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婦人

相比高家的一地雞毛，小草屋裏就溫馨多了。高秀拿着空碗回去時，吳世香和三個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門口等她。三歲的弟弟高武端正地坐在桌尾，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興奮地喊道：“大姐，快來吃肉！我們都等着你呢！”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個三歲的孩子就能說出這麽讓人心疼的話，高秀的心裏瞬間一暖，看着幾個面黃肌瘦的妹妹弟弟說道：“都叫你們先吃了，這會兒都該冷了。”嘴裏雖然抱怨着，臉上卻一片笑意，邊說邊坐到高武旁邊。

吳世香夾了一塊肉放進她碗裏，問道：“你祖父祖母可有什麽話帶回來？”

高秀一邊摸了摸高武的小腦袋，一邊回道：“娘，以後我們一家五口好好過日子，也別惦記着老高家了——”話到這裏便見她娘的臉色不大好，立馬解釋道：“娘，你先別生氣，我也不是不讓你孝順祖父祖母，只是，唉，祖母和三嬸還質問你有沒有藏私房錢呢。你跟他們生活了十幾年，他們什麽樣的人你也知道，要不然咱們也不會分家了。我覺得孝順是應該的，可也不能愚孝呀。以後大家面上過得去就行了。”這是高秀的心裏話，一想到她祖母尖酸刻薄的模樣，她就忍不住一口氣全說了。

“娘，我覺得大姐說得有道理！祖母分給我們的半袋苞米還摻了糠呢！”二妹高春接話道。

三妹高梅也附和道：“對對，她還想賣大姐呢！”

就連還不太懂事的高武也連連點着小腦袋，口裏含着肉說道：“大姐對！”

吳世香心裏也知道高老太是什麽樣的人，可她畢竟是長輩，是她的婆婆，也是幾個孩子的祖母，她怎麽能不孝順她呢？只是看着幾個瘦弱的孩子，她覺得心裏一陣酸楚，罷了罷了，先過日子吧。

高秀看母親沒說話，沖妹妹眨了眨眼，幾個孩子也默契地低頭笑了起來。

吃完飯，吳世香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看着幾個孩子滿嘴油光，一臉滿足地笑了一起來。一旁幫忙的高秀心裏卻在思量着怎麽才能弄到更多的食物，要知道他們家可就只有半袋摻糠的苞米。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不遠處那座深山裏，都說靠山吃山，說不定山裏還有不少野菜或者藥草呢。

“娘，我想去山裏挖點野菜。”她立馬就将想法說了出來。

吳世香收碗筷的手一頓，趕緊制止道：“那可不行！那深山裏有大蟲呢，去年還咬傷過人，咱村裏除了何獵戶，都沒人敢進山！”她覺得大女兒可能因為高老太要把她賣掉的事情而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高秀也聽過這事，所謂的大蟲就是老虎，其實她心裏也有些發憷。可是眼下并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想了想她還是試着說明母親：“娘，要不等下我們去何獵戶家串串門，看能不能讓他帶我進山？”

吳世香聽她這麽一說也有些心動，再想起他們吃的這頓兔肉，也覺得該去串串門，道個謝。

見母親沒反對，高秀立馬跑去收拾茭白，正好給何獵戶家送去一點兒。

何大石一家獨居在河邊多年，從未與村裏人有什麽來往，聽說本家的親戚也不怎麽走動。一間小木屋，圍了一個栅欄院子，院裏種了好多蔬菜。走近了還能聽到何獵戶粗犷的聲音：“我來澆水，小石頭，快把你娘扶回房間！”

Advertisement

“不用，這點小事我能做的。”

一聲溫柔的女聲傳進耳朵裏。高秀在這村裏子還沒有聽過這麽涓涓如水的聲音，她一時有些好奇，這個粗糙的獵戶竟然娶了一個這麽溫柔的妻子？

這時，吳世香已經敲了敲栅欄，對着裏面喊道：“是何獵戶家嗎？我們是前邊新搬來的。”

何大石打開栅欄門，将她們迎了進去，身後一位身着樸素的婦人也笑着走了過來：“原來是高嬸子，快進來吧。”她雖然穿着簡單，可整個人特別漂亮有氣質，精致的五官并沒有這個貧窮村子裏的枯黃，反而白嫩如水。這讓高秀更加好奇了，眼前這位婦人似乎沒有受到生活的壓迫，也并不像一個普通的村婦。

吳世香早就聽聞過何大石的妻子夏芸是個天仙一般的女子，可并未真正見過，此刻才知道村裏人形容的毫不誇張。她帶着幾個孩子進了院子，一邊與夏氏攀談起來。都是真誠熱情的人，不一會兒就聊到了一起。

“大姐，你看那個壞蛋。”二妹高春指着院子裏的少年說道。

剛剛一進院子，高秀就看到了那個叫小石頭的少年，此刻他正一臉不滿地看着她，大概還在為早上的事情計較。高秀輕輕一笑，提着一籃子茭白走過去，一邊遞給他一邊說道：“這是早上下水采的茭白，一點心意！”

少年撇過頭，剛想怼她幾句，便聽到夏氏柔聲道：“石頭，怎麽越發不懂事了。”就這一句話，竟然讓少年紅了臉，一把接過高秀手中的籃子，不情不願地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以後我們也算鄰居了，希望多多關照。”高秀心裏感慨，這小子雖然有些嚣張，可還是挺孝順的。

吳世香見夏氏這麽和氣，便提起了進山一事：“……大妹子也知道我家這個情況，我的大丫頭想進山去挖點野菜，不知道能不能勞煩何獵戶帶帶她？”說到這裏她有些窘迫，畢竟是占人家便宜的事情。

夏芸倒是不以為意，扭頭問身後的何大石：“大石哥方便嗎？如果方便就帶上那丫頭，看着挺懂事的。”

“行！”何大石見妻子含笑着看着自己，一臉寵溺地回道。

小石頭放下手中的籃子，問高秀：“你想跟我爹進山？那你知不知道深山裏有大蟲啊？就是會吃人的那種，可是專吃女孩子！”說到後面竟然有幾分惡作劇的感覺。

高秀當然怕，可跟着何獵戶一起，安全保障就多了好幾分，也想逗逗這少年，滿不在乎道：“不怕，你爹會保護我的。”

１１歲的少年還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見狀，立馬喊道：“爹，我要去！你要是帶這個醜丫頭去的話，一定要帶上我！”

醜丫頭？高秀沒想到他竟然這樣稱呼自己。雖然她在河邊的倒影裏看過自己的臉，又黃又黑，頭發也像一把枯草，可仔細看看五官還過得去，等日後營養跟上了，再收拾收拾，說不定還稱得上是端莊秀麗。

“石頭，快給阿秀妹妹道歉。”夏芸見自己的兒子這麽莽撞，生怕惹哭了高秀，趕緊說道。

高秀可不想因為這個嚣張的家夥而不能進山，擺了擺手：“沒事，夏姨，我知道他是在和我開玩笑呢。”

何大石生怕妻子生氣，趕緊轉移話題道：“秀丫頭，這兩天你先準備一下，我進山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

“謝謝何大叔！”高秀一聽樂了，立馬大聲說道。

吳世香也連連道謝，和夏芸拉了幾句家常便帶着幾個孩子回家了。

高秀回家便準備起挖野草的工具，還有背簍，兩個妹妹也在一旁幫忙。倒是吳世香突然想起從高家分來的一畝地：“我得去問你祖母借點糧種，過一段時間就該播種了。”家裏有一畝地，要是種好了，等下半年的時候就能有糧食了，除掉稅糧，也許還能餘點吃的。

聽到祖母這個詞，高秀将工具放進背簍時，回頭看着她娘勸道：“娘，我覺得祖母肯定不會借糧種給咱們。”

吳世香一聽也有點擔憂，可是家裏一畝地總不能荒着吧？她嘆了口氣，還是說道：“要不我明天去試試，說不定你祖父祖母看在你爹的面子上願意呢。”

高秀見她堅持，也沒再說話。不過，讓她母親早日看清高家人的面目也好，日後也懶得和他們那些人攪和。

第二日，吳世香便提着一籃子茭白去了高家。高秀怕母親吃虧，便讓兩個妹妹在家照顧弟弟，自己愣是要跟着母親一起去。

經過一處破土屋前，吳世香突然駐足不走了。高秀疑惑地看着母親，見母親提着籃子的手隐隐顫抖，她也随着擡頭看去，只見一名漢子正劈柴，身上衣衫褴褛，拾柴的時候腿一瘸一瘸的。似乎是感覺到有人，他回過頭來，一張英氣的臉上帶着滄桑，可以看出年紀不是很大，按現在的年齡估計三十來歲吧。

他蠕動着幹涸的嘴唇：“嫂子……”

吳世香抹了抹發紅的眼睛，走近了幾步，問道：“沒事，我就是回高家看看，對了，大貴，我還想再問你一次，我們家鐵柱他真的死了嗎？”說完眼淚又忍不住流了出來。

高秀憑着記憶已經認出了前面這個漢子，他叫楊大貴，說起來和他們高家四姑高鐵梅還頗有淵源，至于母親的反應，大概就是三年前他和父親一起去服役，整個村子只有他活着回來了。雖然他的腿瘸了。

楊大貴聽了她的話，提着斧頭繼續砍柴，良久才說了一句：“也許你們可以當他還活着。”