子分家，得到一畝地和半袋苞米。只是，眼下的是住處的問題。高老太認為，他們既然鐵定了要分出去，那就得搬出高家。

“娘，可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們哪裏能找到房子？”吳世香一臉為難，她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就算是出去租，也得花錢吶。

裏正見狀，說道：“我倒是有個提議，在咱們村最西邊靠河有一個草屋，是多年前就空下來的，那頭太偏了，也沒有人願意去住，鐵柱媳婦要是願意的話，就搬進去吧。待日後有了錢再去縣衙把地契辦了。”

“真的嗎？那謝謝裏正大人了！”吳世香感激地說道。只要讓她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好了。

高秀高春幾個孩子一聽，都挺高興的。

分家的事已了，裏正和二叔公便走了。高老爹出門送了幾步，待回來時抽着個旱煙，沖吳世香娘幾個嘆了嘆氣，沒說什麽就進屋了。倒是高老太一直罵罵咧咧的，說什麽“白眼狼”“掃把星”之類的。

不過罵歸罵，倒是将說好的半袋苞米給了他們。

所以吳世香帶着四個孩子離開高家時，還背了半袋苞米。高秀抱着三歲的弟弟高武，微微有些吃力，畢竟她現在才九歲。

高山村的西邊靠着一座深山，旁邊還有一條小河，據說深山裏有老虎，曾經傷過人，所以村民都不敢踏進深山裏，故而這邊人煙稀少。高秀等人到達小草屋時，已經是傍晚了。四周靜悄悄的，偶爾山裏傳來幾聲不知名的叫聲。

“娘，我害怕。”五歲的高梅拉着吳世香的衣襟說道。

高秀安慰道：“三妹別怕，你看，那邊不是還住着人嗎？”說着，指着不遠處的小木屋說道。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裏應該住着一個叫何大石的獵戶一家。

“對，應該是何獵戶一家！”吳世香心裏也害怕，不過聽高秀一指，她才想起來，曾經聽村裏的婦人議論過那家的長短。

高秀懷裏的高武一聽說何獵戶，興奮地喊道：“打兔子！打兔子！”原來他曾經見過何大石背着獵來的兔子去縣城裏販賣。

高武才剛剛三歲，雖然有些瘦弱，可正是可愛的時候，此時見他一臉興奮，竟将衆人原本心裏的懼意一掃而光。

小草屋久沒住人，一片狼藉，吳世香将半袋苞米放下，便帶着高春高梅收拾起來。因為高秀的頭才剛剛撞傷過，吳世香堅決不讓她幹活，便讓她在一旁屋裏照顧高武。眼見天色不早了，只能草草地打掃一番。晚飯是吃苞米，下廚的時候大夥才發現，原來半袋苞米裏還夾着一半糠。

“娘，祖母太過分了！”高春氣憤道。

高秀也覺得這個高老太太做事情太奇葩了些，不過她剛剛的來的時候便發現小河邊上長了好多茭白，就是現代俗稱的水高吧。鑒于今天天色太暗了不方便，明天可以去采來做菜，看數量夠吃好幾天了。

吳世香性子軟，拉着高春勸了幾句，然後紅着眼睛說：“沒事，等過幾天娘去縣城找點洗衣服的活幹幹，咱們就能吃一頓大米飯了。”

“娘，我也去！我和大姐二姐一樣，都能幫娘幹活了！”老三高梅大聲說道。

一旁的小高武也不甘示弱：“我也能我也能！”

高秀見着這一幕，頓時鼻子一酸。她好像知道她來到這個貧窮落魄的家的價值了。那就是帶着他們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

第二天天一亮，高秀便帶着兩個妹妹去采茭白。兩人聽說這東西能吃，都挺興奮的。高秀找了一根木棍試了試河裏的深淺，發現才到她的膝蓋處，便捊起褲子下了水。她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去掰茭白，然後丢到岸上。一個又一個，不一會兒就掰了一小堆，守在岸上的兩個妹妹一臉興奮。

突然，“噗通”一聲水聲伴随着兩個妹妹的一陣尖叫，驚得高秀直起了腰板。

“有蛇！大姐，有蛇！”岸上的高春喊道。

果然，高秀看着離她不遠處一條蛇游過，饒是她見過世面知道這只是普通的水蛇，可也吓得頭皮發麻，趕緊往岸上跑，卻一個趔趄撲到了水中。

頓時岸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笑聲：“哈哈哈——”

高秀終于明白，是有人在惡作劇。不然好端端的蛇怎麽會“噗通”一聲落到河裏。她撐着手臂站起來，頭上臉上濕嗒嗒地流着水，一臉平靜地看着岸上那個大笑的男孩子。不，按這個時代來稱呼，他應該是一位少年。他穿着一身破衣服，不過，衣襟和袖口處都繡了漂亮的圖案，黑瘦的臉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露出了一顆虎牙。笑着笑着便停了下來，好奇地問道：

“你、你都不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